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云中阁阳明宫
寝殿之中,莫斯年正端了刚刚煎好的汤药送到九洺手边,盯着九洺一饮而尽,才算安心。便又急忙帮他褪下层层战袍,悉心为九洺一点点地敷上外用的灵药。
光是九洺这满身的新伤旧痕,就足可见这千年来,他所历经的万般凶险,怎不令人心疼。
最是那一道从心口直穿肩背的巨大伤疤,便是当年天魔大战留下的,如今两千年过去,即便已被莫斯年使尽浑身解数医治得当,也仍是触目惊心。
“刚刚,殿下可是说去过一趟上清天?”
内服外敷全处理妥当,莫斯年才想起这一节。
“是。”
这般伤痛对九洺早已是寻常,他自己并不十分在意。奈何莫斯年从来都是如此过分紧张,九洺拗不过他,只好由着他便是。
“天界仙神未经许可私闯上清天乃是颇耗费仙灵的,为何无故去到那里?”
这天上地下,恐怕也就只有这莫斯年才是真正关心九洺的了。
而放眼天界,独独能令这性情古怪的药童仙子鞠躬尽瘁地记挂上心的仙上,也真真儿非九洺一人莫属。
这两人,能遇彼此为真正知己,虽仅此,便也胜却无数,实乃这扰攘乱世之中难得的一段佳话。
“收伏祸斗之时,偶然发现一件神器,便随着那神器去了趟上清天。”
九洺从来把任何事都说得这般云淡风轻。
“什么神器,,竟能破了魔域天界这么多重结界?可带回来了?”
莫斯年在九洺平淡的语气之中捕捉到一丝不寻常。
“带回来了,只是……”九洺想起乾坤袋中的小妖,略有些迟疑,好在斯年也不是外人,无妨。
“只是那神器不可轻易随我回来,我便只好把它的主人也一并带回来了。”
“主人?天地六界竟还有神器不受你南极战神的收伏?”
莫斯年不信,更对九洺所说的神器主人产生了些许好奇。
九洺见莫斯年不解,便将腰间的乾坤袋取下,直接将灵汐从袋中放了出来。
莫斯年疑惑的眼神落在了跌落在地的灵汐身上,更觉不可思议。
“就这小妖?还能收伏神器?”
莫斯年还以为九洺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却想起这家伙根本没有情识,连玩笑为何物都不知的。
“正是。那神器只受她驱使,连我都碰不得。”
九洺料到莫斯年不信,起初他自己也很难接受此事。
“那神器到底什么样,你让她拿出来给我看看。”
莫斯年看出小妖被九洺禁了言,倒也满不在意,并不打算帮她解围,只对九洺口中的神器很是关心,毕竟能令九洺一路追到上清天都要取回的宝贝,必定不是俗物。
“这小妖不通世事,一路又被我禁言,怕是此刻不肯从命呢。”
九洺见着仍气鼓鼓杵在一旁的灵汐,无意为难她。
“这天地间竟还有敢忤逆于九洺殿下的小妖,可真是不多见啊!”
莫斯年自从把九洺救回来之后,还是头一回见着九洺这般平心静气地对待一只小妖,心下觉得有趣,忍不住打趣九洺。
“你把神器放出来给仙官看看,我便许你解了禁言术,可好?”
九洺对着灵汐,确是前所未有地耐心。
灵汐本还是气恼,但见着这药童仙官脸面红润却绷得紧肃,一看就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尖利刻薄,再看那一身不染纤尘的素白锦衣,白得分外晃眼,连上面的一针一线都高傲的不可一世,灵汐仿佛看见他周身都写满了“旁人勿近”四个大字。
最是此际,他正背着手,侧身对着自己,略略打量了几眼,眼神里全是怀疑和提防,令灵汐心中很是不爽。
可气恼归气恼,九洺的话她还是要听的,毕竟自己初来乍到本就生泛,哪能处处顶逆着行事,这般思量着便只好不情愿地将琉璃盏从袖中甩了出来,任它落在桌上,之后就又躲在一边不愿搭理他们。
九洺见灵汐还算听话,依诺解了禁言术。
“这……”莫斯年盯着桌上的琉璃盏细细端详了片刻,犹豫着出言,“这怕不是,传说中花神的宝器——风月琉璃盏吧!”
说着,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眼里闪出惊喜的光芒,九洺此番出征确是收获颇丰,不仅降服了祸斗,竟还收伏了这天地至宝,真是大幸事!
“你确定?这就是将神农鼎震碎的风月琉璃盏?”
九洺对前尘尽已忘断,因而对这琉璃盏也全没了印象,只在六界东拼西凑的传说中听闻过风月琉璃盏的威名。
“我虽不曾亲眼目睹当年的惊世之变,但这风月琉璃盏可是上古神器,天地六界纵有法宝万千,也断不可能再出一件与之相似的神器了。你看这宝贝,虽未被催动亦能感受其中蕴藏的无尽神力,必是那挽救天地万物免于毁绝的至宝无疑啊!”
“听你说来,我也确信了些。今次我与那祸斗缠斗不下之时,正是这神器破土而出,神光乍现助我收伏凶兽的。彼时,我也觉出这定不是寻常法器。”
九洺想起当时自己差点使出九龙雷罡炎,若不是这风月琉璃盏助他,他怕是还要损伤更多仙灵才能斗过那凶兽。
“竟有这等事!”
莫斯年惊喜不已,如此说来,这神器确是与九洺仙缘匪浅,无论如何,能护佑九洺的神器就是天下至宝。但是……
“你刚才说,这神器的主人是这小妖?”
莫斯年从喜悦中反应过来,怎么想都觉得莫名啊。
“确实,这风月琉璃盏唯有这小妖可以驱使。”
九洺对此亦是不解。
“怎么可能!她不过是个连法术都不会的小妖啊!竟能驱使这可撼动天地的风月琉璃盏?!”
莫斯年简直不敢相信。
“你这臭药童,瞧不起人!”
灵汐还从未被人如此鄙夷过,自是不能忍的。
“呀!这小妖颇凶!要我瞧得起你,那你使唤这风月琉璃盏来给我瞧瞧。”
莫斯年本就是傲娇的脾性,才不会像九洺一般耐心待她。
“使就使,看着!”
灵汐更加不服,伸手一挥,那风月琉璃盏果然应着此举飘了起来,悬在半空。
“哎呀,还真是,可这小丫头何德何能啊,这么厉害的法器,你驾驭得了吗?再来点别的法术,我看看你到底有什么能耐。”
莫斯年见这风月琉璃盏果真听从小妖驱使,心里却还是不怎的甘心。
“其他的……”灵汐上一刻还得意的很,可一听莫斯年让她施法术,便一下子没了气势,泄了气似的小声儿回道,“不会了。”
见着莫斯年得逞般的坏笑,不甘心地又跑到一边蹲着生闷气去了。
“好了好了,你别拿她开心了。这小妖本是在京华幻境中径自生长的,仙灵虽然深厚却全没修习过法术,又怎会真正使唤这神器呢。待我今后教化好了,她便会了。”
九洺见着莫斯年还想与灵汐较劲,便出言阻了他,毕竟灵汐才刚到这天宫,别被这莫斯年吓坏了才好。
“什么?!你还要亲自教化她?这小野妖是拯救了苍生,还是救活了天神,哪儿就修得这般大的造化!”
莫斯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九洺,天界的太子,南极战神,竟甘心收这么个不明来路,毫无灵性的小妖为徒,简直毫无道理。
“她能为风月琉璃盏所认服,必定还是有些仙缘的。何况我既把她带来天宫,自是要尽心调教,他日由她催动这神器,或也可为天族守护六界出上一力。”
九洺坦诚而言,弄得莫斯年无话可说。
“你可知这风月琉璃盏从前即是花神之物,那这小妖的身份,你可查清了?”
莫斯年见九洺主意已定,再难回转,只好沉下心,提醒他这更为关键的一节。
“说来奇怪,不知何方神圣早为这小妖隐去了真身,连我也探看不得。为免旁生枝节,我便将她化做一滴清露,以消旁人疑心。”九洺如实相告。
“竟有此事,看来这小妖果然来头不小。但是她若真与花界有关,往后在天宫出入,还需好生提防天后那边才行。”
莫斯年听出九洺对这小妖甚是看重,便也不再反对他,反而忍不住开始替他着想起来。
“我自会看紧她,待她学好法术,我便带她下界征战游历,便也不必再受天后管束。”
九洺看着仍蹲在角落,自顾自生着闷气,可怜巴巴的灵汐,对自己所言的情景也生出了几分期待。
“但愿如你所想。看这小野妖的蠢笨样子,若要学好法术随你征战四方,还不得耗个千八百年的光景啊!我只求这小妖安分些,别生出无谓的祸事,授天后为难你的事柄就不错啦!”
莫斯年才不在乎这小妖能不能成器,他在乎的,只有九洺。天后本就忌惮九洺的神勇和威望,处处为难九洺,千年来,九洺在天界处境已是艰难。
若再因这小妖,给九洺惹出什么麻烦,他莫斯年第一个不饶她。
如此思量着,莫斯年已经收了他手边的一应药品,准备步出九洺的寝殿了。
正要离开时,忽地想起件要紧的事儿似的,转回头,冲着还蹲在一旁的灵汐,冷冷地道了一句:“刚巧今儿十五,你呀,能过了今晚再说吧!”说完又瞟了一眼被他点醒的九洺。
“今日十五了?!”
九洺被莫斯年一语点醒,可不是,自己已与祸斗大战了七个日夜,可不正是今日!
“唉,今夜,要不你先把她带走,明日我去你那儿接她可好。”
九洺有些心虚,不好意思地求着莫斯年,非但没了战神的威风和太子的架子,话也软了许多。
“我偏不!你呀,自己惹得烦事,自己收拾。再说,就这来路不明的小野妖,才不配进我的药王殿呢!”
莫斯年就知道九洺自作主张带这小妖回来时,肯定忘了这茬儿。
正好,若是今夜九洺旧疾发作直接把这小妖吃了,这云中阁中倒也落得安生,省得自己还要替他再担一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