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怎么又来了?”
灵汐猛得撞见九洺气冲冲地落身,还不由分说就收了她的竹笛,以为又如上次一般要揪她回去挨罚,自然心有余悸。
“仙师不在,灵儿不必在明堂空耗,随本宫回去便是。”
九洺冷脸看着攥在手中的那根竹笛,斩钉截铁地令着灵汐。
灵汐怵得为难,不知如何是从,只怯怯地杵在原地,莫名委屈。
“她就在这儿,哪儿都不去!”
安歌听得外面动静,知道又是九洺,便急急出来护着灵汐。
想来,上次若是自己再强势些护着不让她走,也不至于她回去受了那么重的责罚。
“狐帝!本宫座下灵宠,岂可由你差遣!”
九洺就知道她必定出来搅乱。
“她虽是太子殿下灵宠,但也是本君亲选的伴读侍婢。同为主上,缘何只能听命于你一人?”
安歌这次打定了主意寸步不让。
“灵汐堂堂天族灵宠,怎会屈尊于你身侧!灵儿,此事若是狐帝信口胡言,你自揭穿便是,本宫在此,不必惧怕她。”
九洺确是不知这一节,更不愿相信自己捧在掌心的灵宠,到了狐帝这里竟屈就成了小小侍婢,还是伴读侍婢!
“这个……,殿下,狐帝所言,也,不算是假。”
灵汐诺诺出言,既怕九洺没了面子,又知安歌是在帮着自己,两厢皆是为难。
“什么?!你!……”
九洺顿时又遭一记晴雷,这个小糊涂蛋竟真的认下了,这岂不是直叫他在狐帝面前屈身一等。
莫斯年没拦住九洺,索性盘膝坐在云端,一只手拄头饶有兴致地看起热闹来。
六界之中能把九洺气成这般模样的人物还真是不多见。
别说,九洺恼着又有些无可奈何的模样亦是惊世俊朗。
至于那个送灵汐竹笛的所谓仙师,其实那人并非什么豺狼虎豹,只有九洺才会对他如此禁忌,看来即便是战神也有甩不开的宿敌。
“殿下,灵汐又是哪里做错了吗?”
灵汐终于学聪明了,先问着因由,免得到时候连为什么挨罚都摸不清。
“还敢问,本宫问你,这笛子哪儿来的?”
不提还好,一提这茬,九洺更恼,直举着手中快被他捏碎的竹笛质问她。
“新仙师送的。”
灵汐一下被问住,这下便再难隐瞒了,只好低着头小声回答。
“新仙师?!是不是名曰霆骁,更在你这《万劫录》中有一号啊!”
九洺越想越气,从牙缝中挤出这一句,一把从胸口衣襟里扯出那本泛黄的《万劫录》,连同手中竹笛一并丢在地上。
灵汐见着自己最中意的两样宝贝被九洺弃之在地,好不心疼,却碍着如此紧张的气氛,硬抑着冲动,不敢上前去捡。
安歌即便不知此前因果,也看出九洺此番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因而只有再为灵汐出头:
“太子殿下今日若非要带走灵汐,不如与本君比试一番,若太子赢了,小妖是去是留悉听尊便。
但若是我赢了,还请殿下日后入我别院务必从正门进出,再这般凌空而降,小仙当真受之不起。”
“正有此意!”
九洺盛气逼人,想来上次就欲一试高下的,若不是斯年,只怕她早已败服,哪里还会有今日的嚣张气焰。
璞玉在旁紧瞧着,不觉有又开始揪心起来,不会真要斗个天翻地覆吧。
正这边厢剑拔弩张的紧要关头,谁都没留意,一个浑身淋沥着水气的身影溜了进来。
只有璞玉注意到了这个有些反常的身影,便急急上前问个究竟:
“锦辰,瞻远师兄这次怎叫你去加训这么久?你头上怎么好像湿了?”
“璞玉,这个……说来话长。眼下怎么殿下又与你家狐帝对上了?”
锦辰还懵在刚刚的境遇里没回过神来,只得待自己理出个头绪,再仔细与他道来。
“哎,看来这两位殿下终有一战,横竖必得争出个胜负才肯罢休了。”
璞玉亦是满脸无奈,那日的药仙若再不来救场,怕是这两人真要大打出手了。
莫斯年经了上次的教训,才不会再贸然出手拦着呢,只嫌没带些可口的仙食茶点傍身,如此难得的热闹就这般干眼看着总觉缺点什么。
***
却说今日本是难得放休,锦辰却一早便被瞻远师兄唤去阁里,美其名曰专为他开小灶加堂训教,实则就是揪他在大太阳下站悬桩。
没过多久,瞻远师兄在书斋里经心理好了明堂近日所有教习记录,正起身要送去文昌帝君仙邸时,顾辙突然急火火地幻身而来,落在院中。
“师弟,你怎这般着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瞻远连忙出了书斋迎他,正要带他入内详谈。
顾辙神情分外严肃,一把抓住瞻远捧着卷册的手臂,匀了些气息才开言:
“师兄,师尊急召,你快随我一同回去,大师兄和小师妹已先一步回去了。”
“这般急切,到底出了什么事?”
瞻远有种不详的预感,因而更急于知道实情。
“哎呀来不及了,路上说!”
顾辙一是确实心急,二来也碍着锦辰在旁多有不便。
“好!”
瞻远立即明白事情严重,不敢怠慢,但手中要务是呈送文昌帝君的,亦不能有失。
情急之下,正好抬眼看见还悬在半空中,累得大汗淋漓的锦辰,便直接叫他下来:
“锦辰,这些教习录务必尽快送到七曲宫,路上仔细着,不得有失。”
“师兄放心,我这就送过去。”
锦辰接过教习录捧在怀里,亦是分外认真,只要不再被定在那悬桩上,做什么都是好的。
两位师兄再无赘言,便迅疾幻身飞远。
“哎,师兄!那个七……”
锦辰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七曲宫之所在,张嘴时两位师兄早已消失在天边了。
现下只剩他低头看看手中抱着的一摞卷册,不禁怪自己刚刚只顾急人之所急,根本没过脑子,这下为难了吧。
管他呢,反正鼻子底下长着嘴,一路相问着,总是能找到的。
果然,未及出了明堂,他就遇到了一位还算和善的仙生耐着性子为他指路。
看来他今日还真是处处走运呢。
顶着越升越高的大太阳,锦辰一路寻着那位仙生指引的路径过来,似是已经看到了悬在远处的七曲宫。
眼见着仙邸近在眼前,却不想,临近处一道倒悬天河横亘而现,拦住了去路。
这可难不住锦辰,他本就是一条锦鲤啊,幻了真身一头扎进水里何其容易。
但念着手中捧着的厚厚卷册,不得不令他有些迟疑。
这些可是要呈给文昌帝君的教习录,若是随他一起入水,难免沾染水气,那里面的字迹不就洇花了吗。
想来想去,确是不敢贸然游过去,那就只有御剑飞过去了。
锦辰选了一段径流还算平缓的河面,默默给自己打了打气,果断幻出剑来,把手中的卷册紧紧抱在胸前,忐忑地踏剑运灵。
一面紧盯着脚底的剑,一面颤颤巍巍地控制着身体,趁此际仙灵充沛,连忙趋剑飞向对岸。
歪歪斜斜凌波御剑的锦辰不知,就在广阔天河的对岸,正有一人临波而立,望着云岚薄雾茫茫河水,忧思难已——这个人,正是天后娘娘昭融。
触景生情,天后永远忘不了当年自己在河水中醒来时的情景,那撕心的痛楚,是她永远无法释怀的梦魇。一滴热泪从眼角滑落,落地成珠。
她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掉落在地的那颗晶莹珍珠,随手冲出一点仙灵击得粉碎,混在天河岸边的泥土里,再无痕迹。
泪落成珠本就是她人鱼皇族的异禀,不足为道,但令她无法容忍的却是自己的脆弱。
千年来,她一直想要从那段痛苦的回忆中走出来,却又忍不住一次次追忆和自责,更无法抑制地放纵自己在幻境中沉沦。
这种自我折磨像是一种宿命,更似一种瘾疾,在每一个暗夜里如鬼魅般纠缠着她,已经快要令她窒息了。
今日她特地屏退侍从,独自来到天河岸边,就是要与过往做个了断。
那夜夜的噩梦她虽逃不掉,但那虚无的幻海泫听已被她死死封住。
她自知那些用净叶玄荒铃和碧游床造出来的假象皆是虚妄,既无法抚慰自己的伤痛,亦不能改变曾经的悲剧。
如今六界时局变化莫测,天宫内外危机四伏,她既为天地统御之尊,必须打起万分精神,再不能放任更不能允许自己沉沦在悲痛和懦弱之中了。
这般思量着,天后从怀里小心取出一枚鱼儿玉佩,这是天帝临入上清之时专意留下的,送给他们未出世孩子的礼物。
一条七彩小鱼雕琢得精巧可爱,栩栩如生。天后将这枚玉佩紧紧捂在心口,再一次止不住泪水决堤。
“我儿啊,这一世娘亲没能带你来这世间看一眼,下辈子若有缘,为娘一定不会再食言!”
天后望着涛涛河水,心碎难忍,眼里噙满泪水,自是剜心剔骨千万般不舍。
天后将玉佩攥在手心,脱离心口高高举起悬在河面之上,只要她稍一松手,便会坠入河水之中。
她的手臂悬了好久,颤抖着迟迟不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