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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影不离一月多,苏容若看得出来:两位少年俩感情极深,平日里阿禧招摇任性,阿诺处处迁就,关键时候却是阿诺一言九鼎。
她先前并不在意他们,岂料千里同行,他们两次救她于危难,她还拜了阿诺为师,既如此,她真心以待便是。
可到底,他们是西门府龙卫公府的人,背后牵扯复杂,她又不太愿意卷得太深,想着有几分头大。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做好决定,她趴在床边,时不时探查阿诺的额头,给他嘴唇沾点凉开水。在没有抗生素的时代,就只能靠免疫力硬抗,希望不会感染。
她暗中祈祷着,长夜寂静,天地似乎都睡去,静得只有两人的呼吸,和烛火不时轻轻地吐花声。
窗外闪电划过,惊雷声中,苏容若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握住少年的手,这双手结实有力而温暖,就是它们,将她从豹口中抢出来的。
自小没娘,为人厌弃,沉默少言,心里是不是很苦?目光转到他的脸上,但见他深目紧闭,修眉微皱,轮廓清楚的双唇紧抿,似在忍受痛苦,又似在竭力思考。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自己何尝没有藏着小秘密?这世上,谁不曾夜半醒来独自神伤,甚至失声痛哭?谁不曾经历过无人可道的心酸和孤独?
大雨如注而下,象极了她前世堕楼的那个夜晚。天地白雾茫茫,小小客栈,如汪洋一叶在无边无际的水浪里飘荡。
冷风从门缝蔓进,她为阿诺掖好被角,靠坐在床边,似思绪千万,却又似什么也不曾想,睁眼到深夜,才挡不住睡意,去见周公。
同一个夜晚,千里之外的帝都洛京,却正是花有清香月有阴的春夜。
安王府,夜色沉沉,庭院寂寂。月色将花木温柔映照,楼台深处,似乎有人在轻吟细语,笙歌翠合,弥散在醉人的微风。
女人凄厉的惊呼,打破了王府的宁静。守护的亲卫在瞬间破门而入,寻声穿过月门,绕转屏风,入到内室,便被眼前的情形惊得呆住。
锦缎帷帐半掩半开的榻上,安王全身赤裸,嘴唇青紫,脸色暗红,双手护在胸前,急促地喘息,如刚刚疾跑过数里的山路。
女子缩在香榻一角,长发披散,十指抓着丝被护住关键部位,雪白的膀子和大腿露在外面,并不十分年轻的脸上,樱红小嘴微微张开,不停地发出声声尖叫,似哭还笑,似惧还悲。
“快,快,快叫大夫。”亲卫头子当机立断地吩咐手下,自己则亲手将女人连被带人一起提到月门隔间。
匆忙纷杂的脚步声响过,大夫很快到达,再看榻上男子,早已脸色灰白,呼吸全无,上下检查一番,神情沉重:“殿下心疾发作,已经去了。”
亲卫头子呆立原地,不知所措:安王,皇太后嫡出幼子,皇帝最信任的同母胞弟,八万神皇军的统领,才过四十,就这样,死了?
很快,安王妃闻讯赶到,看到丈夫此等模样,瘫软在地,好一会才从难以言说的情绪中恢复,勉强撑起身子:“保护现场,到宫里和沈府报信。”
约一柱香后,沈玄微衣冠整齐,丝发不乱地来到这温香奢华,气息暧昧的卧室,神色从容地四处侦看,再逐一审讯王府众多奴仆,等他出得门来,皇帝和皇太后已坐在花厅等着他。
赫连渊宽袍常服,眼神暗淡,长发披散,一望而知是直接从床榻匆匆赶来,见到沈玄微,劈头便问:“可有结论?”
沈玄微恭恭敬敬地行礼:“回陛下,臣仔细查证过,屋中各处正常,唯熏香含有助兴之物,从香灰的气味和颜色上看,含量并不多。殿下春秋正盛,且常用此香,按理说,不至引发心脏猝停。臣疑他之前有服过其他药物,然要确证,需仵作验尸。”
“你是说?”赫连渊目中冷光闪过,犀利有如暗夜之鹰,青黑衣袍的袖内握掌成拳,半晌,才看向坐在主位的太后。
皇太后双眼通红,爱子猝世,她极度悲痛却将肩背挺得笔直:“不可,吾儿已仙去,绝不能让人动他的遗体。”
她是虔诚的佛教徒,相信人死后神识要在体内留上多日,此时验尸,是对逝者极大的折磨。皇帝叹口气:“阿娘,你不想找出真正的原因?”
皇太后听出了弦外之音,低头捻着佛珠诵经数次,决然抬头:“即便另有他因,吾愿就此放过,亦不让我儿被开胸剖腹。”
到底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就信因果报应那一套。赫连渊心中不满,却对亲娘无可奈何,只好转头问臣下:“审讯可有异样?”
沈玄微点头道:“昨晚殿下与王妃一起用餐,王妃并无异样,可见药物并非来自吃食,但,据说殿下到秀夫人院子后,曾饮过一碗桃花饮。”
“安王身体一向康健,定是这碗汤饮有问题,你可审过那秀夫人?”皇帝皱起眉头,追问。
“碗已清洗,秀夫人她。”沈玄微无奈地摇头:安王的宠妾,在确认安王死后,许是悲伤,许是自知罪责难逃,竟趁人不备,穿戴整齐,服毒自尽。
否则,从她的言语对答,他定会发现一些端倪。
最大嫌疑人自尽,一切证据被销毁,皇太后不允许验尸,难道要与达达皇子案相似,又是一桩无头案?
聪明智识,无往不利的沈玄微,心内几多挫败和沮丧:“追查秀夫人的来历行动,也许可以找到些许蛛丝马迹。”
赫连渊帝看了看太后,神情悲痛,语气萧瑟:“准你继续追查此事,既然,阿娘不许,那便准备入敛吧。”说罢,呆坐半晌,才黯然离开。
沈玄微望着皇帝步履沉重的背影,眼神晦暗:安王一死,从此,帝心便只在那双纤纤玉手之中。
深深地呼吸几次,转身向天下最珍贵的老妇人,行礼:“太后昨晚怕是未曾好好安歇,请节哀顺便,保重贵体才是。”
眼看着太后被人搀扶下去,沈玄微站在檐下,天色已经大亮,庭院里玉兰飘香,杨柳堆烟,气候日日变暖,他却只觉得背心清寒。
安王死讯半夜传到皇宫,皇帝急急赶来,定不会通知年迈的太后,她是如何知道的?太后若不在,他便可验尸,是谁不让他往下查呢?
召来太后近侍宫女询问,得到的回答是:太后昨晚被小皇子的哭闹声吵醒,听到陛下从嬉月宫匆匆外出,才差人打听消息的。
梅妃的嬉月宫,与太后的和硕宫只一墙之隔,太后若是夜间醒来,皇帝出宫,她自然便知。沈玄微的瞳孔下意识地收缩:这绝非巧合,他的直觉向来精准。
名动天下的刑部侍郎长叹口气,闭上双眼,感觉到风从四面八方吹来,连绵轻柔,带着花的清香,却,无比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