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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6 章 256

作者:千里江风字数:10179更新:2024-08-31 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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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她亲眼见证着成长的女兵女将,李清月有着十足的信心,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可以不必亲自到场。

蛮夷叛乱,还让领兵的太子以这样快的速度落入敌手,所造成的影响可不只是士卒的阵亡,还有大唐对于边境的威慑力,急需重新将这份威信给找回来。

要做的便绝不只是杀了罪魁祸首而已。

阿史那骨咄禄和阿史德元珍要死。

铁勒多滥葛部的首领要死。

参与进围剿唐军之事的各方部落得付出代价。

还得有一位足够有分量的人再做一件事!

李清月抬眼望了望天色。

相比于春日,已入七月的草原都要显得温和许多,除了先前的那一阵急雨,在她策马直入沙碛之时都未见风沙。

相比于三月,这也是个更适合于出征的时候。

那也怪不得她以这等惊人的对比,实现李贤没能达成的愿景。

“我起先还以为,大都护打算留下阿史德元珍一条性命。”李清月闻声回头,就听她麾下的亲卫大着胆子说道。

“看我先前听他说起自己为何反叛的时候,似乎心有不忍?”李清月回问。

亲卫点头答复。

彼时的阿史德元珍目睹了骨咄禄丧命于李清月之手,像是因他兴复突厥的美梦被人所打碎,几乎忘记了自己该当做些什么,便被人一举拿下,扣押到了李清月的面前。

眼见突厥大势已去,那杆画戟又已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阿史德元珍唯独能做的,便是怔怔地看着这位突然杀出的安定公主,将他们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

他的履历也真是让人有些唏嘘了。

李清月却只摇了摇头:“话不是这样说的。我欣赏他的才华,也欣赏他在遭到不公待遇之后做出的反击,日后史书之中,说不定还能以更为公道的方式记载他的这次行动,称他一句枭雄之才。但他胆敢将大唐皇子作为激化边地矛盾的筹码,将天家颜面踩在脚底,他就必须得死!”

阿史德元珍的这等报复手段和钦陵赞卓的两军交手终究不同。

她不缺这个人才,只缺对方的一条命,来震慑边陲!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该感谢对方的,毕竟若没有他,有高侃负责指挥战局,李贤说不定还真能在这里捞上一笔战功。但这和他该当去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除恶务尽,才能让此地不会出现降而后叛的情况啊……”

总之,她会在此战之后,给单于都护府重新安排一番未来,也给东.突厥寻找一条生路的,想来便是阿史德元珍泉下有知,也该当感到满足了。

李清月刚想到这里,忽见前方先行一步的哨探飞快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行来。“大都护!前方有兵马来袭。”

她面色顿时一凛:“备战!”

行军的习惯让她在诺真水大胜后,也依然将哨探派遣在外。

原本以为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

哪知道居然还真能又遇上了一队敌军。

但当骑兵先行,两军交手之时,她却忽然发觉,对方绝不是一支潜伏在沙碛之中意图劫道的兵马,而是一路南下逃窜的突厥兵。

这些逃窜之人虽还有几分严整的军容,却显然没有力战破敌的决心。

在突然于沙碛之中遇到一路北上的敌军之时,只交战了短短几个回合,发觉己方全不是对手,就已匆匆各自逃奔而走。

可他们想走,李清月麾下的兵将才听了她那句除恶务尽之说,又怎么可能将他们给轻易放过!

这场因骤然之间两军相逢而爆发出来的战事,来得很快,结束得也很快。

在日落扎营之前,那一行三四千人,已是大多变成了唐军刀刃之下的亡魂,变成了眼前这残照如血的大漠之上遍布突厥人尸体的画面。

李清月勒住了缰绳,一边擦拭去了画戟之上的血色,一边听着手下通晓突厥语的人告知审问俘虏的结果。

从他们被人从多滥葛部赎出来,说到了他们的南下之行。

“……前几日有一支唐军骑兵忽然袭击了铁勒大营,他们的统领见局势不妙,没敢留下在前线战场缠斗,而是直接趁着交战之时的混乱带队撤走了,说是要带着他们和另一方队伍会合,不能平白折在那头。”

李清月了然:“和诺真水的那一路会合的人。”

也对,确实只有他们会在此时出现在这里。

但让李清月都没料到,这些意图渔翁得利的突厥人在行事的表现上还能让人再“惊喜”一点。眼见被他们利用的铁勒难以抵挡住唐军的攻势,他们连再和对方虚与委蛇一点的想法都没有,直接说走就走。

不过倒也不怪他们有此选择。

按照这些突厥俘虏的描述,那路突然来袭的唐军骑兵明明是由不少女子组成,却简直像是神兵天降,又有后方由高侃统领的兵马作为策应,势必能在打开局面后将铁勒人剿灭殆尽。

他们既不想死,那便绝不能和庞飞鸢所统率的铁骑正面相对。

士卒继续说道:“他们这一路的统领,就是阿史那骨咄禄的胞弟,阿史那默啜。但……”

“这些俘虏说,方才刚一交战,他们好像就没有听到主帅下令,现在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他不在尸首之中?”李清月手上的动作一顿。

阿史那默啜这个名字对于李清月来说绝不陌生。

历史上后突厥汗国建立于骨咄禄之手,却是在默啜的手中才得以发扬光大,一度达到了昔日颉利可汗全盛时期的兵力和疆土。在和武周和亲未果后,屡屡南侵边境劫掠人口。

若说阿史那骨咄禄是个擅长把握时机之人,默啜此人也毫不逊色。

方才唐军的势如破竹,让人以为敌军的统帅不堪一击,何曾想到,他竟是直接带着数名精兵拔腿就跑。

若是换在了草原之上,或许他这一逃会格外醒目,反而断送了自己的性命,偏偏这一场交战,发生在沙碛之

中。

骑兵掀起的尘沙扰乱了视线,溃散的突厥兵马也反过来变成了他的掩护,让他最后得以逃出生天。

此人显然很清楚,若要干出一番大事业,首先要做的,便是保住自己的性命。他也确实成功了。

这不现在就让唐军很觉头疼了吗?

拿下了敌军却跑了主将,李清月的部下都觉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当即请命:“我们尽快将他给追回来!”

“不必了。”李清月一句号令,打断了他们本欲转身去追的脚步。“他逃不了的。”

这是一句相当果断的判断。

“当年的吐蕃大相禄东赞不也是上天入地逃窜吗?也没见他能够在一番耍花招之后侥幸逃脱,何况是连落脚之处都没有的阿史那默啜。”

李清月冷笑了一声:“现如今边境戒严,怀英戍守严查,他没法回去单于都护府找寻旧部,他兄长又已被我等所杀,让他只能靠自己挣扎。先后抛弃盟友和同族,让他要想重新找到机会东山再起,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只要唐军威信重新建立于漠北,多的是人愿意将他给找出来,献往长安来。就看他能东躲西藏多久了。”

但凡他敢掐尖冒头,敢让自己的名字重新在草原上响起,便绝不可能有发展壮大的机会。

李清月不怕他不折腾事端,反正那只会让他送命而已。

……

“不错,他逃不了的。”

当李清月带领手下的兵马正式抵达前线交战之地时,从庞飞鸢口中说出的,也是这样一个答案。

先前的连日奔袭,已在这几日间休养得差不多了,李清月朝着庞飞鸢看去,瞧见的便是一张格外神采奕奕的脸。

而那“逃不了”三字里真是怎么听都有一种笃定异常的味道。

她继续说道:“这几日大都护未到,我已和高将军合兵,将先前兵败撤走的铁勒突厥各部都给重新请了回来,就是其中有两路的运气不太好,一路撞上了我们,还有一路撞上了娄师德所统的援兵,都差不多被杀光了,剩下的着实不多。”

“不过,我们还顺势多请了些观众到此地来聚首,只等着大都护前来发落。这些人若是知道,阿史那默啜这个挑动是非之人还在逃窜,只怕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将他给抓回来,也将他孤身逃亡在外的消息散布出去,以求能够借此得到大都护的赦免。”

“你做得不错。”李清月毫不吝啬于对她的夸奖。

庞飞鸢何止是一把利刃,也是一把带鞘的利刃。

她能及时赶到此地,完成对高侃的救援,确实值得夸奖,但她在交战之后所做的妥善安排,更让李清月感到满意。

庞飞鸢答道:“这不仅仅是我和麾下士卒的功劳,也是托大都护的福了。”

这北地战场何以能将局势扭转得如此之快,看似是各方发力,却又都与安定公主有关。

从高侃的坚持,到娄师德的支援,到庞飞鸢的发兵,这其间缺少了任何的一环,

都不可能让安定公主亲自驾临此地的时候,看到的已是这样一副场面。()

只怕现在这些草原部落该当知道,李贤被俘才是唐军在边境的特殊情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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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无能,而不是边境的驻军无能!

“就是有点可惜……”庞飞鸢惋惜一叹,“我们袭营之时难以留手,让那位多滥葛部的首领直接被杀了,没法让他被押解到大都护的面前。”

李清月闻言笑道:“你这话私下里跟我说说也就算了,可别说到外人面前去。”

能将敌军杀死便已是最大的功劳了,至于生擒,那是另外的情况。哪有还因为没能生擒而觉可惜的。

算起来,这还是庞飞鸢和她麾下的女兵在离开了辽东之后打出的首战,便已能取得这等斩将夺旗的战果,势必要将威名远播塞外了,何必在意一个多滥葛首领的死活。

若这么说的话,李贤该将自己的脸往哪里放呢?

对了,说到李贤……

李清月的目光在面前秩序井然的营地逡巡了一圈,确认在这营地布置上已没有需要她多加指点的地方,便问道:“李贤的情况如何了?”

庞飞鸢没什么对他的同情。一想到正是因为此人的出兵失误,才导致唐军的损兵折将,当日袭营大占优势,她也损失了不少精兵良卒,便在和大都护的交谈中,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对李贤的敌视:“他和仆固乙突两个病号,都在被军医小心看护。仆固乙突大概是没救了,他倒是还有些活命的希望。”

能活,当然是个好消息。

可对于李贤来说大概不是这样的。

就算当日的两军、或者说是三军混战之中,没有人趁乱将他杀死,或者再次将他挟持为人质带走,他也全然不觉得自己是得到了拯救。

在他还是铁勒阶下囚的时候,他只恨自己没这个本事直接求死。现在他重回大唐军中,又意识到,自己依然有着一份求生欲。

只是这份活命的希望,伴随着的是颜面尽失啊!

不错,那些士卒不会随意进入他养伤的营帐之中,但好像就连为他换药的军医都在神情之中诠释着一个意思,他这个造成今日局面的主帅,怎么还有资格得到这样的善待呢?

他的颜面,随着铁勒人以他的血肉祭旗,彻底土崩瓦解。

他的腿,更是因为接连的重创,绝不可能再恢复如初。

他现在只希望出现的是时间倒流,倒退回到他还未出兵的时候,而不是有人在告诉他,他最多只会被废掉这一条腿,不至于直接断送了性命。

李贤更不敢去想,当他回返中原之后,他到底会迎来怎样的结果!

父皇会如何看待于他,朝堂之上的众臣又会以何种态度来评价他这位太子的得失呢?

只怕天下间再没有他这么丢脸的太子了!

或许正是因为这份惴惴不安的思绪,当李清月掀帘而入的时候,若是忽略掉李贤胸腔的起伏,他看起来简直像是个不能瞑目的死人。

直到来

()人已站定在了他的面前,让他看清了身份,他那双一瞬不眨至于呆滞的眼睛,才像是骤然间被灌注进去了神采。

李贤一声惊呼:“阿姊!”

他不想见到那些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失败的将领,却在见到了家人的那一刻再难遏制自己的情绪。若非他腿上的伤势太重,李清月毫不怀疑,他有可能会直接扑到面前来。

可李贤很快就发觉,在李清月的脸上,分毫也没有重新见到他这个弟弟的喜色。

“我提醒过你了,我说你并非征战塞外的材料,你却说自己只要当心就好了。”李清月俯瞰着面色惨白的李贤,开口说道,“东.突厥反叛,现已被尽数诛杀,可征战之中士卒阵亡六百多人。而仆固部随同出征,其他情况姑且不论,他们的首领却是中了暗箭情势危急。”

“你别想逃避!”眼见李贤在听到了这开头两句后想要转过头去,李清月毫不给他面子地上前来扭过了他的头,“你以为这是对唐军来说的损失吗?真正的损失在随你出征的那一万多府兵。”

“高将军据守营地以抗铁勒,为了等待朝中的救援,始终不曾做出投降之举。这些守营的士卒原本是不必死的,现在却只剩下了一半!这便是你告诉我的——你会当心!”

“我……”李贤的面容在这一刻和李治真是有些重合的。

仿佛只要将自己弱势的一面展现出来,他们就可以不必再面对那等难堪的责难。

就连此刻的语塞也极其相似。

但在长安城中,天后没给天皇留什么面子,在此时的边荒大营之中,李清月又何必给李贤留面子。

“你什么你!我原本不必以这等方式出征,险些以为我是要来给你给高将军收尸。这些士卒也原本不必去死,而是合该享受今年的风调雨顺所带来的丰收。可他们到死也不知道,就因为你一个人荒唐的决定,他们就要遭到这样的无妄之灾,而你这个罪魁祸首,非但没有在此战之中死去,反而仅仅是被剥夺了太子的名号而已。”

一个多么简单的处罚!

不过这句话被李清月说出来得简单,听在李贤的耳中却简直像是一道晴空霹雳,直接将他试图回避矛盾的外壳,瞬间砸得粉碎。

他战栗着声音发问:“你刚刚说什么?”

李清月松开了李贤的衣领,冷声回道:“我说,天皇陛下有令,因你统兵无度,罪及边防,不堪匹配太子之位,褫夺太子尊号。换句话说,就算我、庞将军、高将军这些人没能将你给救回去,我们也不会遭到朝中的问责。”

李贤他只是一个犯了大错的普通皇子而已,何必举全国之力来对他发起救援。

也唯有如此,才能稍稍挽回一部分大唐的颜面。

“你在这太子位置上也就堪堪坐了半年的时间,自此被废,退回去原点,哪里算是什么处罚!”

“可出征本非我所愿!”李贤几乎是挣扎着发出了一声厉喝。

李清月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你这话说得当真可笑,难

道是有人将你用绳索铁链栓着,非要将你押赴前线的不成?那既然是你自己的选择,就连在抵达漠北后的分兵也是由你下达的指令,你便理应承担起这样的结果。”()

李贤被这重重的一巴掌打得一阵头晕,刚刚支撑起来了些许的身体都直接歪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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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道,他忽然费力地重新撑起了身子,扯住了李清月的衣袖:“阿姊……阿姊你救救我。你尽快让人将我带回长安,或许我的腿还能有救,或许……”

或许阿耶也还能收回成命。

就算不是非要还能保住那个太子的位置,也不该像是此刻安定所说的那样,是让他以这等论罪担责的方式被废的太子。那他简直无法想象,曾经为他所统领修书的文臣,是不是也会随即将他们能够修编史书的笔,变成扎向他的刀刃。

他要尽快返回长安,去向阿耶请罪,求他给一条生路。否则,他还不如就这样死在草原上算了。

可这份不知道在何时开始就已日趋淡漠的亲情,显然不足以让李清月将对李贤的憎恶转为怜悯。

她伸手,不留一点情面地掰开了李贤的手指,“我暂时不会起兵还朝,你也回不去。我在此地还有一件大事要办,所以我今日只是来提醒你的,我会让军医好好医治你,直到让你见到二位陛下,绝不会让你死在此地。但你也最好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身份。”

总之,他已不是太子了,便不必再有什么不当有的妄想。

李贤近乎茫然地喃喃:“唐军需要讨伐的多滥葛部已被剪除,你还要留在此地做什么?”

他本以为,按照李清月先前对他的态度,这个问题他很有可能得不到一个答案。

但没想到的是,在她离开此地之前,李贤还是听到了那个咬字清晰的答案:“我要在此地建一座受降城。”

在今日之前的汉唐时期,为了彰显对于北地少数民族的进攻得手,宣告中原王朝的强盛,往往都是由主帅勒石记功于燕然山。

或者叫做乌德鞯山,乌德革建山。

就连早两年间过世的英国公李勣的坟头所修,其中一座也是这一座山。

若是真要在草原腹地修建一座受降城,有别于先前修建的三座受降城,单独作为接见胡虏来降所用,完全可以修建在燕然山下。

以李清月此刻所掌握的兵力,是完全能够抵达那里的。

而在燕然山下,有那蜿蜒两千多里的水泽向北注入北海,形成了养育昔日强盛的突厥人的草原沃土。

所以当李清月说出自己要在此地建立受降城,而不是在旧日突厥牙帐之地的时候,别说李贤在惶恐之余只觉一阵茫然,就连高侃都很觉意外。

他才死里逃生不久,在等待安定公主到来之前,基本都在养伤,或者是清点自己麾下士卒的伤亡,现在才正式露了面,便听到了这样一个有些奇怪的决定。

李清月从容答道:“现如今的草原局势和突厥、薛延陀统治之时大不相同,说是各自为政也

()不为过。此地正是大唐自单于都护府北上后沟通各方的枢纽之地,也是辽东亦能千里驰远抵达前线作战的证明所在,比起旧日神山,更适合作为新的标志。”

“这座受降城也无需依山傍水而建,作为中原长期驻军之用,只需要用于昭示一个信号,也就足够了。”

一个……信号?

高侃很快就从实际的行动中看到了答案。

……

那些被迫驱策着来到此地的铁勒部落,经过了依然满是血迹的战场,努力让自己不要在看向那些女兵的时候露出胆怯的神情。

谁让这些隶属于镇国安定公主和庞将军的女兵,论起杀人破敌的本事,真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强军。

可他们直到现在方才知道,镇国安定公主之名从来不是一句虚言,而是真有这样的本事让天下俯首,显然已经太迟了。

现在他们便不得不一面担心于自己的生死,一面眼看着那几位将军跟在那位真正的主帅之后,抵达了台前。

安定公主好像在朝着他们在场的每一个人看来,又好像仅仅是在看向面前的这片土地。

“此地将建受降城一座,控扼漠北之地,以示我中原华夏之邦,历来奉行一个道理。犯我边境者,虽远必诛!”

这座受降城将会在这些“投降”的部族见证之下完成,也将会在城前掘地挖坑,将多滥葛部阵亡的士卒将领,统统埋葬于城前,让这些漠北草原之上还抱有侥幸心理的人看一看,中原兵马到底是不是盛名难副!

也休想因为李贤的愚蠢举动,便真觉得她李清月是什么善茬。

在正经的军队来袭之际,哪怕是先前得意洋洋的多滥葛首领,也不过只配做这城下的一捧黄土而已。

比起勒石燕然,在战场之上建城,甚至让其余想要活命的部落来为这座城池添砖加瓦,确实是另外一种宣誓权威的姿态!

如果有人还觉得这座城不足以彰显威风的话,便大可以来试试,到底会得到何种结果。

这些“观礼”之人便随即胆战心惊地看到,原本还在后方并未参战的多滥葛族人,已在此时被押解到了此地。

而当这座受降城的第一块地基被打下去的同时,也正是那些人的人头落地之时!

这些铁勒人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

这样的刀光血影,以何其直白的方式呈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又怎么再做出冒犯的举动,除非——

他们也不想活了。

他们必须尽快将唐军不可侵犯的威名传递往四方,以免自己的亲族朝着此地发起进攻,反而连累到了他们。

谁让这位安定公主真不是个善茬。

她是会杀人的!

……

可在这个消息传开之前,好像还有人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毕竟此时传递到芒松芒赞手中的消息,是一个对他来说再有利不过的情况。

大唐的前一任太子才被废又过世不久,后一位太子就因北

伐失利而被废黜。

长安的朝堂之上接连被贬谪了数位杨姓官员,参与科举的武家众人也几乎没能得到授职,由此看来,那位天后的权威也不过如此。

此外,唐军在北地的战事显然也进展得并不那么顺利,否则也不需由安定公主亲自出征。

……

芒松芒赞难掩脸上的兴奋之色,在那张因为多病而显苍白的脸上,也闪过了一抹血色:“王妃,你来看这些好消息!()”

自吐蕃十万大军被唐军击败,被迫龟缩在了卫藏四如之地后,芒松芒赞怎么还敢忽略对中原消息的获取,小心地避开了西藏都护府和吐谷浑的兵马拦截,将探子派遣去了中原,驻扎在关中。

正是这些人在安定公主出征之后,飞快地将这些情报送向了逻些城,也送到了芒松芒赞的面前。

然而赤玛伦接过了从丈夫手中递过来的信,在看清了上面所记载的消息后,却并不见多少喜色。

她转头问道:“不知您想做些什么??()_[()]?『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

“当然是打出去!”芒松芒赞毫不犹豫地回话。“眼下安定公主同母所出的两位太子一死一废,她自己出征北地平乱,起码也需要半年的时间才能折返,绝无可能快速投入藏原战局。大唐将领不是被牵制在北疆,就是各自戍守在岗位上,难以另行调度。此为……此为天赐良机!”

芒松芒赞难以遏制地顺着这一条条好消息往下去想。

倘若唐军这一次再不可能有天降大军,对着他吐蕃的兵马发起奇袭,那么他有没有机会重新收复那些曾经归属于他的土地呢?

那位安定公主以一个三年之约的嘲讽,将他的脸直接往地上踩,让他直接气到吐血晕厥。

他虽借势铲除了噶尔家族,却也将被俘虏的钦陵赞卓推到了敌军的那一方,让他又有一阵子没睡好觉。

文成公主受任西藏都护,直接统兵拦截在边境,将那一个个曾经归附于吐蕃的部落都给收归到了自己的手底下,让芒松芒赞只觉从未看透这位太妃,又生了好一顿气。

这一次次的打击让他一度以为,自己必须要到死后去向父亲告罪,居然将他打下的大好局面糟蹋到了这个地步。

但上天终究是眷顾他们悉勃野家族的。

现在,不就是迎来转机的时候吗?

“王妃,我……”

“我不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赤玛伦打断了他的话。“当年的禄东赞以为安定公主来不了,结果她走了雪山之路。当年的钦陵赞卓也觉得自己能赢,结果安定公主带来了庞大的军队。若要论起军事经验,您和大唐那位被俘的太子分明没有区别,为何就如此笃定,在您越过山脉重新往外进取的时候,那位西藏都护拦不住你的脚步,安定公主也赶不回来呢?”

赤玛伦的话说得一点都不好听,尤其是将芒松芒赞直接和李贤对比的那一段。

芒松芒赞却不能在此时直接暴怒发作。

谁让他自己先病倒了,还以这等表现让人更加怀疑唐军檄文所

()写是真,不得不依靠于赤玛伦所属的没庐氏协理政务。

比起曾经和噶尔家族结盟的韦氏,当然是没庐氏更为可靠得多。

可赤玛伦的下一句却真是直接将芒松芒赞给点炸了。“您也最好别忘了,你擅下决断屠杀噶尔家族的影响仍在,等闲将领还不敢担负起领兵出征的职务。难道要由您亲自统兵出征不成?”

“那又如何?”芒松芒赞愤然喝道,“我祖父当年以十三岁幼龄接替赞普,征战四方,引入文字,统御群臣,方有今日藏巴伟业,若局势必要,由我亲自出征,讨还失地,也未尝不可!”

他甚至想要直接从病床上起身,却被赤玛伦一把按了回去。

这位吐蕃赞普的王妃按着丈夫的肩膀,眉眼间闪过了蓬勃而出的怒火,“您何敢将话说得这等轻巧!”

什么叫做由他出征也未尝不可?那大唐太子难道不是已经做出了一个示范吗?

可太子被俘还能直接下达废黜的旨意,赞普被俘便等同于天子被俘,又该当让人如何应对?

“我当时就说,您不能直接对着噶尔家族下手,结果权臣是除去了,您自己的地位也岌岌可危。现在我该劝还是得劝!”赤玛伦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芒松芒赞的眼睛说道,“现在您最应该做的,还是让族人有休养生息的机会。有天险拦截,只要我们布置妥当,就算有钦陵赞卓和文成公主领路,唐军也不一定能打得进来。”

“数年休养,士卒齐心,君臣和睦,到了那个时候,再借唐军不备发起进攻,必定能将失地重新夺回。这才是我们的机会!”

“可到了数年之后便什么都晚了。”芒松芒赞力争不退,直接想要推开赤玛伦的手,下床去召开军事议会。“你也最好别忘了,到底谁是君谁是臣。你没这个阻拦我的资格。”

她只是没庐氏王妃而已。在吐蕃的王权之下,一位赞普可以有数位王妃,冠以出身背景在前,赤玛伦并非唯一。

不过是因为她随同芒松芒赞走过了那段为禄东赞和噶尔家族兄弟欺压的日子,又生下了他的儿子,这才显得有些特殊而已。

可这一句“实话”,对于此刻正与芒松芒赞据理讨论局势的赤玛伦来说,却不亚于一块巨石砸在了心湖之中,在顷刻之间便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之人。芒松芒赞却因急于去商讨出一个结果,并未发觉,在这极短的时间内,赤玛伦的心中到底闪过了多少想法。

更是在最后定格成了一种孤注一掷。

“我……没有这个阻拦你的资格?”她轻轻重复了一遍,像是自嘲一般出声,牵连着唇角泛起了一抹冷笑。

但她的动作却绝不像是她的声音一般温和。

芒松芒赞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就已被赤玛伦一把推倒了下去,也还没等他的怒斥出口,还覆盖在他身上的被褥就已被赤玛伦按在了他的脸上。

天生的体弱和去年的呕血,让他在今年也不见好转,反而愈发虚弱了下去,相比于体魄康健的赤玛

伦来说,完全处在弱势的地位。

他挣扎不脱。他也怎么都没想到,那个当年会阻挡在他身前的小姑娘,已变成了今日的模样,忽然对他下了杀手。

那股按压在他身上脸上的力道像是直接将他覆压进了水中,无法得到一点喘息的机会,只有一阵可怕的窒息将他包裹在了其中。

偏偏间隔着被褥,他甚至无法抓住赤玛伦的手问出一句为什么。

也根本无法看清,此刻的妻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表情。

他只是隐隐约约地听到赤玛伦的声音:“你说得对,我没有这个号令你的资格,但我不能看着你将我的族人往死路上带!”

她怕噶尔家族的命运会因为芒松芒赞一意孤行的出征,落到她们没庐氏的头上。

她也怕吐蕃会因此直接迎来灭顶之灾。

她怕……那她还不如用所有的胆魄去做一件事。

赤玛伦死死地压着那个还在挣扎的人,摸索着加重了按在他脸上的力道,直到被褥之下的动静越来越小,她也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

芒松芒赞还没将那个出征的决定告知于其他人,也没有人会觉得,如今已有更大权力的没庐氏王妃,会无视掉和赞普患难与共的曾经,将他杀死在此地。

所以只要芒松芒赞一死,她便可以带着自己的儿子走向赞普的位置,用更为正确的办法统领卫藏四如。

只要——

只要他死了!

……

当那最后一阵垂死挣扎过去,赤玛伦的手下再不剩下一点动静。

她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团,像是终于回过了一点神志,发觉自己今日居然做出了如此偏激而可怕的举动。

然后她听见,隔间忽然传来了一阵孩童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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