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司马呈揭亡生大殿的榜时,也狠狠犹豫过。
圣洁、清白如斯的天璇殿,为了得到勾陈家族的武器铸造绝学,尚且都能干出灭族杀人的勾当,司马呈对臭名昭著的亡生大殿,根本就不报以任何道德期待。
他早已做好一进亡生大殿,就被立刻控制起来,然后被百般折辱逼迫,成为一台铸造武器的工具,再无任何尊严的准备。
然而已经一个月过去了,宣婉妍对制造武器只字不提,只是让宣契为他疗伤,偶尔来探望他,也只是礼貌问候。
此外,亡生大殿中所有人对司马呈,都是以礼相待,竭尽可能给他最好的生活条件。
这是司马呈万万、万万没有想到的。
“住得习惯就好。”婉妍眯着眼笑,又问道:“晚辈冒昧问一句前辈今后有什么打算?”
司马呈长长叹了口气,捏着杯子的手紧了。
“其实我还没想好……我勾陈神族已亡,族中所有的秘宝和藏书典籍,都在墚天池,族人也只剩下我一人。
亡族灭种、家破人亡,我真的不知道,我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必要。”
婉妍看着司马呈,目光真诚又郑重,道:“前辈,如果您愿意的话,亡生大殿以后就是您的家。”
司马呈早知道婉妍会说这话,但没想到她会这么诚恳地抛橄榄枝,而非强迫他留下。
婉妍接着道:“您看我们这些人,管济恒也是麒麟神族最后的族人,乙虔子在世上再无血亲,我和宣奕是孤儿,仲怀笙被家族抛弃,蓝玉被家族放逐。
我们都是无族、无家之人,若是我们抱团取暖,便有了一个新的家。”
然而司马呈只想了片刻,便摇了摇头。
“宣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实在不想余生都为了复仇而活。”
在世人眼里,亡生大殿总是蒙着恐怖复仇的色彩。
然而婉妍坚决地摇了摇头,“不,前辈,我们重振亡生大殿,我们做的这一切,初衷并不是我们想复仇。
我们,就只是想活着。
您刚才说,不知道以后为什么而活,那晚辈自大地建议一句:就为了活着而活吧。
活下去,本来就是极其艰巨的事业。”
司马呈闻言,愣了一愣。
这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说出来的话吗?
那么颓废,却又那么有力量。
这时,婉妍掏出一根断成一半的剑柄。
那是婉妍从索施通手里,抢来的半柄剑。
婉妍把剑柄底端亮给司马呈,上面是勾陈神族的家印。
“只要您活下去,勾陈神族就不算灭亡。
因为代表着勾陈家族精神的,不是那些丢了的典籍和秘宝,而是您。
您在,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刻着勾陈家印的武器,刺入伪君子的胸膛。
这是复仇,也不仅仅是复仇。
就着敌人的鲜血,您才可以继续书写勾陈家族的历史,让勾陈的铁血辉煌,自古而向未来,绵延千年不断!”
婉妍的声音是冷静理智,而婉妍的眼中则是烈火熊熊。
那火,烧进司马呈的心里。
婉妍见司马呈还在犹豫,便把那断剑郑重地放在他手里,恭敬道:
“坦白地说,晚辈是真的期盼着您可以留下,我们是真的太缺太缺武器了。
但今日的您,就算不是勾陈家族的族长,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我还是会请您留下。
如今您和亡生大殿扯上了关系,彻底得罪了鸿鹄圣族,变相等于得罪了天璇殿。
天枢国向来为天璇殿马首是瞻,天权国又落入任家手里,相当于也成了天璇殿的附庸。
得罪天璇殿的人,便在正道的大陆之上,没了立锥之地。
而亡生大殿,就是要给这些人一个归宿。”
最后,婉妍礼貌道:
“前辈,晚辈说这些话,没有任何威逼利诱的意思,您的去留当然由自己决定。
如果您留,亡生兵械司就是您的。
如果您走,您随时知会我,我送您出无人境的结界。”
婉妍走后好久,司马呈还在看着殿门出神。
在来之前,他便知道宣婉妍执掌了亡生大殿。
那时他并不看好宣婉妍,不论她是怎样有才,终归还是太年轻、资历太浅。
毕竟一无所有的十六岁女孩,想要在穷凶极恶之徒云集的地狱,接过母亲的旧业,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当他进入西北无人境,看到的世界是这样的:
对内,宣婉妍制住了梼杌、朱厌这些大元老,两个月内建新军、兴农业、定民心、筑防御。
荒废了二十几年的亡生大殿,如今上下齐心协力、紧然有序,焕发出了勃勃生机。
对外,她造舆论,多方斡旋,生生是在列强环伺下,站稳了脚跟,没人敢轻举妄动。
之前司马呈还很是震惊,可今日和宣婉妍浅谈一番话,他便知道:
她没什么运气,她得到的一切,都注定是她的。
亡生主殿中,乙虔子有些着急地问婉妍,“宣宣,司马前辈怎么说,同意了吗?”
婉妍笑了笑,只是道:“你等等吧,很快就有答案了。”
当宣契帮司马呈换完药回来时,递给婉妍一个东西。
“这是司马前辈让我给你的,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说。”
婉妍接过那东西,释然地一笑。
“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一旁的宣奕不解道。
婉妍没回答他,转而对管济恒道:“管大将军,加紧练兵吧。
咱们的将士们,很快就要有新武器了。”
在婉妍手里拿着的,是那断了的半截剑柄……
天璇殿,无垢圣殿。
空荡荡的圣殿之中,就只有净释伽阑坐在床沿,身型枯槁却笔直。
无垢圣殿是无上圣尊的寝殿,圣尊一般只有深夜就寝时,才会回来,其余时间都在理政的仁青圣殿。
然而此时才是上午,净释伽阑却还在无垢圣殿。
这是因为他不需要理政了。
自从净释伽阑的婚期定下来,净释摩诃便不在囚禁虐待他。
毕竟圣尊大婚,那可是天下最大的喜事,当日会有千万人涌来昆仑山观礼,若是看到净释伽阑伤痕累累,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于是他便把净释伽阑关在无垢圣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