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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内，拉斐尔正举着一片厚厚的镜片，小心翼翼用龙爪捏着的一张薄纸研究着。
“这么说你们打算向人类索要额外的土地？”
他看了许久，转头问向地上的阿尔维斯和一众埃尔高层。
“没错，因为土地是发展的根基，现在我们获得了奇迹般的胜利，根据军事估测在莫雷平原再无任何敌手，这样一来过去由莫雷王国控制的大片良田谁有资格掌控呢？当然是我们。”
说话的是正是埃文，现在瓦缇家族已经由他半接手了，拉斐尔熟知内情所以默认了这个年轻人的权利地位。
“是这样吗？”拉斐尔偏头看向自己最信任的人类阿尔维斯。
“不错，赤龙阁下。”阿尔维斯仍然穿着那身不合季节的军服外衣，手上带着皮手套，顶着初秋酷暑的余热负手而立。
“实际上，帝国联军的失败不仅是保全了埃尔那么简单，还从地缘上切断了人类文明核心对大陆西面的掌控，我们短时间内足以拥有极大的主动权，利用好这点可以达到利益最大化。”
拉斐尔又看向爪中的小纸片，上面是人类回信可以和谈后、这帮人起草的要求和需要，来让自己决策是否通过的。
“嗯......”他沉吟了起来。
“反正和谈时间是一周后，现在不急，回去再想想吧。”
出乎所有人意料，一向言听计从的赤龙开始含糊不清。
不少人脸色立刻僵住，有些无所适从。
埃文勉强笑道：“尊敬的赤龙，您的意思是不同意吗？有什么问题我们都可以为您解答。”
然而拉斐尔没有回答，深深瞥了他一眼后就起飞回了擎山。
留下了地上的一群人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啊。”
“赤龙似乎不同意，那我们还要不要派之前商量好的人员准备？”
一众人类贵族在原地小声讨论起来，脸上多多少少挂着一丝疑惑和困扰。
关键在于，自这个政权草创以来，拉斐尔从来都没有在世俗中践行过自己的权力，从未对具体的措施插过手，只是充当一个法理正统和大众都认定的“圣君”存在，日常中是神圣化没有人格的。
但现在他一反常态，对这些小事也开始计较。
“对了，赤龙现在天天都要来王宫区，甚至不顾还在进行战斗的擎山，他会不会......”
某些贵族嫡系不禁揣测起来，是否那头龙对权柄开始重视？这可不是好现象。
埃文虽然才智出众，但也摸不清一头龙的想法，只知道对方认钱，自己就是给他管理财产的，当然偶尔偷点油也理所当然。
所以他只好问起莫兰：“莫兰阁下，我父亲现在似乎生了病性情有些内敛，您是我们这个贵族团体的掌舵人，赤龙的意思究竟是什么？怀疑我们？想独吞胜利果实？还是某些奸人进谗？”
说到这儿他用戒备的眼神瞥了一眼站在远处的另一个团体：阿尔维斯，以及围在他身边的矮人、龙血眷族、“背叛”的阿梅利亚和科莫。
“谁知道呢？”莫兰男爵的语气轻松又诙谐，看样子根本没有着急。
埃文不禁急了：“图里奥叔叔！现在埃尔已经获得了良好的成长环境，再加上战争红利，未来必然会产生很多利益！我们现在不管不顾将来可分不到一块蛋糕啊！”
“蛋糕早就分好了不是吗？”莫兰男爵仍然不慌不忙，“经济、工程、农业是我们的，别的都和我们无缘。”
“可......”埃文还想说什么，但后者已经自行离开了，留下一众年轻的掌权者不知所措。
......
“唉，年轻人一点都不可靠。”莫兰男爵坐在马车上内心叹着气。
“成天想着争权夺利，贪婪又无知，欧康堡的优良产业和土地才刚入手没多久，就开始幻想未来割地的利益，他们以为赤龙没有自己的思想吗？免费保镖？”
作为一个老油条，他早已嗅出了其中的警告意味。
在一些小事上故意绊人，如果不是因为憎恨，那就是展露自己的权威警告宵小不要乱来。
“或许是被那个阿尔维斯·德卢卡告知了我们的暗中行径？”
莫兰随后开始向更深处思考：“但阿尔维斯也是人，这个人的来路似乎是当初那个外国探险队成员，原先地位必然不高。他是如何获取的赤龙信任先不管，但阿梅利亚和科莫两家是叛倒过去的，家族中的核心掌管着埃尔的中层行政。”
“瓜分欧康堡产业他们两家也有份，我有理由相信那两家已经秘密转出了一些财产给那个阿尔维斯，比如他们一家现在住的房子————赤龙以为是自己随口吩咐自然而然给予的————但却是阿梅利亚家族的私产。”
由于拉斐尔对人类社会运行的不了解，他理应只知道落后的独裁，以为很多事自己说句话就行了，忽视了社会系统的功能，只凭想象和手下汇报判断事物。
人类贵族便隔着黑箱具体操作，让赤龙仅能从表面看出变化，而内部的运转将超乎他的想象。
比如拉斐尔对人类吩咐给阿尔维斯一栋房子，随后阿尔维斯一家就住了进去，拉斐尔就会以为是自己说了句话的结果，两点一线简单明了。
实际上莫兰知道，那个地皮是阿梅利亚家族的产业。
但也不是直接赠送那么简单，这样太容易被抓住把柄。
而是先让埃尔执政机构先以极低廉的价格将其收购，出的钱则是他们家族临时上缴的税款。
这就算是公有资产了，接着再出台新规章制度，给各级管理者分配住所、食物、出行便利的补助，将这公有资产作为执政官应当享受的规格赋予。
绕了这么大圈子除了维持规则的重要性外，还有让阿尔维斯知道这里的规矩。
让他明白赤龙的信任固然含金量重，但社会有一套无形的规则，拉斐尔亲自任命的执政官也必然陷入这套体系中。
因为埃尔的种种资源已被十二家贵族瓜分完毕，想执行自己的意志就必须遵重他们。
阿尔维斯和科莫以及阿梅利亚现在是盟友关系，一无所有的他不可能因为赤龙一句话就立马获得大量社会财富，媾和是唯一出路。
至于拉斐尔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或者只对金币感兴趣不关心世俗，有人打理好一切不吵着自己就可以了，名义上的主权足以令其满意。
如果有人说实际掌权者是人类贵族而非赤龙，不等拉斐尔说话，莫兰自己就要把那人找理由灭口。
“所以说阿尔维斯·德卢卡应该不可能掀开这个盖子，莫非是龙血裔？可那帮家伙不通人语智慧有限，它们主子都不在乎的东西这群家伙会关心？”
莫兰不确定赤龙的警告是不是发现了埃尔的实际情况。
“看来除了索要擎山的开矿权外还多了试探赤龙想法的任务。”他不禁苦笑，看着马车窗外越来越接近的擎山。
......
拉斐尔正趴在金库里玩堆金币的游戏。
他小心翼翼地将一枚金币放在和自己等头高的“摩天大楼”上，屏着呼吸颤抖着爪尖，生怕产生出一点动静让眼前摇摇欲坠的杰作轰然倒塌。
“呼，成了！”
在放上最后一枚金币后，拉斐尔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笑了起来，这是他为数不多的自娱自乐游戏。
可成就感还没来得及在胸中激荡开来，整座金库忽然轻微摇晃了一下，突如起来的地震让“金币大楼”瞬间支离破碎，重新归零成了一枚枚钱币散落在金海上。
不过拉斐尔眼中没有一丝失落感。
低声暗骂一句人类的炮击后，他摇晃着尾巴开始重新叠了起来。
“主人，埃尔财政大臣，人类莫兰·图里奥请求见面。”近卫赤鼠龙的声音忽然从上方传来，引得拉斐尔停下了爪上的游戏。
“他？”
无邪的快乐情感迅速从暗金龙瞳中流逝收敛，取而代之的是狡诈和浓浓的深意。
拉斐尔顺爪刨散了面前的金币堆，扭转着蛇一样的长脖子四肢站立了起来。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吗？”
他眯起了一只竖瞳，獠牙从呲开的嘴缝中暴露出来，长舌伸出舔了一遍自己的颚唇。
“叫他到这里见我。”他高声吩咐道。
随后，拉斐尔抖擞着四翼滑翔到了某根断裂的大厅支柱上，龙爪紧紧握在上面抬高前身，低声冷笑起来：
“人类从来都是傲慢和不值得信任的。他们是可以将吊死自己的绳索挂牌出售的种族，我一开始就明白这一点。”
接着他俯下身体看着周围自言自语：“我容许那帮贵族的肆意妄为，但不代表当我想自己操盘时谁可以阻拦。”
赤鼠龙近卫的话音又传来：“主人，他到了。”
“带他下来！”
很快，莫兰就被近卫精英血龙镊着肩膀降落到了赤龙身前，前者满脸震撼地打量着周围金色的海洋。
“尊敬的赤龙，埃尔的摄政外援，我真难以描述此刻见到您伟大财富的激动心情。”他吞着唾沫小心地踩在满满的黄金上。
拉斐尔伸下自己的长颈盯着莫兰笑道：“现在你明白我为何坚定不移要来占据此处了吧？在如此漫无边际的稀有金属前，没有哪条壮年红龙可以把持住欲望，为此他甚至可以付出一定代价守护这些财富。”
他将“一定代价”这个词咬得非常重，仔细观察着这个花白发须人类的反应，然而后者没有微表情变化。
莫兰收回了目光，缓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赤龙阁下，我是前来禀告您，未来埃尔社会资产的增长速度将没有足够的流通货币匹配，希望您开放擎山的矿业供我们开采铸币。”
“你是为这个来的？”拉斐尔骤然紧缩起瞳孔，语气愈发不善。
莫兰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没错，没有足够的货币流通会导致物价持续下降。”
“那不很好吗？民众应当会很高兴的。”
“可商人会很不高兴，货物将堆积无人购买，长期低价出售会损失本钱，最后各行业垮台导致经济衰退，民众失去工作机会反而连低廉的东西都买不上了，贸易减少的话您的税收也将减少。”
拉斐尔微微颔首，莫兰心中一喜，认为自己说服了这条龙。
“那我这就回去起草具体的采矿章程......”他立刻准备告别，都忘了要试探对方的态度。
但所幸很快被叫住了。
“何必这么着急，我有些私事要和你谈谈。”拉斐尔忽然一记前扑如猛虎捕食一般将莫兰圈锢在了自己身下。
看着逐渐靠近的金色瞳孔，莫兰环视了周围赤金的鳞片微颤着喉结问道：“请问是什么？若需要帮助我愿意为您付出。”
“付出？你真的愿意付出吗？图里奥·莫兰男爵，欧康堡数一数二的富翁，在莫雷当政时就和外国佣兵纠缠不休的家伙。”拉斐尔的语气愈发低沉，带着讥讽意味一件件事说着，每说一句就让莫兰的瞳孔收缩一分。
“您......您见笑了，这都是以谣传谣，人们都喜欢讹传我们这些上位者，以此宣泄可笑的仇富心态。”
“可我倒认为说得不错，比如富翁这一件事！”拉斐尔忽然吼道，森白的獠牙毕露无遗！
！！
莫兰男爵内心当场一紧，第一反应是赤龙已经知晓了他们背地里的做法，在威逼着他说出真相，或自觉吐出一点东西。
“看来他早有准备，谁被之前的态度所迷惑，想要来试探情绪就会落入这个陷阱！”他猛然醒悟，这是请君入瓮。
赤龙似乎产生了自己被排挤到执政圈外的概念了，也许是驻守的龙血裔告密，但它还不确定，也不好主动叫人来问。
所以特别设计了一个圈套，心中有鬼的人自然会忍不住前来觐见，想探取拉斐尔的内心想法，但随即就会被一对一的恐怖压力所包围，就像现在这样。
莫兰男爵发誓，在这样的情况下被一头屠城灭国的恶龙用模棱两可的话质问，一般人早就逻辑崩溃把一切做过的、听过的秘密抖出来了。
没人怀疑恶龙稍有不顺就会开启杀戮，周围则是与外界绝对隔离的龙巢。
“富翁自然不错，因为这都是祖上流传下来的。毕竟私人财产是埃尔的神圣法律，也是从法理上保护您擎山所有权的根基。”
莫兰很快镇定心神，顶着被充满魔力的暗金龙瞳死盯的压力，顺着拉斐尔的话往下说。
“......”
龙类巨大的肺鸣声震响着整片金库，莫兰不再说话等着对自己的“宣判”。
“说得不错，你祖上掌握着大量资源，有条件让你接受更好的教育，所以你能掌管埃尔财政大权......去起草采矿章程吧，记得不要忘了这里是我目前最后的领地了！”
拉斐尔慢慢放开了前臂，让莫兰重新见到了山顶缺口投射下来的光芒。
“打搅您了，再见！”
他赶紧搭乘上血龙离开了这里，拉斐尔一直注视着后者离开自己的视线。
“看来战争结束才是我得开始。”
赤龙归于独处后露出了残忍又冰冷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