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现下连药都不肯吃,怎不叫人担心?”
九洺未在意莫斯年面上已经显现的愠怒,仍一味望着门扇,凝眉生愁。
“死不了!不过是些止痛的药剂,她若再由着性子发脾气,便叫她生忍着便是,蛮拧小妖,疼死安生!”
莫斯年见着他一味揪心小妖,全听不出自己言语之意,甚是木讷可气,不禁更恼。
再看不下去九洺这般好似被小妖牵了魂的模样,终是气不过,甩了袖子索性幻去,这对主仆,他真是懒得再听再管!
“仙官……”
飞渡重热了药汤回来,正见着莫斯年幻云飞远,莫名望着,不知药仙怎么这会儿又出现在此处:
“殿下,仙官这是特地赶来看您的?怎也不入殿坐一会儿就又走了。”
“本宫也不知,许是连日守着灵儿太过劳累,赶着早些回去歇着吧。”
九洺也不知又是哪句话惹着了他,不过他向来这般来去由心,不必在意。
“殿下,灵汐的药汤我又热了一遍,只怕她这会儿还是不肯喝。”
飞渡看看手中端着的,还冒着腾腾热气的药汤,腥苦气息随屡屡蒸烟直往鼻子里钻。
“这丫头……”
九洺无奈地摇摇头,他也正愁此事:
“难为你了,也不知此际何事能逗着她宽心些……”
“……对了!”
飞渡顺着九洺所言略略凝神思量,登时想起来一事,迫不及待告予殿下:
“灵汐平日不是最喜读那话本,叫什么来着,万……对!《万劫录》,那里应有不少哄和小姑娘的法子,殿下不妨试上一试,说不定对灵汐有用。”
“《万劫录》?”
九洺闻言,虽不怎笃定,但也并不像由来那般排斥了。
“毕竟咱这宫里由来都是男子,若说懂得姑娘心事,终究比不上月老他老人家嘛!”
飞渡倒是诚心,一来确是心疼灵汐那日被罚的不轻,二来,这丫头若不再赌气,他也不必整日围着灶火一遍遍地给她热药了不是。
“那话本在她身上?”
九洺亦觉可行,不妨一试。
“在房里,只是殿门被她锁着,此际怕是拿不出来。”
飞渡才想起这茬,只觉自己所言几近无脑。
“不打紧,本宫自有办法,你且把药放在门廊栏杆上便是。”
屏退了飞渡,九洺驻足纳阖殿门前略略犹豫了片刻,虽总觉那《万劫录》不过是月老信手狂涂的小册子。
亦心知下界那些个偏门法术不应擅用,但又耳边来来回回尽是飞渡适才所言挥之不去,一再诱着他。
九洺正举棋不定之时,忽闻内里灵汐小声呻吟,隔着门扇隐隐传了出来。
看来小妖还在为伤所苦,若再不服药,一会儿只怕痛楚更甚。
他终于不再犹豫,抬手挥出一道仙灵,施了那传说中的六五法术“如心照”,即刻便将藏在殿内的那本《万劫录》揽在手中。
看着手中的那卷小册,他不禁暗暗摇头,心下亦不免愁叹:
九洺呀九洺,想不到堂堂一介战神,如今竟用上了如此僻陋的下界法术,若被莫斯年知道了,岂不是要耻笑他一世万年。
但叹归叹,既已取了这话本,他索性落身坐在门廊栏畔凝神览卷,速速看个究竟,也好早些哄和了小妖,叫她乖乖吃药才好。
别说,这话本确还是有些引人入胜的情话故事,读起来饶是入神。
九洺只初翻了几页便得了个好法子,若不是惦记着小妖伤势,他也很想将那则故事看完呢。
只那故事里的姑娘可是个下界皇族贵女,自是较着灵汐知书达理的多,也不知这法子搁在她身上是否同样受用。
算了,千般思量也不如付诸一试,九洺旋即起身,一手收了《万劫录》在袖中,一手幻起身边那碗药汤,飞身而上,直抵纳阖殿屋顶去了。
只见他迎着烈阳,站在高高的屋脊之上,一脚将一块瓦片踢起一道狭长缝隙,手底仙灵起聚,对着那道缝隙推了进去。
灵汐困在房里榻上趴着,动弹不得,本就被背上越来越甚的伤处折麽得头昏脑胀,刚刚隐约听得外间动静渐落,还以为殿下走了,心下便更是一阵委屈伴着沉沉失落涌上来,好不心酸。
正此时,她身上忽得泛痛钻心,小妖爬伏着身子不住地颤抖,却也只得狠狠抓着软枕一阵撕扭生生抗着,一口银牙锁紧,汗珠直从额头蹦出来,眼角的泪花自然也被挤着挂在眼角遮得视线迷蒙。
最是这轰痛蹬头的时候,暮得一抹清澈凉意伴着缕缕药香从头顶上悄然袭来,和着纳阖殿里原本就有的龙涎香清甜之味,更显清幽怡神,不觉于无声间缓解了周身奇痛,更压住了燥热烦闷的情绪,令她陡然欲暴的脾性瞬间平静下来。
渐渐平复了心绪的灵汐自然好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转头透过轻纱幔帐向外观瞧,一团轻柔薄雾徐徐降在屋子里,随即,无数浅棕色莹莹冰晶如细碎纸屑般慢慢飘落,落在地上却又化作虚无,不着一丝痕迹。
最是随着那冰晶而来的清凉药香,分外凝神,她只淡淡吸得一点,便能瞬间冲散痛楚,当真神奇。
纵观整个天宫,猎奇之心最甚者莫过灵汐,见得如此奇景,她怎能不追根究底看个明白。
也是仗着身上疼痛退了些,才敢稍欠着身,撩起床幔寻着冰晶来处伸头向房梁顶上奋力瞧着。
一瞧便瞧见了那个透着光的缝隙,正纳闷房上怎会莫名裂了缝子,恰巧殿下衣摆荡过缝隙,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原来是殿下!
当日帝君明明无理却还那般为难于她,殿下他不仅未曾帮她分毫,更未见半分怜惜,一通沉鞭差点儿取了她小命,这会儿才来关切她又有何用。
这般打一巴掌给颗甜枣的戏码,她才不要理会呢。
闷气堵心更拱着暗火上了头,她索性缩回身子,随手抓了被子一角蒙在头上,才不领他这份幻药散痛的人情。
却说九洺顶着正午刺烈骄阳,在屋脊上耐着性子为灵汐散药已有半个多时辰了,碗中药汤业已见底,可怎也不见小妖有何反应?
那书上写得清楚,被用此法哄着的那个皇族贵女不消片刻便感动得破涕为笑,再不气恼,乖乖用药甚是顺从。
难不成月老所言确是杜撰?
月老可是牵定六界姻缘的仙神,自是阅尽万千世事,怎可能连如此小事也要胡编。
概是自己手法生疏,不通要领。
思来便默默增凝仙灵,朦朦霜气由上而下注入房内,透过那细缝,只见内里雪落渐作纯白,幽幽清凉更甚于前。
九洺不禁得意,小妖从未见过落雪,更又逢今日如此燥热时节,此际她必定感念他这份经心护佑,怨气渐消,再用不了多久,便会主动服软乖顺如常了。
却不知屋里层层白雪落覆满地,寒气清冷。
原已借着药力缓痛隐约睡去的灵汐,耐不住周身飕飕寒凉,早不知何时就已裹紧了被子,缩在一角好似蠕蚕。
“阿嚏!”
一个喷嚏,直把昏睡的小妖震醒,随之便愈加真切地感受到了屋内的冰凝冷气,眼见着原本零星飘飞的晶莹清雪,已不觉间成了棉絮般团团坠落的鹅毛大雪。
硕大的纳阖殿里,四下家具摆设无不结出霜花冰凌,只觉自己怕不是掉进冰窟窿里了。
先前的委屈还未消散,此际又生一怨:
这哪里是哄和,殿下分明是还嫌她吃的教训不够,要将她活活冻死了事!
整个人猫在榻上被中的灵汐,鬓发眉眼间霜花朵朵,脸颊膻红,唇齿打颤,被冻得瑟瑟发抖。
再受不住这般刺骨寒气,百般无奈之下她终于忍无可忍,凝出周身仅剩的一点仙灵,盈在掌心,抬头看了看房顶上还在徐徐飞雪的那道裂缝,也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抬手将那小小一抹仙灵摧了上去。
直将那裂隙轰成了个斗大窟窿不说,更一击正中九洺脚底,若不是九洺身姿敏捷,差点害他一个趔趄摔下房去。
总算止住了源源不竭的屋内大雪,更引得暖阳从顶上的窟窿射进来,带来些热气。
灵汐的力气也就此耗尽,好在身长疼处不显,她只得继续缩在被子里,蒙着昏沉的小脑袋,吸涕再睡一会儿。
只外间刚刚落身于地的九洺却是大为不解,他明明谨依《万劫录》所言精心施法,这小妖怎么还在气恼。
“殿下,许是咱们灵汐一介小妖,难免较着那皇族贵女粗野些,必定不懂那风花雪月的好处,您或可拣些寻常法子哄她,没准儿更为合适。”
将入夜,飞渡为九洺送上些禅茶小点时,见他眉间愁容未减,便开解着说道。
“好在今日的药算是随那雪景散了给她缓痛,可到底如何才能令她气消,还真是难解。”
九洺呷茶轻叹,身虽坐在阳明宫内殿里,视线却还望着纳阖殿的方向。
“既为哄和,说到底不外乎合其心意,投其所好。殿下莫不如选些灵汐喜欢的物件,或许她这心结便就解开了呢?”
临渊见殿下为难,在旁递言。
“灵儿平日里最爱不过就是四处寻那生身之物,本宫哪里能纵她再去闯祸。”
九洺嘴上这般说着,心底却已想到了个物件,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就此给了小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