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持续了一个半月的时间,集团的股东大会和董事会都因此延期召开。
因为涉及高层,网络上和公司内部都吃了一段时间的瓜,对外由公关部门负责舆情,对内行政部和人事部坐镇,隔了好阵子,议论声音才渐渐平息下来。
谭月仙作为谭皓阳的亲属,为示避嫌,期间很少过问调查细节,而是交由黄大钧全权负责。黄大钧身为代总裁,临到退休也没能悠闲几天,接连忙活了一个多月才算消停。
虽然调查结果证明,举报信中的内容不完全属实,谭皓阳总归闹出丑闻,还是受到影响。
董事会表决结束后,二十八楼大会议室里先是寂静,继而响起轻微的交头接耳。
董事长谭月仙宣布会议结束,隔空向谭仕章点点头,笑了一下。
像是释放了某个信号,其他董事会成员互相看看,纷纷起身上前,和谭仕章握手祝贺,挂着笑容说些场面话,然后才三三两两往外走。
谭皓阳似乎已料到这个结果,什么都没说,表情也未变,只是率先推门而出。
这段时间他虽然表现得外强中干,个中滋味,大概自己心里也明白。他输给谭仕章,并非只是败在一两桩丑闻上,更重要的是星之钥的表现,他并没有交出一份令股东满意的答卷。
去年公布遗嘱的时候,大概没几个人想到,谭仕章能这样一步步逆风翻盘。
只是唯一令人意外的,不管被怎么指责,谭皓阳这次竟做了回好人,没有攀扯冯敛臣。
以至于冯敛臣准备好的对策都像是做了无用功,有种草草收场的怪异感觉。
室内还剩两三个董事的时候,才露出一道缝隙,谭仕章站在圆桌后面,个头很高,头发束在脑后,他背着光线,似乎遥遥看了眼冯敛臣。
虽是赢家,他脸上的表情还是喜怒难辨,从额角到鼻梁的轮廓硬朗分明,长相虽一直未变,比起以前阴鸷多疑的感觉,不知何时开始,越来越显出不怒自威的气势。
冯敛臣和赵律师一直列位旁听席,两人安安静静坐着,谁也没擅自动弹。
这一个多月冯敛臣搬回自己家住,保险起见,和谭仕章极少私下见面。
两人除了工作上的必要联系,也很少打电话或发短信,恍惚之间,竟生出几分陌生感。
之前那么久的同床共枕,同舟共济,都像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了。
冯敛臣目光和他错开,没事人似的收回来,低声和赵律师交谈什么。
待会议室空无一人,赵律师才收拾笔记本:“接下来要给黄总开欢送会了?”
两人边说边向外走,冯敛臣说:“行政订了皇冠酒店的宴会厅,还是董高监这些人参加。”
“哦这样。”赵律师道,“我看工会也要表示一下的,感谢黄总这些年来为集团的付出。”
“肯定要的。”冯敛臣问,“赵律师,欢送会你打算送点什么?”
“都不确定有没有我呢,不像你,
你是重臣,怎么说都要在场。()”
哪儿的话,这么说你更得去了。?()_[(()”冯敛臣笑笑说,“你才是为公司立下汗马功劳。”
两人商业恭维一通,在楼梯口告别。
赵律师的办公室在楼下,推开安全通道的门,正撞见谭皓阳收起电话,正夹着一支烟往楼上走。赵律师反应过来:“皓阳总。”
谭皓阳平易近人地指指楼上:“去抽支烟。”
“那您去。”
倒是冯敛臣也去了天台,跟谭皓阳站定,两人面对面一起夹着烟。
打着了火,良久无人开口,空气中弥漫着几分尴尬。还是冯敛臣打破沉默:“你还好吗?”
谭皓阳冷嗤一声:“我又没有损失,又没丢官降职,能有什么不好。”
他这混不吝的样子更近似于一种刻意的伪装,甚至让人有点想要同情了。冯敛臣想了想,语气甚至有几分安慰:“你还年轻,遇到一个两个不如意的坎,不至于一蹶不振。”
谭皓阳咬着滤嘴,听他老生常谈,眼睛望着楼下车水马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冯敛臣又笑道:“当然,有些事情我其实还是有点好奇,所以才想跟上来问问,照你的脾气,受了委屈不是应该泼天动地的,恨不得拉其他人都给你陪葬,什么时候转性了?”
谭皓阳无语地看他:“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
冯敛臣淡淡笑笑,他其实不是来针锋相对的,但非要较真的话,答案肯定是有。
他把抽到一半的烟按在垃圾桶上:“没什么,开个玩笑而已。我先下去了。”
谭皓阳转过头,眼睛盯着他瘦削的后背,突然骂了一声脏话:“操。”
反手关上玻璃门的冯敛臣自然什么都没听见。
其实谭皓阳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冯敛臣说得没错,放在以前,他自己不好过,一定也不会放过看不惯的人。不如说,即便到了今天,每次看见冯敛臣,依然令他觉得烦躁。
但不知什么时候,这种烦躁似乎换了种意味,多了几抹隐晦的、说不出的懊恼和后悔。
大概潜意识里,谭皓阳不愿承认,自己确实错失乃至推开了什么原本值得珍惜的东西。
人都有成长的过程,但也都要为自己的轻狂付代价,错过了的东西就是错过了。
接近中午的日头毒辣,把地面上黑和白生硬地一分为二,没有灰色地带。
他躲在阴影里,抽完了剩下半支烟,至少承认了一点,自己好像是挺可笑。
*
这段时间各部门都辛苦,冯敛臣他们尤甚。会议筹备工作忙得人像只陀螺,谭月仙信重,也意味着各种事都要交给他跑前跑后,上传下达,此外还要配合调查组,写各种报告……
直到董事会开完,从终于有种尘埃落定感觉,同时仿佛扒了层皮。
忙碌到三餐不定的日程让肠胃对饥饿都钝感,到了中午吃饭时间,冯敛臣只想躺下补一觉,饭都没下去吃,关了办
()公室的门,灯一熄,裹着毯子睡到午休结束。
醒来的时候有片刻茫然,他从沙发上坐起,习惯性从旁边摸到眼镜戴上。
谭仕章坐在扶手上,静静地看着他,因为屋里有些昏暗,显得面目摸糊。
冯敛臣听见自己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恭喜恭喜。”
谭仕章笑了笑,俯身过来,把他拥在怀里。
两人接了个久违的吻。时光静谧,暂时停止,过去和未来好像都没什么重要了。
过了半晌,冯敛臣把人推开,从沙发下找自己的皮鞋:“当了总裁是什么感觉?”
谭仕章把西装外套脱下来,像是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有淡淡的酒味,冯敛臣知道他们董事会开完会,中午出去有个小聚餐。谭仕章说:“其实没什么感觉,只是想到一件事。”
冯敛臣问:“什么?”
谭仕章其实在调侃他,含着一点笑意:“冯总,这下你又算我的人了。”
冯敛臣职务是总裁助理,对集团总裁负责,只是由于集团的情况,和黄大钧比起来,平时受董事长谭月仙指派更多。他噗嗤一笑,推开对方站起来,穿好鞋整理衬衣。
“冯总。”谭仕章不折不挠地追问,“说说,名正言顺的感觉怎么样?”
“其实也没什么变化。”冯敛臣叹气,“一样是给人打工的感觉。”
谭仕章坐在沙发上,眼睛随着他转,突然问:“你想过什么时候搬回来吗?”
冯敛臣整理领带的动作一顿:“周末?”
又说:“当然要是忙就晚点再考虑,也不是不行。”
分居本是权宜之计,现在警报解除,两人继续回到以前的日子,似乎没什么可说的。
但是说来,顺理成章分开了一个月,如果热情淡了,也不失为一个叫停的合适契机。
眼下谭仕章显然没有结束的意思,他目光灼灼,志在必得地盯着冯敛臣。对方对这段关系越来越像是认真经营的态度,冯敛臣也并非全无感觉,只是难免又想到,照这样继续下去,这种地下工作似的生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又或者其实永远都见不得光。
除非一个人离职或者退休,大概才算有了无所谓的资格。
或许由于黄大钧这个集团元老要彻底离开,冯敛臣不知怎么突然琢磨起这些,想来想去,并没有得出有用的结论,也暂时并没有资格去想自己想要的生活,只觉有些感慨。
“周末可以,我去接你。”谭仕章扶着膝盖起身,“到时候我帮你收拾。”
“好。”冯敛臣回神,想说什么,到底欲言又止,把谭仕章送到门口。
谭仕章突然问:“你想说什么?”
冯敛臣握了一下他的手:“不重要,有时间再说吧。”
秘书办的流程走得很快,翌日一早,通知栏便挂出五六张新的任免通知。为首两张——
黄大钧卸任谭氏珠宝集团有限公司代理总裁。
谭仕章担任谭氏珠宝集团有限公司总裁。
……
下面还有一排其他人的任免,冯敛臣看完关上通知窗口,照常开始一天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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