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门主此言,倒是有点儿偏颇了。
懒在杀生门的分明是她自己。
闻师姐当得住一句“日理万机”,能抽出来教燕徽柔的时间并不多。
但鉴于江门主对待燕徽柔的态度,闻师姐将此事十万火急地提上了要程。
江袭黛则终于回到了——
不怎么见到那个小丫头的日子里。
就和燕徽柔刚来杀生门的一个月一模一样。
离任务节点还有三年,她可以抽空来调理一下身体,尤其是先前一直没怎么管的心脉受损。
江袭黛很少这样养生过,但自打遇上了“系统”和燕徽柔,她发现自个的灾难如一重又一重的山水,连绵不绝地往远处蔓延着,好像暂时看不到尽头。
还是往好了休养。
鬼知道碰上燕徽柔还得发生什么事。
她坐于杀生门主殿,开始闭目打坐,感觉到了久违的清净。
只是一日浮生一日闲暇,还没清净个半日——
闻弦音又来了。
“门主。”闻弦音及时汇报道:“燕姑娘引气入体都已经差不多了。”
“嗯。”
江袭黛垂眸静坐,“继续督促她,不用让她休息。本座说过,需要精益求精,往死里折腾也无事。”
“只是……门主。”
闻弦音有些踌躇:“燕姑娘武艺的底子不大好,弟子又不能手把手贴着她习剑。这一门的进宜实在是太慢,几乎没有。”
江袭黛:“你为何不能手把手教她习剑?”
还用问吗?
那自然因为燕姑娘是门主看上的女子,再给闻弦音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想节外生出任何误会。
下半辈子还得在杀生门混饭呢。
闻弦音扑通一声跪下,恭敬道:“女子授受不亲。”
“……”
江袭黛狐疑地睁开双眸:“从前怎的没听说过,你还有这个讲究?”
“门主,”闻弦音面不改色道:“弟子近日染上的习性。”
座上的女人改了打坐的姿势,足尖往前一落,站了起来,红裙舒然曳在地上。
她缓缓靠近了闻弦音,绕着闻弦音的身侧走了小半圈,负手而立,就此停住。
“近日?”江袭黛道:“什么古怪毛病。”
她瞧着弟子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忽地饶有兴致地抬起了闻弦音的下巴,“怎么?你是喜欢上哪个女子了?”
闻弦音僵硬地露出一个笑。
她就知道门主她——还没有摆脱展阁主留下的阴影,满脑子全装的是情情爱爱。
正所谓,情之一字,最为误人。还好燕姑娘像是一场及时雨,拯救了她们异常专情的门主大人。
闻弦音的忤逆之言,定然是不敢放在江袭黛面前说的,她只作含糊其辞,道:“弟子一心为门主效劳,这方面倒是没有太多想法。”
如此模样,到底又让江袭黛的兴致降了下去。
江袭黛松开了她,红袖垂下。她继续负手而立,思忖了片刻,垂眸淡淡一声:
“你个不中用的。”
闻弦音安分听训,门主这种疑似说服她自己的话,她向来是左耳进右耳出,适时地附和一二:“是,弟子毕竟才疏学浅,自然不比门主圣明。”
“难不成让本座一门之主,亲自教那个小丫头练剑?”
“燕姑娘毕竟身份特殊。”闻弦音意有所指。
江袭黛又思忖了片刻,倒是没有体会到弟子的深意,她只是觉得闻弦音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那丫头毕竟是个气运之女,比别人特殊一点,好像也是正常的。
闻弦音趁热打铁:“门主不是想要折腾燕姑娘吗?弟子下手,因为眼界受限,总觉得轻了些许,恐怕不能让门主满意。”
这话儿算是贴肝贴肺,迎合到某个女人的——心坎坎里去了。
“便宜她了。”
江袭黛最后下了如此总结。
她拎起软红十丈剑,一路向枫林翩然走去。
*
无论四季,有灵力养护着,杀生门上的三千丹枫还是那么灼丽,如红绸曼卷,几乎映亮了停在远处的半边阁楼。
燕徽柔手里举着一把轻木剑,有些不大协调地挥舞着。动作也不算难看,只是僵硬地没有任何力气,几个把式之间,也能很明显地看出来——她实在是好久不怎么运动了。
江袭黛悄然立于亭中,看完了她磕磕绊绊的一套剑法。
那个丫头手跟上了,脚便跟不上;脚跟上了,手势却又乱了。
燕徽柔整个人菜得像个僵硬的提线木偶,一旦动起来,浑身上下只剩下一张便于展示的精美皮囊能看。
江袭黛目露嘲讽。
这就是眼前的小丫头,一天的修习成果吗?
女主的天赋也不过如此。
燕徽柔还没有感觉到江袭黛的靠近,也不知是不是发力不大对,她举着的手腕颤得如同秋风中打落的枫叶,丝毫舞不出飘逸之感。
正专心致志时,然而一段柔香却拂过了她的耳畔,低幽吹过:“白练了,简直没一剑动到点子上。”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攥住,衡稳地抬了起来。
燕徽柔浑身一僵,她扭过头去,瞧见了女人的侧脸。
只是江袭黛在此时却不曾说笑,一双眼半眯着,倒显得更加绝艳肃杀了几分,撞得燕徽柔心头一惊。
“内功你总该明白了?”
燕徽柔的颤抖被她稳当当地接住了。
江袭黛引着她的手,挽袖便是一个起手,利落振出。
“这样。晓得了?”
燕徽柔:“我……要晓得什么?”
女主又用一种清澈的眼神,柔柔盯着她。
“……”
江袭黛又有点想掐死这张不中用的小脸了。
燕徽柔也有些不好意思,她微微垂首,温顺低眸道:“自然是比不上您天资聪颖。江门主,其实每一式我都记得,只是使不到位。您能多教教我吗?”
她递出自己的木剑,结果江袭黛根本看不上眼。
江袭黛手上的软剑弹了过来,用剑刃拍上了燕徽柔的手背,只这轻轻一拍,燕徽柔的手根本不稳当,手中的剑竟然掉了下来。
江袭黛拿脚轻轻一踹,那把木剑骨碌碌滚了出去,淹没在草丛里。
她嫌弃道:“什么小孩子使的东西。”
江袭黛自纳戒中取了一把铁剑出来,二话不说扔给了燕徽柔:“用这把。”
结果身娇体弱的女主慌忙抱住了铁剑,双手还没怎么用劲儿,便被那沉重的剑身拽着压塌了腰。
剑尖朝下插进了地里。
燕徽柔拔了半晌纹丝不动,还给自个儿累出了一身汗,她脸上更显赧色,轻呼了一口气,把鬓发撩到耳后,抬眸向江袭黛求助:“门主?”
“……罢了。”
江袭黛瞥她一眼,已经对燕徽柔并不抱什么期望,她伸手一召,那把铁剑便握在了掌心之中。
燕徽柔双手拔不动的家伙,握在江袭黛的手中却灵巧有余。
“瞧着。本座没那个耐性教你第三遍。”
燕徽柔点了点头,屏住呼吸认真看着女人舞剑。
江袭黛的剑法与其说“舞”,倒也没那么花哨。
她一举一动都丝毫不拖泥带水,招式也甚是简单,剑剑都是往要害上招呼的杀人技。
剑法干脆利落,又不失优雅,掀起的凌厉剑风如浪。
一浪叠着一浪,一浪推着一浪,逐渐声势浩大,如群风呼啸而过,让整个枫林传来窸窸窣窣的回响,像是在恸哭。
呜——
风在呼啸。
一阵推过去,又有一阵反回来,自有清风拂面,散了不知多少本该在暮春掉落的枫叶,零星地擦过她的发梢。
江袭黛一身绛色衣袍大敞开来,与鸦色的青丝,橘红的枫叶纠缠在一起。
她收了最后一式,侧目道:“可记明白了?”
周围很静,除了风声以后并无别的。
燕徽柔顿了半晌。
“嗯?”江袭黛见她不答,只沉默地站在原地,颇有些奇怪。
“……真好看。宛如惊鸿照影来。”
燕徽柔良久后,文绉绉地念了句诗,那句诗含在她口中,似乎是如梦一般飘出来的。
年轻姑娘的气质文弱温雅,她哪怕没由来地说上这么一句,也不显得掉书袋,好像浑然天成的一般。
“你就记着了句诗?”
那女人缓缓走过来,哼笑一声,只是此次倒不像是在生气。
那一双状若桃花的眸子翘起,自燕徽柔脸上盈盈描过:“没点出息。燕徽柔,你是本座教过的最笨的一个。”
她又笑了。
心脏在胸腔里猛地砸了一下,好像蒙昧混沌之时的一个鸡蛋,其上的壳的裂纹又蔓延开一点。
燕徽柔不知不觉弯了眉眼:“笨一点也挺好的。我便可以总是见着您了。”
“又说这些漂亮话哄人。”江袭黛:“你这个年纪的小丫头,怎么学了这样不好的习气。本座比你大上许多轮,你逢人便说这种话,也不嫌害躁。”
“我以为,”燕徽柔神色不改:“学会抒发自己的喜爱,是一件好事。何况江门主本身值得人喜欢。”
江袭黛欲要冷下三分神色,只是这话听了实在舒心,她眉梢不自觉扬起,自下而上扫了燕徽柔一眼,道:“你这点子气力,甭说学剑了,学什么也不成。今日且罢了,明日——”
女人背过身去:“小丫头,明日可有你苦头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