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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街上铺子租金下降,许多档口的价位也有所下调。
九龙城寨内的各类诊所本就比外面优惠许多，靠近城寨边缘、招牌显眼的位置稍微贵一些，光明街内的则本就价格十分低廉。
贾氏牙科诊所的客流被分走不少。贾凯文本来打着回馈居民的旗号,各项收费都已经十分便宜。但新开的顾氏诊所，似是故意作对般，将价格在他的基础上又下调十蚊左右。
城寨居民对几蚊钱价格非常敏感,才不在意是不是老客，自然是哪里便宜去哪里。
光明街上口口相传,新开的诊所内，顾医生手法又快又好，收费低廉。很多人认为牙科疾病只要不会死,就不是什么大事。因此一直以来，牙科诊所的病人并不会很多。对于贾氏诊所来讲，现在有了强力竞争，病人就更少了。
透过玻璃窗远远观察，贾凯文发现顾医生似乎很缺钱。他偶尔刻意路过,停驻脚步,听到街上有几个烂仔在门口催债，说话难听。
顾医生静静站在门口，面对找来演戏的阿文,努力将语气软了几个度：
“真的很抱歉,再宽限几天吧。诊所开起来，我每天努力有进账，肯定还你。”
阿文极力发挥自己的优势,将一副仗势欺人的模样诠释得淋漓尽致：“别讲三讲四！我们大佬的耐心有限，钱还不上来，定要斩你手脚！”
几个马仔张扬地走了,贾凯文停下脚步，转过身，看见瘦高女孩穿着白色大褂，无助地倚靠在楼梯口。
他走过来，蛊惑般讲：“顾医生，很冒昧打扰你，但我是好意问你。你是不是很缺钱？”
顾今朝点点头，“贾医生，哦不，Kevin。其实应该说抱歉的是我，我下调了价格，抢走了你的病人。希望贾医生能原谅我，我有苦衷。”
贾凯文绅士地笑了笑，凑近低语：“我可不是图赚钱才开诊，怎么会责怪你呢？其实我有个路子赚点零花钱，你要不要也试试？”
顾今朝抬头看他，眼睛露出惊喜来，“真的吗？不管能赚多少，我都想试试。我欠的太多，能还一点是一点。谢谢你帮忙。”
贾凯文低声道：“你去一趟我诊所里，我慢慢和你讲。”
他转身就走，顾今朝暗自紧了紧腰间口袋，这里面放了一支小小锥子，十分隐蔽又尖锐，关键时刻可以迅速抽出当作武器，一击毙命。
她第一次亲身进入贾氏诊所，这里算是很好的地段，诊所的面积也比她那间大好几倍。
诊所内部，放着三四张牙科病床，设备干干净净。靠窗的部分，放置着一架巨大优雅的三角钢琴。
顾今朝停驻在这里，扫视诊所，目光久久停留在那架钢琴上。
不知为何，第一眼，她想到的是，这贫穷城寨内，很多居民一家多口挤着居住的家里，甚至没有这架三角钢琴占地面积大。
贾凯文早见怪不怪，每个进入这间诊所的女孩，没有一个不会被这梦幻般的钢琴吸引。城寨里有少量人家
和冰室内有黑白电视，往往一大帮人凑在一起，才能看电视。
这样只有电视中会出现的昂贵钢琴，令这间诊所堪比梦幻之地，令人心驰神往。
贾凯文非常熟练地绕过病床，站在钢琴旁，绅士地伸出手来，“顾医生，要试试吗？”
顾今朝摇摇头，“我不会弹。”
贾凯文轻轻笑了，“没关系，你可以试试，体验一下。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教你。”
这架钢琴像是繁华旧世界的稀有产物，令顾今朝难免想暂停其他的事情，去试一试。
钢琴凳已经被贴心地拉开，像是有魔力一般吸引她走过去。
微弱的日光映在黑白琴键上，美得流光溢彩。
顾今朝不由自主地朝着钢琴凳走去，一气呵成地坐下，伸出手指尖，莫名其妙地挑中一支白键，食指轻轻按下。
三角钢琴发出清脆又悠扬的声音，像极了遗落的旧世界发出长长悲鸣。
一霎那间，无数纷涌而来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后再次茫茫消失于尘埃。
顾今朝的指尖挪开，脑海中突兀地冒出一个词汇来。
MiddleC，是这支白键的音符。
她站起身来，望着日光在白键上流淌的模样，陷入久久沉默。良久，恍若隔世般说：“Kevin，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你能教我弹钢琴。”
贾凯文得意地在她背后笑了笑，来这间诊所的每一个女孩，都说过类似的话语。三角钢琴这样繁华城市中的物件，是九龙城寨中生活的女孩们，一辈子也不可能接触和拥有的。
这世上有很多东西，从生下来没有，就注定了一辈子不会拥有。
只有在这间诊所，她们才能短暂地做梦一般，在钢琴声的蛊惑下，假装自己是黑白电视中，遥不可及的优雅公主。
他熟练地说：“好啊，顾医生，能教你弹钢琴，是我的荣幸。”
顾今朝离开钢琴凳，继续任务，询问赚钱的方法，顺便眼睛环顾四周，极速观察这间诊所和设备。
贾凯文从抽屉中取出一张告示递过来，“城寨里已经有不少诊所都开始做这个。有个富人在寻找走失的女儿，只要抽到血样送走，就有一百佣金。如果当真找到了人，会有上万的丰厚报酬。”
“拿回去贴在你的诊所内，会有不少人来找你的。一间诊所对同一个人的血样只能抽取一次佣金，但在不同诊所可以多次抽取。每次抽500毫升，抽好以后放在冰柜里，每周四的晚上会有人来统一取走，当场会清点佣金。”
顾今朝拿走了告示，点点头说：“好。”
贾凯文打量她，问道：“你就不好奇，这桩生意到底有没有道德问题？”
顾今朝摇摇头，冷漠地看着他，极力伪装自己。
“我很缺钱，其他的与我无关，能赚钱就好。”
“但是……”
她手中紧紧捏着告示，抬头和Kevin较量，担忧地问：“
我只担心，城寨居民愿意抽血的所有人，最多也只能抽三四次500毫升。已经有这么多间诊所在做，我现在加入，当真能赚到钱吗？毕竟，每天开着冰柜是不小的花销，我不想亏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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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今朝拿上告示，果断告辞。停留观察太久容易引起怀疑，她刚才已经扫视了贾氏诊所的基础设备。
房间很大，较为空旷，有三四张病床，但是似乎并没有助手。
贾凯文看起来不吝对诊所的投资，但是医疗设备并不是知名的医疗器械品牌。这些功课顾今朝都记录在一个小本子上，每周会找一个机会与陈雪莉碰面汇报。
告示张贴在诊所门口，很快就有人上门要求抽血。
天色将晚，一个满口黄牙的赌鬼手中拎着少女细瘦的胳膊，边拉边扯，将少女拽进诊所。
“顾医生，我们要抽血，佣金好讲的嘛，给我一半预付就好。”
顾今朝看着少女惊恐的眼神，早已面无血色。
她走上前去，拉开少女的衣袖，胳膊上已经有不少针孔，扎得青紫。
少女面色惨白，又矮又瘦，眼睛里噙着热泪，嗫嚅两片嘴唇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战战兢兢一言不发。
顾今朝没由来地想拒绝，于是冷冷望着烂赌鬼，下定判决：“她不能再抽了，再抽会死。”
少女呜咽着发出细碎的啜泣声，像一只流浪野猫。
烂赌鬼却不服气，大声嚷嚷起来：“怎么别的诊所都能做，就你这里做不了！我看你是不想要这块招牌了！”
他转头伸手将少女的头发揪住，一把按在牙科病床上，骂骂咧咧：“我个细女，我生我养十几年，死了又怎样！现在不是还没死，趁还有气喘，多赚一点还我生养的债！”
顾今朝面色冷漠地看他，像看到一只自寻死路的蝼蚁。
“男人生不了孩子。”她淡漠回答。
烂赌鬼气得要死，再次扯起少女头发，“不能做算了！我们找别家去！”
顾今朝只觉得指尖发痒，很想将这一团烂肉踩在地上。
但任务需要继续，不能打草惊蛇，她现在是一个会抽人血的坏医生，不能让人起了警惕。
她突然笑了笑，“能做，但如果人死了，和我无关。”
烂赌鬼一百八十度大变脸，为了五十蚊钱已经没有底线，连连说：“那肯定的，我有诚意的，长长久久。细女若死了，我把我老婆带来继续给你抽！”
顾今朝指指门口，“操作机密，你在外面等。”
烂赌鬼应声出门，顾今朝立马反锁了诊所大门。
少女满脸泪痕，乖乖地伸出青紫的胳膊。
()顾今朝取出几个棉球，为她消了消毒，随后，为她绑了一根止血带，吩咐道：“一个小时之后再取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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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今朝从抽屉里取了五十蚊交给她，淡淡地说：“不要再抽血了，再抽你真的会死。”
“可是我老豆……”少女还在说着些什么，已经泣不成声。
顾今朝看着她，良久，只是说：“我可以不让你死在这里，但是以后能不能活，你要自己想办法反抗。”
送走少女，她便不再想这件事。
这种事情，只会越来越多，她没有太多同情心。但是因为一种难以言说的厌恶，在两个人从诊所离开后，她还是沿着烂赌鬼的行走路线拐了一会。
直到走进一个无人的拐角，天昏地暗，她在背后一脚将烂赌鬼踹倒，趁着夜幕刚刚落下，伸手将他两只胳膊掰断。
一旁的少女哭得泣不成声，顾今朝站在她面前，像是看到末世来临时，无数惨烈的弱者。
弱者在残酷的世界里活不下去，也没有人能提供帮助。
“接下来的路，你只能自己走了。”
顾今朝转身离去，少女在背后说着谢谢，她一步也没有回头。
不是为了救人听谢谢，只是恰巧厌恶，她来自末日，没有多余的同情心。
顾今朝这么想着，成功地解释了自己多管闲事的举动。
飞速赶回老屋，却满室昏暗，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过了七点钟，周嘉和却没有在家，他的呼机也安静地放在桌上，并没有带。
想起他这几日在捞鱼，总会按时回家。天色已经晚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冲动令她无法在这里安静等待。
不是肚子饿了，不是食欲。
她只是想找到他。
门外，周嘉和的单车也不在这里，肯定是去捕鱼还没有回来。外面天色暗沉，已经开始电闪雷鸣，轰隆作响。
一阵狂风将街道上的招牌和塑料纸吹得呲啦作响，街道上的小孩子们跑着往回赶。这个春日的第一场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顾今朝见过很多次，暴雨一至，水位就会大幅上涨。但周嘉和今日去海岸边捕鱼，还未归来。
一种从未有过慌乱感席卷了她，在末世已经习惯，每一场看似平平无奇的大雨，都可能带来恐怖的天灾。
顾今朝将门锁好，飞速向城寨外奔跑。
城寨南侧主路外，西九龙的一批警员正在撤离。他们昼夜不舍地来这里查处工厂，今日马上暴雨，正打算早早离开。
梁柏谦刚坐上驾驶座，将车子启动点火。为了躲雨坐在副驾座蹭车的陈雪莉突然敲了敲玻璃。
“喂，梁Sir，那不是小今朝吗？急急忙忙的样子，也没骑单车。怎么样，梁Sir有没有兴趣送她一程？”
梁柏谦看见，连忙熄火下车，拦住奔跑的顾今朝。
“顾小姐，马上下大雨，你要去哪里？我开车送你吧，Madam陈
()也在的，不用怕。”
顾今朝不知道什么叫客气，既然有车用，便果断上了后排。
“我要去启德附近海岸，阿和在捕鱼，过了很久还没有回来。”
“下暴雨，岸边会很危险。”她这样说。
陈雪莉透过车中的后视镜观察片刻，惊讶地发现冷漠的小今朝脸上，竟然有了慌乱神色。她掏出笔记本，默默记录新的观察。
“她似乎开始有了，超越生理层次需求的，真正的感情。”
车子极速出发，梁柏谦开着一辆宽大越野车，价格不菲，马力十足。
外面雷声轰隆作响，一道闪电猛地将天空劈成两段，将九龙城寨与繁华城市的天空之间划出巨大裂缝。
雨刮器在疯狂摇摆，能见度越来越低。车子以四十码的速度前行，也勉勉强强不出事故，梁柏谦开得很小心。
车子在广阔的海滨停下，这里经常有捕鱼船出没，沿着入口一共有三公里左右的沿岸。最近汛期，这长长岸边都有不少居民跑来捕鱼，收获颇丰。
车子刚刚停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顾今朝已经打开车门飞奔出去。
“喂！顾小姐！”梁柏谦焦急地喊了一句，声音淹没在飒飒大雨声中。
“我后备箱有雨衣……”他闷闷地说。
陈雪莉拍拍他肩膀，“行了，我们跟上去看看吧。”
两位警官穿好雨衣，下了车，艰难地往前迈步。
浪花拍岸，在瓢泼大雨下更加凶猛。雨中带着腥味，将人眼睛都打得模糊。
梁柏谦一边捂着被风吹起来的雨衣，一边眯着眼睛，艰难地往前走，边走边担心地说：“顾小姐可怎么走？路都看不清。香港好久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了。”
陈雪莉按住雨衣，从兜里取出绳子将袖口扎紧。
她看看远处模糊奔跑的身影，突然感慨：
“是啊，好久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了。但雨再大，世界再黑暗，我们也必须有勇气，继续往前走。”
“这时候你煽什么情啦，Madam陈！快走吧，我很担心顾小姐。”
顾今朝沿着岸边一点点找过去，耸动的渔船大多已经靠岸停歇，在听见雷声来的那一刻，早已停工离开。
暴雨倾泻，豆大雨滴狠狠砸下。顾今朝不觉得很痛，第一刻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只因之前末日世界中，这样大的雨往往是酸雨，带着腐蚀性，会将人灼伤。
时隔这么久，她终于体会到了正常的雨，尽管它们来得猛烈，但这样不含腐蚀性和辐射物质的清透水滴砸在脸上，她竟也感觉前所未有的幸福。
她继续往前行进，早已千锤百炼，在这种雨中前行也可以很快。
浪声涛涛，天色更加暗沉，路边少数的街灯亮起昏黄灯光，在雨水冲刷下模糊不清。
顾今朝逆着风雨，一寸寸前行。
巨大的恐慌降临在她心里，她不害怕这种程度的暴风雨，也不畏惧这个城市在极端情况下瞬间崩
塌。
但她有点害怕()，?摫赑繢?げ?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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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今朝觉得眼角酸涩，占有欲更加汹涌。
她见过无数泡得发白的尸体，成百上千地飘荡在暗黑的海平面上。她从前不会恐惧别人变成那样，千奇百怪的尸体模样在末日世界里，不过稀松平常。
但她无法想象阿和变成那样。
她有许多次变得一无所有，失去过太多东西。
但是阿和不同，她好像不能接受失去他，一点也不能。一旦产生这等失去的想象，她就觉得浑身铺天盖地的痛。
终于，在某盏模糊街灯的映照下，她看到海滨长椅上的身影。
“阿和……”她往前走，默默呢喃。
但下一刻，她看到那长椅上，并肩坐着两个身影。
周嘉和的手死死捏住另一个女孩的胳膊，他们就这样一起坐着，暴风雨倾倒而下，将两个人淋得浑身湿透。
周嘉和一直在说着些什么，只是那些话语穿透雨幕，模模糊糊，叫人听不清楚。
女孩的长裙沾了沉沉雨水，在狂风的吹拂下，仍然微微摆动。
顾今朝停下脚步，就这样在五六米远处，静静看着长椅上的背影。
硕大雨滴将顾今朝的眼睛砸得很痛，一股奇怪的酸涩感涌上心头。
他陪着另一个女仔讲话，不理她。
她耳边回响起阿文讲的事情，好像突然明白吃醋的滋味是什么，像喝了醋，牙尖发酸，眼角也发酸。
强烈的占有欲涌上心头，她好似突然明白，这股占有欲不光是想随心所欲对他做任何事。还有……想让他只属于她一人。
陈雪莉和梁柏谦终于气喘吁吁赶到身后，望见这模糊一幕，也匆匆停步。
梁柏谦望着顾今朝在暴雨中飘摇的孤单身影，突然有点心疼。
“Madam陈，我们是不是做错了？顾小姐看起来，好难过啊。搞咩啦这个人，暴雨天在这里拉个女仔玩浪漫，叫顾小姐这么担心，冒雨来找！扑街！”
“今晚你带顾小姐回去好不好？感觉她好难过，很不放心她啊……”
“喂，陈雪莉！你有没有良心啦，你要不要上前看看，我好担心顾小姐会哭……”
陈雪莉摇摇头，“不，你小看她了，她不会哭的。”
下一刻，顾今朝已经想好，没有退缩。
她继续向前行走，来到这条长椅背后。
无论他在做什么，她千里迢迢逆着风雨而来，不是为了默默含着酸涩离开。
她走上前，一步也没有退缩。
“阿和，我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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