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不可!九洺恳请帝君息怒!”
九洺一听帝君之意,立刻按着灵汐跪在地上,自己也连忙屈膝而跪,铮铮进言,生怕帝君真拿她去翠泽宫定罪:
“小妖痴顽不知轻重冲撞帝君,实属九洺之罪。帝君若要责罚,责罚九洺便是。至于天后处,更应九洺前去认罪,推出小小灵宠挡着,非但于理不合,更折损仙家颜面,还请帝君三思。”
“即便如此,追根结底,此事起因确还是与这小妖脱不了干系。今夜无论如何必得让她好生吃个记性。她毕竟身为殿下灵宠,若再敢扬言袒护魔族,只恐殃及殿下仙誉。”
帝君亦知九洺所言有理,但是对于灵汐,他却并没有要放过的意思。
这小妖不仅敢在人间偷偷摸摸救助魔族,更在明堂大放阙词,仙师们虽碍着九洺的面子不予追究,但这些言论早已不胫而走。
尤其是传到那些仙神遗老耳中,怎不有伤九洺声誉。
今日,若不趁此机会好好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蛮妖,日后只怕更加拖累九洺,甚或可能搅乱大业。
“帝君教训的是,九洺日后必定严加管教,再不会有半句违逆言辞从这小妖口中道出!”
九洺护宠心切,只得切切应着帝君所言,不敢再有丝毫差错。
“看来殿下仍是心存怜惜,那便由本君代为管教!火德星君!”
帝君依旧不肯松口,势要逼着九洺当即出手惩戒灵汐。
“帝君!……”
九洺犹豫片刻,但见帝君面色肃然愠怒阴沉,并无丝毫回还于地,他心底纵有千万分无奈,也只得强压下去。
灵汐一再忤逆早已触怒帝君,他若再不给帝君一个交代,今夜这一桩怕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了。
九洺沉心一横,抬手向那还展着的宫规画卷前一挥,挞龙藤瞬间幻于掌心。
他紧握满是荆棘利刺的金刚藤蔓,顾不得掌心登时渗出的鲜血,只看着已经哭得一塌糊涂的灵汐,心中不忍无以言说,能出口的亦是字字沉重:
“不敢劳烦帝君,云中阁的人,九洺自得亲自管教。”
灵汐跪伏在地,婆娑着泪眼哭得本就伤心,听得此言,敛了身,不敢置信地看着九洺。
他手中拿着的,即是她最怕的藤鞭,他狠厉的眼神中更透着她从未见过的坚决。
她是有错,可错在瞒他,而不在帝君所说的那些,她救人有错吗?她帮魔族说话有错吗?
他们真的不是坏人,更不可能是杀害天兵的凶手,她说的都是真的,帝君为什么不信!
帝君不信也就罢了,难到殿下也不信她吗?!
“灵儿,跪好!”
九洺冷硬一声,彻底打碎了她的侥幸。
殿下这是要动真格!
她不敢不听,略略抹了两下泪眼,抽泣着端直跪起身,瞟了一眼一旁作壁上观的帝君,心底仍是丝毫不觉自己所言有错。
耳畔听得殿下已将藤鞭高高举着起,不自觉闭上了还湿漉漉的双眼,隐隐藏起了满眼的倔强中那一丝委屈和无助。
然而,帝君冷眼督着,九洺就是再疼惜她,也只得硬着心肠挥鞭打下去。
“啪!”
一记惊心脆响划过,撕裂死寂,满是荆刺的挞龙藤结结实实抽在灵汐背上。
锋利如刀的藤鞭着身即是一阵刺骨的切肤之痛,更伴着楔进皮肉的刺痛和灼烧感。
而最令灵汐无法承受的,却是这鞭刑瞬间将她拽回了那年在受厘宫的濒死记忆之中,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惧感,再一次如无形而凶残的恶魔一般将她吞噬殆尽。
她顿时娇容煞白,崩流而下的泪水和着渗透额鬓的冷汗垂垂欲坠,在巨大的痛楚和恐惧重压之下的身子如筛糠般颤抖不止。
立在她身后的临渊和飞渡看得真切,却更不忍着眼,那贯穿而下的鞭痕撕帛般割裂了外层衣衫,鲜红的血迹登时沁现,不消片刻就侵染了通背。
九洺面如陈铁,抿唇不语,心底的酸楚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论出于这么多年的主仆之谊,亦或是未知真假的陈情旧念,他对灵汐都早痛惜入骨,这一鞭虽打在她身,却更笞在他心,痛楚不差灵汐分毫。
然而,此际最刺痛他心的却是旁人都不曾留意的一节,平日里,这小妖可是就算只受了丁点儿痛楚都要狠命哭闹一痛的娇蛮性子。
可偏偏今日,吃了如此狠鞭,她却硬是连吭都不吭一声,只一味咬牙扛着。
这般强忍,必定还拗着心劲儿,绝是不肯认错的。
可帝君似是并不满意,站在一旁冷冷瞧着,也不做声,只等九洺继续。
九洺无奈,执起藤鞭又徐徐举过头顶。
“啪!”又是一鞭。
灵汐受不住藤鞭抽身之痛,娇弱身子猛的前倾,差点就扑倒在地,好在她及时伸臂撑着,才不至狼狈扑倒。
但背上的痛楚如洪水般席卷全身,令她疼得几近晕厥,再压不住内里震裂翻绞,一口腔血喷涌而出,洒溅身前。
“啪!啪!”
不等灵汐稍作喘息,九洺手底急急又是两鞭!
直打得灵汐再也撑不住身子,直接爬伏在地上,背上血肉迸溅,汩汩热血顺着衣襟倾流不止,顷刻间在她瘫软的身下聚成一滩浓沉血泊。
如此责罚一介柔弱小妖,就连立身帝君身侧的火德星君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可这里哪有他说话的份儿,就连殿下都无能为力之事,他小小一个星君,更不敢贸然进言,能做的唯有息声看着,为可怜的灵汐默默祈祷罢了。
九洺见得她如此,心里自也如刀绞般滴着血,更不禁有些后悔,或许刚刚不该急着施她禁言,若是她能言声儿,一通哭嚎求饶,说不准帝君也会心软些放过她。
如是思量着,九洺另一只手悄悄聚了些仙灵,打算放她出得声。
却就在刚要施法之时,正瞥见灵汐濛濛盈泪的眼中,那股倔强不服的神情犹甚于前,根本没有丝毫悔意。
他最是了解她的蛮宁性子,只怕这时解禁,这傻丫头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那不是更没活路了。
因而无奈之下,他只好幻去仙灵,解禁之念就此作罢。
帝君仍旧没有止刑的意思,面上还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九洺再度举起挞龙藤,手中亦是藤刺嵌肤沁血横流,染得袖口一片殷红。
犹豫片刻,他的手不觉一抖,深吸一口气,心口处绞拧着阵阵剧痛令他甚至无法凝神挥动手中藤鞭。
“啪!——”
这一鞭,终是难逃。
然而,应声落地的,又何止九洺手中被鲜血染红的鞭梢,更还有灵汐再也擎不住的身子。
小妖终是再也扛不住挞龙藤的威力,吃下最后一记沉鞭,就此疼晕了过去,血肉模糊地躺倒在血泊之中不省人事。
九洺早已红了眼圈,没有说话,却也没再举起藤鞭,只将那满是荆刺的藤鞭死死攥在手里,几乎将其捏碎。
帝君看着晕死过去的灵汐,眼中依旧毫无怜惜,冷漠得似是在看一块本就毫无生趣的石头。
诺大的云中阁,再没有一丝声响,死寂得似是冻住了一般。
“帝君,时辰不早了,宜早去翠泽宫与天后娘娘商议大事要紧。”
终还是火德星君冒死进言劝了一句,才算打破了这瘆人的寂静。
“罢了。”
帝君总算开言,看着九洺拘泥如此小义而一意孤行,对着九洺告诫,语气中透出一丝关切:
“殿下若执意不舍这小妖领罪,只怕天后为难起来,本君也无可袒护于你。”
“帝君怜取,九洺不惧责罚,此事本就是我御下有失,理应承担。”
九洺收拾了凌乱心绪,重又正言施礼,回着帝君。
“殿下执迷,本君道这小妖三年来修为浅薄,未曾精进,若年下再不得飞升,便就潜下界去,莫要再于君侧徒增烦扰。”
帝君无奈轻叹一息,摇了摇头,对九洺下了通牒,连瞥都没有再瞥一眼被打的几无人形的灵汐,便转身先行幻云而去,出了云中阁。
九洺闻言,心如刀绞,却亦深知,今夜看似惩治灵汐,实则确实帝君对自己的沉沉敲打。
此际无论如何不可再逆意帝君,只有先默默应下,恭送仙驾离宫。
“快去请斯年回来!”
待帝君走后,他看着伤痕累累的小妖何等揪心,却也只能暂施一抹仙灵帮她截住心脉,不致血流过甚。
急吩咐着临渊几句,便也只得带着火德星君紧随帝君赶赴翠泽宫。
毕竟,今夜之事还远未结束,在那天宫正心的奢华宫殿之中,亦有一场针对他的血雨腥风早已列阵以待。
***
玉清天,翠泽宫
浓沉夜色铺陈开来,阵阵干冷微风轻扫浮尘。
大殿之外,高阶之下,一袭满绣红妆的安歌从上半天灵汐走后便接了谕令,她自是好一番经心梳洗穿戴,不敢半分马虎。
连觐见时的规矩礼法、所行所言都是在下界时被父君和母妃教习过无数遍的,从明堂过来的路上早已分毫不敢错漏地在心底排演数遍。
她踌躇满志地来在翠泽宫,只张眼望了望那入云的高阶就被一小小守卫拦了下来,原来如她这般的低微小仙待召,根本上不得阶,只能在此跪候。
然而,即便如此,她也并未有异,跪候就跪候吧,即是天宫的规矩,从着便是了。
可谁曾想,这一跪竟就从正午时分一直等到现在月影当空,高阶上下进出不绝,偏偏没有哪一人是来传令于她准许觐见的。
安歌不禁苦笑,早料到天后根本不可能想要召见自己的,不过是姑母一厢情愿的讨好罢了,可笑自己来时还满心期许,莫不是天后终于下了诏令赐她仙号。
却没想到,原来狐族乃至整个妖族在天宫当真如此卑微,丝毫不得半分礼遇。
想来那日应承下姑母之时心里的那点别扭,一直不明白到底因着什么,如今终于明白,她不愿面对的不正是这份无视和羞辱嘛。
遥遥望着高阶远殿之内灯火通明,却更心知这里的每一处光亮都不屑映照自己的只身片影,安歌谈不上委屈,只觉无趣。
然而奈何既已来在殿前,便是骑虎难下,想要就此起身回去都不行了,此际若无令而退,只恐触怒天后,牵累族人。
那就这般静心候着便是,天后就是再怎忙于政务,既有姑母在侧,总该不会教她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