就凭这一句,展怀迁觉着自己能追随太子一辈子,也许当年皇帝也曾对父亲说过类似的话,与其说他对帝王死忠乃至愚忠,不如说,在他心里民最重,而他知道如何“利用”皇帝,来为民谋利。
“哈哈哈……”
忽然,那一桌传来笑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皇帝和温言夫人的身上,皇帝尚不老,说一大一小更合适,他们谈笑风生,不知讲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彼此都乐了。
“其实父皇并不慈爱,虽然我与他十分亲密,可诸多的兄弟姐妹里,能得到父皇爱意的,少之又少。”太子轻叹,“于是我也常常迷茫,自己是否真正被父亲爱护着,但母妃曾提醒我,不必纠结这其中的轻重和多少,当我感受不到来自父亲的爱意时,我就该清醒,他是皇帝,我们是父子,亦是君臣。”
展怀迁默默地听着,太子看向他道:“茵儿若能生育,我便不打算立后宫了,若我们有多子多孙的福气,怀迁,你和世恒要帮着在我的那些孩子中间调和,你们都出身和睦的家庭,兄友弟恭、手足情深,你们明白该怎么做,至少比我明白。”
“殿下,您多虑了,有太子妃娘娘在。”展怀迁温和地说,“娘娘会给予皇子公主们最好的教导。”
太子笑道:“云氏怀的若是个男孩儿,就先定下亲事,我一定要将女儿许配给他。”
展怀迁下意识地拒绝:“殿下,驸马可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您是明白的。”
太子板下脸:“迂腐刻板,你才多大年纪,难道我会苛待我的女婿?这世道是在变化的,你瞧瞧,谁敢想,一个小娘子能有本事,让我们这般兴师动众,只为让她见一面皇帝?”
然而这一边,七姜也和皇上谈到了将来,说起母亲拿出积攒多年的俸禄,助她回乡开办学堂,让女孩子们能识字念书,让穷苦人家的孩子,也能读书改命。
二人说着话,馄饨也吃完了,七姜奉上干净的手帕,说是全新的,没有人用过,更不是姑娘家使的,原是她为展怀迁备着。
皇帝笑道:“你请朕来吃馄饨,难道不是为朕备着的?”
七姜莞尔一笑,带着几分怯意道:“皇上,您会担心帕子上抹了蒙.汗药吗?”
“小孩子家家,都想些什么?”皇帝却爽快地接过帕子,轻拭嘴角后,目光便望去远方。
这清清冷冷的长街,少了闲逛的百姓,能看到很远很远,看到没有灯火的黑暗之处。
“说吧,有什么事?”皇帝道,“托你的福,朕偷得几分闲,可朝廷还有许多的事,朕可没心思陪你这小娘子过家家。”
“皇上,咱们把夜市撤了如何,永永远远地撤了。皇城乃庄严之地,门前铺一条夜市,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很不成体统。”七姜说,“京城里逢年过节,总有热闹的集市,那些摊主生意人们,来去自由,每一场集都是新鲜的热闹的,您看这里,过节时虽也热闹,可一年里能有几天,平日里便这般冷冷清清、死气沉沉。”
皇帝看向七姜,问道:“听说你在念书?”
七姜垂首应答:“妾身随母亲念书,才刚认得几个字。”
皇帝说:“怪不得,透着一股子小孩儿刚会说话,学着大人语气的稚嫩和天真。”
天真二字,戳着七姜的胆怯,但她冷静下来,镇定地说:“皇上,馄饨摊主的女婿在南边发迹,盼着接二老去安度晚年,可早些时候为了养家糊口才来夜市设摊,稀里糊涂签下契约,如今走不得逃不得,冰霜雨雪都要来,不知哪一天病倒了,再病死了,可就来不及去女儿女婿身边享福了。”
皇帝看向那摊主,淡淡地说:“那就让他走,朕恩准了。”
“骗?”
“衙门办事,自然是朝廷授意,皇上,朝廷怎么能骗百姓呢?”
这条夜市的来龙去脉和规矩,皇帝比谁都清楚,只是头一回有人这么直白地对他说“骗”。
可不是骗吗,先帝为了这条街的“兴旺”,就差拉来几个戏班子,扮上摆摊的逛街的,哪怕做戏,也要生生世世的做下去。
“这是先帝留下的夜市,是先帝留下的长明灯。”皇帝苦笑,“你这小娘子,不知天高地厚,展敬忠不好好教导你,还放你出来胡闹。”
七姜没起身也不告罪,就稳稳坐着,和皇帝平起平坐,话都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可怕的,机会只这一次,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皇上,不论妾身用什么法子,只要能拆了这夜市,您就默许了好不好?”七姜开门见山地说,“这夜市一年到头,几乎没什么盈利,朝廷烧的那些烛火,都够养活我们一个村子的口粮,摊主们也早就无心做生意,他们离了这条街,兴许能做出更多了不起的事,别再把他们困在这里,从此皇城门前清清静静,还天家庄严肃穆的体统。”
皇帝微微阖目,夜风清冷地吹过脸颊,他睁开眼,看着面前的孩子说:“一碗馄饨,值得你来朕的面前放肆?”
七姜巴不得说,我是想替您解开心结,是替您解开被先帝套在脖子上的枷锁,可她还想活得长久些,她算什么东西,这话连贵妃都要私下找大臣商量,她怎么好随随便便当着皇帝的面说出来。
“那么……”皇帝正要说什么,远处传来吵闹声,一群人策马扬鞭径直闯入夜市,要知道平日里,这里禁止车马通行。
太子与展怀迁早已起身,带着侍卫们护驾,而来的人,乍然见到太子,也是吃了一惊,待穿过人墙,在摊上看到熟悉的身影,礼亲王顿时吓懵了。
展怀迁上前道:“皇上微服出行,不过享片刻清闲,王爷如此张扬而来,可是很扫圣上的兴。”
礼亲王满脸怒气,低哼着:“你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