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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占有欲

作者:夜游星河字数:10037更新:2024-09-19 0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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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女仔直勾勾倒在周嘉和怀中,正是用餐时间,惊得档口食客各个抬头观望。

顾今朝昏厥过去,头上冒汗不止,眉头紧锁。

周嘉和将她揽在怀里,一时心急,大概明白她又发病,哪里还顾得上档口生意。他只好对坐下等餐的居民道歉:“对不起,今日大家去别处吃吧,已经出餐的也不用给了。我有急事要回家一趟,今日打烊收档。”

附近档口虽然因拆迁已经搬走几个,但吃饭总还有别的地方。城寨居民大多对私事宽容,一个个还关切道:“阿和,没的事啦,你忙你的。”

一名少年从桌边穿行过来,对周嘉和说:“阿和哥,你放心去,档口我帮你收。”

另几个少年也过来帮忙,“阿和哥,你放心走,单车我帮你锁好。”

一大批日常游荡的青少年,因为来帮老豆老母做工的工厂讨个公道,最近经常出现在这条街。他们本就认识周嘉和,一来二去,更加熟悉。

周嘉和与人为善,见他们有时没有钞票吃饭,眼巴巴地远远望着档口流口水,便不时请他们一顿,也不收钱。

他幼时没有父母,也是这么过来,见人如同见到少年时的自己,同情与怜悯早印刻在心中多年。

少年们饥肠辘辘时,周嘉和时常善良地挥手,给他们放满香喷喷的叉烧,油光水滑。

周嘉和会摸摸他们脑袋,像对少年时的自己一样温柔,安抚少年们的自尊心:“吃吧,不是免费,等你们长大赚了钱再来还我。也可以帮我在档口做做事抵债。”

少年人最是感情用事,受人恩惠,即便只是简单几餐,也感激涕零。他们太懂阿和为何这样讲话,言语之间照顾他们自尊。明明是可怜他们,却又不让人心里羞惭。

于是少年们眼里噙着眼泪,当真一个个恭恭敬敬,一口一个“阿和哥”,没事就来搭手帮帮忙。

一个少年收摊,将东西码得整整齐齐,另一个也过来帮忙,档口食客渐渐散去。

有看热闹的道友满口难听话,凑过来八卦,露出满口黄牙:“细佬,那个是阿和条女哇?好高好靓,城寨少见这等货色,阿和有福喔,睡起来一定爽上天!”

五六个青少年直接动手将这咸湿佬的脸打出血来,吸粉的人本就身体垮塌,这一打直接站不起身来。

少年人满身江湖侠义,恶狠狠警告:“不许再讲阿和哥一句,不然切了你舌头,送去我老豆厂里做肉脯!”

“丢雷老母!阿和是你老豆还是你老母!”

几个少年眼神死死盯着他,又将他狠狠打一顿。

“是哥哥。”他们眼神笃定,已将周嘉和视作很不一样的人。

周嘉和将顾今朝打横抱起,一路穿行小路,想尽快回家。路口中间便经过阿龙家,被阿龙看到,赶忙叫住。

“阿和,怎么回事哇?要不要紧?”一家人都紧紧张张,连拉带扯非将周嘉和扯进门。

阿龙家上下两层,一层开士多

卖货,二层小小天地,也隔出几个小房间。说话间,阿婶已经收拾出一张床铺,换了新的被单。

“你陪着她吧,阿婶去煮点糖水给你们吃。”

一家人默默地不打扰,回到一层做事。周嘉和将顾今朝放在床上,伸手紧紧握住她的手。

顾今朝的梦境更加混乱,但后续逐渐稳定至某个场景。她在冰川求生,很多人掉入裂缝被冻死,也有不少人一起合作抓鱼吃。

那时候时间还早,存活的人还很多,她的编号还在好几百万号。她也很想吃鱼,被食欲折磨得抓心挠肝,但无奈在冰下敲鱼的手艺不精,总是抓不到。

冰川太滑太脆弱,非常不稳定,稍微一动就可能有脚下的冰块碎裂,将人吞噬。所以在其他冰块上游荡的人如果抓到鱼,正满口血腥地生吃时,也很少有人会抢。

经历核辐射变异的鱼,又大又怪又香,让人牙尖痒痒。

一切恐惧终于回归到吃不饱饭的饥饿感,食欲占据了思绪,她的精神也终于放松下来。

现在她好像不太担心饿死的问题,有一个人在,总是包揽她的一日三餐,糖水点心,应有尽有。

顾今朝猛然醒来,感觉手心一阵暖热,阿和就坐在她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做噩梦了吗?一直紧张咬着牙齿。”他俯下身看她,一脸担心。

顾今朝很不想对他撒谎,又很想回答他的问题。

她本习惯不回答任何人对她的窥探,但阿和不同。

她很想真诚地对待他。

她清楚地知道关于末日所有的幻觉,不管是零散的记忆碎片,还是大段完整的片段,都曾真真实实在她身上经历。

这太残忍了,不该讲给阿和听。

于是她望着他的眼睛,真诚地说出一句实话:“梦到想吃鱼,怎么也抓不住。”

周嘉和放下心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好啊,那我学一学,做给你吃。”

顾今朝突然想起他的话,放芝麻的做饭只做给她吃。

莫名其妙的占有欲涌上来,她问:“只做给我吃吗?”

周嘉和眼眸温柔望她,“嗯,只做给你吃。”

小小的狭窄隔间里,光线昏暗,只有一束光斜斜穿入,扫过他脸颊,百般柔和。

顾今朝忍不住设想未来某一日,她终于赚足了钱,能在外面的繁华城市内立足,也能买下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让阳光洒进来,也这样温和地映在他脸上。

不确定的未来里,她不能把他弄丢了。

她清楚地明白,自己好像生出一点点,强烈的占有欲。

看她彻底醒了,周嘉和起身,将她扶起来,“阿婶做了糖水,等我们下去喝,走吧。”

隔断房间实在太小,过道只容一个人通过。

周嘉和率先背过身去,往门口走,狭窄的过道几乎要绊住腿脚。

下一秒,顾今朝站起身来,从他身后,紧紧抱住他。

两只手臂

从腰间穿过,脑袋埋在他后背。

出于本能,毫无理由。她就是很想这么做,没有任何人类的道德感能约束。

她不太喜欢看阿和一个人的背影。

他背对着她,像极了那些随时可以在冰川下溜走的鱼。

一不留神,就会离她越走越远,让她怎么伸手,也抓不住。

周嘉和明显感觉最近几次,阿朝主动抱他时,她的心情都有微渺波动,有时候,甚至带着一点点很难察觉的难过。

他当然记得她晕倒前对他说的那句话。

“阿和,你也不要死。”

虽然不知道她发病时究竟想了什么,他也必须,认真地回应这句话。

他捏住她的手,拍了拍她,安慰她:“放心。那条街上虽然很乱,但我只是开档口,没有危险的。”

久久沉默。

阿龙突然推开门看情况,愣在原地,又匆匆忙忙关门。

周嘉和艰难地往前挪步,顾今朝也不松手,就这样挂在他身后一点点挪出来。

春日温和,气温渐长,从遇见到现在,她变了很多。冷冰冰的女仔,一开始懵懂地说要抱他是为了取暖。

但现在,他敢确信不是,绝不再是为了取暖才抱他。

周嘉和忍不住轻快地笑,只觉得时光短暂变化,光阴如梭。

短短一个多月,像是把他一生最幸福的时间过完了一般。

这一刻,如此珍贵。

如果时光停滞在此,天空没有阴霾,街上没有枪响,城寨永远热气腾腾地存在,老屋永远在等他们回家,阳光永远正正好洒下……

这一刻,钟意的女仔耍赖般抱着他不撒手,时光漫漫,有太多时间可以再近一步,她的心意一点点变得清晰,他可以赚更多更多的钞票,完成她的梦想……

不要变,该多好。

缓缓挪出狭窄过道,终于要出门,顾今朝松开了手。

她站在阿和身后,不知为何,很想说几句多管闲事的话。

“阿和。”

“街上的动乱,你不去参加,答应吗?”

周嘉和神色怔了怔,答应道:“好。”

但他并没有回头。

楼下已经热热闹闹,阿婶做了甜腻糖水。顾今朝吃什么都香,叫人一片殷勤忙碌看着极有成就感。

缺牙仔急急忙忙跑进来,担忧地问:“我听人讲大姐头在大井街晕倒,是怎么回事哇?”

顾今朝面对别人总是警惕,即使是已经在帮她办事的马仔,也绝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弱点。

她看向缺牙仔,猛猛舀了一勺糖水,吃得气定神闲,一本正经地撒谎:

“不是晕倒。”

“是很想让他抱我。”

缺牙仔听得目瞪口呆,随后立马竖起大拇指:“大姐头就是高明,拍拖很有一套。我就讲嘛,那帮小子乱讲你晕倒,大姐头好犀利,如何可能随便出事!”

其他几个人听

了,都不由自主地侧过脸。哪里见过女仔讲话这么直白,让人羞红个脸。

周嘉和却清清楚楚知道她是真的晕倒,对别人保持警惕。但难免,脸还是唰地红了起来。

现在有了钱,开诊所的事马上就可以实践,也不必隐瞒了。顾今朝刚好叫住缺牙仔,问了问最近打听到的设备价钱,又让他去跑跑看,光明街上有哪些铺子出租。

阿龙一家第一次听见开诊所的计划,既然说开,便也说要帮忙。他们开士多,进货渠道良多,虽然诊所内的设备帮不上忙,但其他的诊所装修,总能有路子。

缺牙仔为难地讲:“大姐头,我看大多数诊所都开在龙津道、大井街这些靠边缘的地段,外来人也好找招牌。光明街处在城寨内部,七拐八绕,生意不好讲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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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牙仔得令,飞也似的去帮忙打听了。

现在清拆开始在工厂施行,很多人开始渐渐失去生计。是个机会就要牢牢把握,已经有一部分人没饭吃,整日流落街头,一时不忿便去参加抗议。

缺牙仔心眼活泛,觉得死守城寨始终不是长久之计,他也才二十几岁,应当有光明未来才行。城寨拆了便想办法赚点钱,往外走。跟着顾小姐混一混,不讲有没有机会发达,总能赚一点是一点。

一帮跟他一起厮混的小弟还在担心,自己打算投靠的大姐头,到底有没有出事。

缺牙仔意气风发地抽了支烟,对他们昭告:“别乱讲话。大姐头不是晕倒,是想让阿和抱她喔。好犀利的女仔,不愧是大姐头,泡男人都这么大胆!跟她混,一定有饭吃。”

小弟们一番打听,自然找到了光明街上所有正在出租的铺位。

有一个铺子处在大路边,位置很好,斜对面正是332号贾氏牙科诊所。顾今朝定了这里,租金每月只用几百。

顾今朝自己走访一圈各大诊所,成功联系上医疗设备供应厂子,进了两套崭新设备,模仿别人,将牙科诊所所需要的东西一应俱全放好。

门口明码标价,价钱低廉,吸引不少目光。

开业当日,阿龙从家里拿来一串鞭炮,以前只有过年才放,一家人整整齐齐来祝福。

“阿姐,祝你开业大吉,日进斗金!”

阿龙将鞭炮点燃,劈里啪啦,整条街上都探出脑袋,望这一间新开诊所。

自从清拆消息传来,已经有不少铺面逐渐搬走,想办法在外寻求营生。

还能在城寨里新开铺面,已经很是稀奇。

顾今朝正式成为这间诊所的老板,第一日开业,在缺牙仔和几个办事小弟的跑腿中,将日常需要的材料备齐。

她并未忘记承诺,第一日便履行承诺要帮缺牙仔将牙齿补好,用了市面上最好的搪瓷材料,做了颗崭新牙齿。别的牙科诊所需要将模具让顾客咬

()好,送回材料厂按模具加工。

但顾今朝不用,她用一把刻刀,直接将牙齿手工雕好,这件事竟然只花了几分钟,令人惊叹。

她可以熟练地将骨头类的物质雕琢成各种形状。

只因从前骨头断得太多次,如果没有这门手艺,很难迅速接好继续逃命。

这已经足够不可思议,缺牙仔安上新牙齿的时候感觉恍如隔世,新牙齿与之前一致,完全没有不适感。

“大姐头,你是做牙科医生的天才!”

顾今朝见他辛苦帮忙不少,这次终于了结,决心放过他了。

“牙齿做好了,我们之前恩怨也一笔勾销。诊所已经开了,你也不需要再替我跑腿了。”

缺牙仔却连连摇头,殷勤道:“别别别,你永远是我的大姐头!不光我,还有好几个兄弟,我们都是真心佩服大姐头!你别看诊所开张了,若要生意兴隆,还要好多事要做!你总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有事的话,只需要一点点小小钞票,我们就死心塌地为你做事!”

“大姐头,吩咐事情,一定要第一时间想到我!”

顾今朝点点头,算是同意他的说法。

今日开始,便不能再叫缺牙仔,他终于在顾今朝面前报上自己的大名,名唤阿文,重新做人。

阿文很快出门大肆宣扬,带着一大批小弟,假装自己是顾客,结结实实当着托儿,决心要将诊所的名气打出来。

“想讨好大姐头,也要讨好她的男人!以后你们若要外出吃饭,多去光顾阿和生意!大井街那边现在太乱,阿和如有动向,你们随时跑来向大姐头汇报!”

开业首日,进来的顾客大多都是小问题,甚至很多同行进来观摩。

斜对面的贾氏诊所医生,也出门围观。

一米七二的男子,长相却十分清秀,他身穿黑色长风衣,十分有风度地敲门进来,看了看便讲:“你好哇顾小姐,开在这里,看来要抢我生意。”

他伸出手,露出优雅微笑,面对比自己高几公分的女孩,也并不仰望。

他是目标,顾今朝需要伪装,于是她假装礼貌地伸出手,被他握了握。

粘腻的男人手心,让她觉得一阵恶心。

但只是轻轻一触碰,她就发现这个人很不对劲。他的手心没有茧,一个经常需要操作牙科仪器的牙医,手上不可能没有茧。

而且,不知为何,她本能觉得,经常弹钢琴的人,指尖不应该这么柔软。

她松开手,面露憧憬地笑了笑,履行执行任务的基本伪装,“生意肯定没有你的好,我早听说贾医生日进斗金,诊所里买了一架昂贵的钢琴。不知以后有没有机会,去贾医生诊所见见世面?”

贾凯文风度翩翩地笑了,收住身形,“我的荣幸。等过几天你客源稳定了,随时欢迎。我们是一条街上的同行,可以经常交流。顾小姐不必客气,可以叫我Kevin,我在英国留学很久,还是习惯别人叫我英文名。”

 他步履优雅地

走了。

短短一会儿,有小弟已经给阿文通风报信。阿文两头讨好,跑到周嘉和的档口故作深沉地讲:

“和哥,你要晓得,大姐头这样的女仔在城寨里可是香饽饽。多少恶狼盯着,如今开诊,都说牙医日进斗金,自然不少人来献殷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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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这么一段,周嘉和虽然不把这些游荡烂仔嘴里的话当回事,但总觉得心里生起一股奇怪感觉。

就好像,从前他的珍宝,只珍藏于老屋,没有外人看到。

今日开始,便会有无数的人,看见阿朝,闪闪发光。

他们拥簇而来,也许各怀鬼胎,也许心思不纯。

他隐隐约约有点难过,自己不想食软饭,不能陪在她身边。

心里像被好几只猫一同伸出爪子挠了挠。

才刚刚走神一会,大井街就又出事了。三五个鱼蛋厂被当街查封,抗议的几个老板扯着胳膊吵架,但被左轮手枪抵住了额头,瞬间老实。

其实之前还没有这样严重,没人认为警员用于威慑居民的手枪,会当真将枪口对准人。

但是今日,几个鱼蛋厂因为断水断电,食材腐烂,臭气熏天。老板仍不情愿开门封了厂子,终于引发了更大规模警员进城。

西九龙警署出动许多警力,今日势必要将这些顽固鱼蛋厂清理干净。

一时人潮涌动,混乱不堪,在枪口下,最终都必须低头。

有两个鱼蛋作坊的阿叔周嘉和认识,有些原料直接从他们手中进,价钱给得很优惠。

今日混乱,食环署来人,顺手让附近档口暂歇营业几日,要查处食品安全。

一时,一大片人嘈嘈杂杂,又无法开工几天,怨声载道。

杜叔四十出头的人,一下子老了十几岁,身形佝偻。

他放弃一切,妥协交出钥匙,让一帮工作人员戴着面罩进门,将腐臭的食品原料全部销毁。

他行尸走肉般来到周嘉和被迫歇业的档口,苦涩地讲:“阿和,损失太大了,半辈子心血就这样没了。”

人在绝望时,不一定歇斯底里。像这等刚刚被枪口指着,才不得不放弃一切的人,此时绝望,只有平静中透露的无尽苦涩。

“鱼蛋厂做了一辈子,突然不让我做,不知活着该做什么。”

周嘉和想了想,突然问:“阿叔,有没有想过,在光明街重新租个铺面,再做一阵?现在整顿,还拆不到城寨里面。最近光明街上租金骤降,也许能多做几天。”

杜叔唉声叹气:“铺面好租,加工好的货也好慢慢出,但鱼很难进了。现在工厂查封,食环署每日盯着,从外面进鱼难于登天,需要过了风头才敢进。最近正值汛期,再过一个月,进价又涨,必定亏本。”

档口查封

()还不知道要几天,周嘉和突然想起什么,提议道:“阿叔,你进鱼最低给多少成本价?档口不知要关几日,我也无法开张,我想去捞鱼试试看。”

“虽然数量不会多,但有一条是一条,必定能让你再开起来的。”

私人网鱼进城寨,食环署没有理由阻拦。

杜叔眼前一亮,激动地手都颤抖,报了个数字。

九龙半岛四处临海,城寨附近一直往启德方向去便临海。捕鱼虽然大多以渔船为主,但汛期鱼的数量很多,私人网鱼也大有人在。

周嘉和即刻出门,先试试网一两条回来。

天刚刚黑,周嘉和准时出现在光明街新开的牙科诊所楼下,兴冲冲地等待阿朝下班。

他已经准备好一条鱼放在家里,仔细处理干净。只要等她回家,便用这条鱼为她庆功,开张大吉。

顾今朝出门时,先看到了周嘉和在等待,一转眼,另一个身影也下班走出诊所。

斜对面的黑医贾凯文,此时正往外踏出,不出意外,一定会碰面讲话。

周嘉和还高高兴兴想说点什么,但顾今朝一时紧张,迅速将他的话头掐灭。

“阿和,你先回去,我有事。”

她表情严肃,甚至有一点慌张。

周嘉和不敢打扰,连忙退避离开,走出好远才回头望,却见街上人来人往,顾今朝和另一个穿风衣的男子并肩,言语间有说有笑。

一点没有方才的严肃模样。

微妙的酸涩感充满全身,周嘉和只觉得浑身无力,像是再次看到另一个张Sir请她吃饭,与她闲谈。

但之前,是他觉得不配,主动退避。

今日,是她主动叫他远离。

周嘉和眉眼低垂,走至一处拐角,远远望着他们身影,仍在这里守候她的安全。

但脚边,他不由自主地旋转脚踝,将地上的易拉罐踩得吱吱作响。

他默默等着,不时抬头张望一眼。

顾今朝认真地完成自己的任务,但心中知道黑医不是好人,不想让阿和与黑医有接触。

她能感觉到强烈的危险气息,这个身高不足她的黑医,长衣内侧口袋里常放着注射器和喷气式口罩,很有可能是吸入式麻醉剂,腰间别着一把长约三十公分的匕首。

被他盯上的人,会非常危险。

顾今朝没想到阿和会来接她回家,只好慌乱中赶紧让他离开。

这桩委托,她不想牵涉到阿和的安全,一丝一毫都不行。

但一直到与黑医表面虚与委蛇地说完几句不痛不痒、互相试探的话语,顾今朝看他背影走远,回过头松了口气,走至拐角,陡然发现阿和身影。

周嘉和仍在这里静默等待,长街上两边铺面映出昏暗灯光,人来人往,他望着她,一如既往温柔说话。

“忙完啦,接你一起回家。”

他一个人孤单身影倚在墙边,肩背微微弯曲,他没有问别的,好像十分懂事。

但顾今朝心中本能地想,他好像有点不开心。

她说不上来自己为何涌起这微妙感觉,但难以控制的原始本能又涌上心头,她再一次很想抱他。最近想抱他的感觉,成功取代了食欲,让她牙尖发痒,手心发痒。

但她必须要忍住,她不能将他当作没有感受的食物。

吃掉食物,食物不会难过,不会觉得被不尊重。想与另一个人打斗,也没问题,只要暴力冲动涌上心头,随时动手,也不必犹豫。

但是冲动变成想抱他,想触碰他,还想无尽地继续那天晚上的疯狂举动,想摸他全身,想再亲他脸颊。

她一个激灵收回了手,烦闷地将双手插进裤兜,禁锢起来。

她以前从来没对一个人类出现过这么强烈的占有欲,而且每天与日俱增。他的模样已经取代了食物在她心中不可撼动的地位,更何况,他还提供了她目前生存所有的食物。

顾今朝心烦意乱,脑子里不断回想他那天说,不可以。

阿朝,不可以。

她很在意阿和的感受,也答应过,永远不会逼他做他不愿意的事。

她必须学会,尊重。

顾今朝很清楚自己在当前的人类社会中不是一个正常人。

但她必须,努力学会,至少在阿和面前做一个正常人。

不要把他吓跑了,弄丢了。

一路无言,两人各怀心事走回老屋。一进门,周嘉和便忙忙碌碌进厨房,开始烧鱼吃。

许久,一盘鱼上桌,周嘉和搓了搓手,期待地看她,“上次你说梦到想吃鱼,我去抓了一条,做给你吃。祝你诊所开张,日进斗金,当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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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嘉和也不太愿意提及具体过程,第一次去捕鱼肯定难免受挫,好在已经捞了几条,懂得了规律。明日开始,在汛期,他就要每天捞鱼去卖钱了。

他还是乖乖回答:“没有受伤,就在启德方向的岸边。”

顾今朝吃了几口,香甜美味。两人一起动筷子,吃了很久。

从前她吃鱼,大多生吃。在末世还有鱼的时候,一开始有人会用火烤,再后来的冰川期,是鱼类生物最后的生命期限。捕捉到鱼,往往一口生吃,满是腥味,刺也扎入喉咙,但没人在意。

她的食欲彻底回归平静,竟然细细嚼着,将毫无威胁的小小鱼刺一根根吐出来。

盘子见底,顾今朝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小小冲动。

她还是伸出手,捏住了周嘉和的双手。

她将那双手举在自己眼前,周嘉和瑟缩了一

()下,但被她紧紧捏住。

新鲜的伤痕在他手上刻画出印记,她看得分明,有粗粝的绳子,锋利的鱼鳞,浅浅的刀伤。

啊,这点不值一提的小伤。

她竟觉得有点疼。

是为了她,才产生的伤痕。这是从前世界,从来没有过的事。

这双修长的手就在她眼前,骨节分明,伤痕累累。

她捧着这双总是为她洗衣、为她做饭、为她受伤的手,突然有股强烈的冲动,很想俯下去,亲一亲这双手。

但阿和缩了缩手指,有点抗拒。

他一定会说,不可以。

顾今朝按下自己不太正常的想法,突然起身去翻抽屉,声音闷闷地说:“我给你消毒包扎。”

她找出酒精,手指又顿了顿,脑海里闪回周嘉和疼得呲牙咧嘴的模样。

她知道酒精抹伤口会疼痛,但以前条件有限,有什么用什么,对她自己来讲没什么区别,酒精消毒带来的疼痛也不过平常。而且在末世,有酒精都已经是神赐,大多数时候没有正经的消毒药品,用口水或泥土,才是日常。

但现在不同,明明有不痛的消毒用品。

不想让他痛。

顾今朝还是放下那瓶酒精,“我出门买点医疗用品,很快回来。”

她迅速大步离开,走出门还是感觉心情烦躁。

以前想要什么就努力追寻,不择手段一定能得到。礼貌不行就掠夺,强行抢走。

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强制的。

但是对他不行。

顾今朝走至街口的二十四小时药店,狠狠买了一大袋子碘伏。

阿文正和几个小弟蹲在街口抽烟,早见到大姐头出门,看她办完事,才迎上来打招呼。

阿文消息灵通,早知道大井街那边出事,一堆档口被迫歇业,连忙汇报:“大姐头,阿和有没有话你知啊?档口出事,最近都不让营业。”

顾今朝一天在诊所忙碌,这才后知后觉,原来阿和情绪有点低落,是因为这个,她见阿文灵通,便问他情况:

“歇业是怎么回事?阿和有点不开心,原来如此。”

阿文诧异地问道:“阿和不开心?不会吧!他今天和鱼蛋厂老板谈成生意,要捕鱼卖给他们呢!正是汛期,捕鱼赚的钱比开档口可多多了!我看他去捕鱼,高兴得很呢!歇业没什么啦,估计整顿一段时间就能再开的。”

顾今朝本来不该和这些马仔说太多,但心中有疑惑,还是闷闷问:“你见他在几点钟,为什么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开心?是不是有人眼红赚钱,欺负他?”

阿文心想万一有人眼红欺负阿和可不得了,阿和现在堪比他们一帮兄弟的老豆,得好好供着才是。

他仔细回想,认真回答:“天刚黑的时候,我见他提着鱼回去,又高高兴兴出门,说要去接你,做鱼给你吃呢!难道你在身边,路上还有人敢动他?”

“不应当啊,大姐头。”

“你仔细想想,你见到他的时候,都有发生什么事?”

顾今朝简单总结:“我让他先走,我办点事。一共十分钟左右我再离开,看到他在拐角等我。难道这十分钟内,有人动手?”

阿文感到了一丝荒谬,小心翼翼地问:“大姐头,你办的是什么事?”

顾今朝无法透露任务,只能模糊总结:“和另一个人说话十分钟。”

阿文若有所思,继续追问:“是男是女?”

“男。”

暗示到这个程度,顾今朝仍然没有解决疑惑。

阿文目光意味深长地看她,阴阳怪气地说,“他睇你和另一个男人讲话好久哦。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会吃醋?”

“什么是吃醋?”

顾今朝的回答让人大跌眼镜,几个马仔听着都想笑,但必须忍住,不想被打。

醋,一种古老世界里用粮食酿制的调味品。

她只知道这个。

阿文决心逃离这段可怕对话,再问下去他都不知该说什么。

他拿起烟盒,准备要走,留下一句:“大姐头,等你何时也看到阿和身边有个女仔,亲亲热热同他讲话,一下不理你,你便会明白,什么叫吃醋啦。”

马仔们飞也似的狂奔而去。

顾今朝提着碘伏回到老屋,闷闷地摊开周嘉和的手,消毒,上药。

两个人都不讲话,气氛一度沉闷。

顾今朝想起她见他第一晚,刚刚逃离末世,什么都不在意,能大胆地对他讲,想抱他取暖。

那时当真因为太冷。

现在她总有冲动想抱他,却不是因为取暖。

温度暖和起来,取暖的理由也不太正当。她暂时想不出什么合理的措辞。

也没有那时的无所畏惧。

不知该怎么做,才能接近他一点,再接近一点。

想了好久,顾今朝突然开口。

“阿和,明天还吃鱼吗?”

“你喜欢的话就还吃。”

“那要不要,加一点醋?”

“嗯?做醋鱼吗,你突然喜欢吃酸?”

“不是,我听别人说,你好像喜欢吃醋。”

周嘉和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她,阿朝脸上一本正经,完全看不出第二层意思。

见她一脸真挚,周嘉和一腔的酸涩情绪挥之而去。

他望着她,千万情绪化作温柔眸光。

他认真地鸡同鸭讲:“嗯,我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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