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知道了,你没哭。”宁知韫转开目光,半哄半骗道:“方才是我看错了。”
这招对付傅屿川竟格外受用,他十分满意地眯了眯眼,“将军好歹是一军统帅,眼睛竟不好使?”
宁知韫无奈揉了揉额角,心底刚对这人生起的几分悯爱,又被这张不饶人的嘴给抵了。
“所以,因为这些,你很怨恨你父皇?”宁知韫凝神片刻后,忽然问道。
傅屿川比他想象中还要平静,淡漠,仿佛是说着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与事。
“若只是因为这些,我还不至于恨他至此。”
“他对待母后的态度,我只能从母后留下的记事本中知晓片面,字行中掺了多少私人情绪,无从评断。”
“上一辈的恩恩怨怨,我看得很淡。我怨他,仅是因为他对我的冷漠与忽视。”
傅屿川自嘲的笑笑,将酒盅拿在手中摩挲,目光没有焦距。
“若不是我体质差,隔三岔五请宫中太医,他怕是都不知道还有我这样一个皇子。”
“因为他的忽视和冷漠,我在宫中吃不饱穿不暖,地位远不如他身边一条狗。”
“因为十几年来,不曾过问我一句,年幼时,傅云辰身边一个小小宫女,都有胆量将本王踹进池子里。”
他说得越发情难自抑,脸颊涨得通红,又大概是觉得自己好像有了归处,情不自禁地将心中委屈通通往外倾诉。
“王爷……”宁知韫喃喃出声,慢慢地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那时候,不委屈,不疼?”
“我疼死了!”傅屿川拽住他的袖角,泪水溢了满脸,肆无忌惮地哭喊:“我疼!我的胸口疼死了!”
没有刻意伪装和做作,发自内心地委屈到极致,毫无顾忌地发泄心中不满。
“王爷,别哭,从今往后有人在意你,便不会再疼了。”
宁知韫小心翼翼探出双手,犹豫挣扎,最终准备放下时——
“……唔……”身体猛地被拉近了,傅屿川扑到了他怀里。
宁知韫看着怀中的人,感觉五脏六腑都是疼的,仿佛被无形手掌揪紧,捏碎了。
垂下的眼睫上挂着泪珠,泪水像是开了闸门的水龙头,源源不断,洇湿了外袍。
宁知韫缓缓地抱住他,手掌覆在他后脑勺上,像一道坚不可摧的无形屏障般,将受尽委屈与折磨的傅屿川护在怀中。
紧紧抱人在胸口,“哪里疼?她踹你何处了?池水凉不凉?告诉我。”
越是被温柔对待,泪水越是溃不成军,汹涌直下。本已习惯独自一人舔舔伤口,忽然有人温柔待他,傅屿川顿时全盘皆崩,一塌糊涂。
他哽咽道:“我疼……我冷……我饿……”仿佛又被拽回了那个噩梦中。
傅屿川缓缓地伸手,回抱住对方后腰,贪恋着这份拯救他于冰冷中的温暖,允他做片刻平凡人就好。
宁知韫手掌隔着头发,一下一下轻抚着他后颈,“不会再疼了,不会冷,也不会饿。”
不知软着嗓子哄了多久,被拥护在怀中的人,才停下抽泣,呼吸渐渐平稳。
“王爷?傅屿川?”宁知韫轻声唤他,小心把人抱在腿上,指尖按捺不住在他鼻尖点了点。
喃喃自语道:“一双含情眼,平时全是算计,唯哭起时,有几分风流韵味。”
他轻笑出声,“堂堂宁王殿下怎么就成了可怜虫?还哭得这样惨?”
“你小时候但凡有现在的半点心狠,怎会被欺负?为何要那般善良温和?”
满天繁星,以及透过树枝花影的月光,倾泄于他面颊上,出尘世而不染尘埃,如月亮般皎洁清冷。
宁知韫情不自禁俯身,吻了他额心,哭得微种,薄得透青的眼帘。
“你是我二十年来,碰到的最麻烦的人,让人恨不起又不敢爱,怜惜到心疼。”
宁知韫抱起他,离开亭子,走出了那片梅林,逃离了深渊般冰冷的过去。
傅屿川睫毛颤了颤,一只眼帘抬了抬,半梦半醒。
如同缺乏安全感般,攥紧他衣袖一角,脸往他胸口埋,潜意识想将身体蜷缩起来。
“以前是我错了,你一定很温柔善良,否则她们也不敢虐待你。”
“变成当下这虚伪,裹着层层外壳,攻心算计,手段狠辣的宁王,非你所愿。”
是啊,无奈至极,谁叫他生在皇室,生了个无母族为依,不受宠的贱命呢?
若是不精于算计,若是未曾步步为营,哪能活到如今年月?
“傅屿川。”宁知韫垂眸注视着酣睡的他,“我不可怜你,我心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