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青色的草地上,啐上了一口血。溅在草尖上,又缓缓滴了下来。
“江门主?!小心!”
燕徽柔一声轻呼,她连忙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女人。
好在及时,没让她跪倒在地上。
江袭黛这一路从浩然宗离开,拽着燕徽柔回到了揽月阁,撑着最后一息,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导致灵力紊乱了。
她唇上满是血色,疼得手都在颤,本来想捻起衣袖想要碰自己的心口,又很怕疼地垂了下来,手指攥紧了燕徽柔的肩。
紊乱的内息自她的筋脉中流窜,致使得四周的灵力也动荡不安。
燕徽柔听着女人因为忍痛发出来的喘息声,偶尔一两声的咳嗽和闷哼。双臂搂紧的弧度里,亦能觉出控制不住的轻颤。
燕徽柔不知要怎么去减轻她的痛苦,只能本能地抱紧她,伸出手来顺顺她垂在脑后的乌黑发丝,轻轻揉了揉:“这样好些了吗?”
燕徽柔感觉脖子上有些痒,江袭黛的眼睫毛很长,从燕徽柔最纤细脆弱的部分挠了一下。
不知算不算是病急乱投医,江袭黛此刻竟也没想着起身,而是卸掉了好些力道,如不再扇翅的鸟儿借风松松坠入一片云海中,任燕徽柔紧紧抱着。
她这一路受的伤,倒也并非致命,只是伤了心脉,内息容易紊乱,免不了影响自己的状态。
那一口血不是谢明庭斩出来的,纯粹是因为她听到了展珂的那些话,一时心神激荡,浑身的灵力都失了控,而后再反逼上了自己。
钻心的痛袭来,她头一次想逃。
也很久没有逃过了。
——“换做是你,枕边人是个随时能拔剑杀了你的疯子,大半夜的睡觉都睡不安生。”
——“我怎么会爱上她。”
记忆里一些褪色了的片段,又如浪潮迭起。
“过来。”
那双手擦干净了江袭黛脸上的血,然后端住了她的脸:“别怕。他们说是他们的事。我不会这样想。我永远不会。”
那时的她怔忪问:“为什么……就你不一样。”
那女子却低下头,拿嘴唇碰了碰她的额头:“因为我会爱你。”
“……阿珂,什么是爱?”
江袭黛的声音也柔婉下来,双眸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小心翼翼地问询,她甚至屏住呼吸,不想要吓跑了眼前的人。
“没有被人爱过吗。”记忆中的女子面容和煦,她摸过江袭黛的眼尾,顺着那一些妩媚的弧度勾上鬓角:“怎么会,分明是我见犹怜的人。”
“没关系,这样正好。我需要你,你也选择我。”展珂莞尔一笑,“好不好?”
回忆像是插进江袭黛心口的那根剑,拔出来的时候也带着血淋淋的热气,痛得她冷汗直冒。
为什么?
这些年来,虽然知道大概回不到从前,她只是仍抱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期望……至少曾经有过,不
是吗?
然后在展珂眼里……
那个自己爱过很多年的女人,云淡风轻地跟别人谈起她——
那就是个疯子。
她凭什么……
凭什么啊。
视线回拢以后,眼前的不是那张脸。
而是满脸写着担忧的燕徽柔。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心绪的平复,灵力才回归稳定。
那双桃花眸神思涣散地盯了燕徽柔好一会儿,这才慢慢抬起,望向广袤的揽月阁山门。
日光刺目。
“都说了不要去了。我一个凡人都看出来您受了伤,现在受不得刺激。”燕徽柔皱眉:“怎么就是——这么不听话?”
江袭黛没有气力与她辩驳,她有些踉跄地站稳了脚跟。束起来的绣花伞被她作拐杖撑在地上,她轻轻一把推开燕徽柔,头也不回地朝揽月阁山顶走去。
【滴!女主好感度-1】
“江门主。”
燕徽柔是真的生气了,她提着衣角几步赶上去,只是她似乎没有什么骂人的经验,几次张嘴又蹦不出什么坏词。
但见那女人容颜苍白,额上还挂着未消的冷汗,只阴着一张脸往山上走。
她的心一下子又被揪了揪,再是渐渐软了下来。燕徽柔头一次有些痛恨自己脾气太好。
罢了,计较也没用。她还能拦得住这人不成?
且看看她想要干什么。
燕徽柔走着走着,看见了那群还在被圈在原地瑟瑟发抖的弟子,心中突然有点不好的猜想。
江袭黛在废墟上缓缓站定,瞥了那群弟子一眼,她面无表情地,当着他们抽出了伞中藏着的软剑。
“救命……”圈内的弟子已经快吓跪了,脸上面如死灰。
燕徽柔心头一凉。
坏了,按照江袭黛如今的心情,恐怕无人能拦得住她。
那根细软的血剑忽地弹直,灵力灌得剑鸣嗡然作响。
她扬手一剑,一道泄愤似斜劈,冲弟子们的方向破出。
剑风晃出八道淡红的残影,只听得一群人的惊呼,再者是轰隆隆地巨响。
燕徽柔闭上了眼睛,她不想看到这一幕。
耳旁有哭泣声尖叫声,一直在响。直到那轰隆隆的响声如山崩雪一样地坠落,跌入四野八荒,消失不见。
那些嘈杂的人声还是没有消失。
燕徽柔颤抖地睁开眼,却是愣在原地。
那群人,并没有死。
江袭黛一剑劈碎了残留的半边宝殿,她又起身飞向揽月阁别处残存的建筑,挽剑出刺,几乎一剑一个,直让木石横飞,四周尘灰滚滚。
揽月阁所有的标志物,全被她祸害了一通,碎得连渣滓都不剩。
裹满尘灰的风中,燕徽柔听见了四周骤然拔高的恐惧的哭声。
底下的弟子毛骨悚然,一个两个瞪大了眼睛,活像是见了鬼怪似的,紧张地看着那红色的身
影毫不留情地斩出一剑又一剑,越来越快,越来越收不住力,泄愤似的,好像斩出去的不是剑风,而是她自己燃烧着的生命。
她每一剑更像是透支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江袭黛衣衫凌乱,呼吸也有些不宁,然而见四周再没什么东西可供她劈个两剑了。
她的手腕松了松,似乎有些力竭。于是终于落了下来,艳丽的衣袍拖过残破的废墟。
江袭黛安静了片刻,再次扬手,剑尖一振,迅速擦着地上的一块碎砖划过,飙起了零星的火点子。
焰舌随着那红袖一扬,落到干燥的断木上。那一点滚烫落入尘灰里,朦胧胧一片火光,微弱地亮了起来。
随着一阵好风借力,噼里啪啦地顺着木身烧上去。
顷刻间燃起了好一大片火。
温暖的火光映照出了每一张惨白的面孔。
弟子们愣了愣,随即大惊失色,眼看着那火势越来越旺,再不走恐怕会被烈焰吞没。
但是江袭黛就在跟前,又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紧张地看着江袭黛。
那妖女不动了。
她提着剑站在火光中,神情不变,血红的罗裙也似是火焰中的一束,整个人如同地狱爬出来的修罗一般。
“告知你们阁主,今日是本座放火烧的山。”
江袭黛转过身:“滚。”
他们愣了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顿时如蒙大赦,连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转身往山下奔去。
一个人狂奔,带动了剩下的人,一时间丢盔弃甲,走的走散的散。脚步声忙乱过去以后,便只剩下了滋滋的爆裂声。
燕徽柔捂着口鼻,被浓烟熏得往后连退了几步。
这些花花草草、这栋楼又做错了什么?非得纵火烧了它?
她又苦中作乐地想,算了,放火烧山总比杀人来得好。
江袭黛站在火光中,看这场大火蔓延上天空。
当峰顶上折断的宝塔也被烈焰一口吞没时,她仰起下颔,双睫轻轻闭上,感受着身前腾起的热浪。
这么爱躲到别人那儿去。
烧了这揽月阁,让那女人此后也不必待在这里,不是正如了展珂的意吗?
飞灰飘在灼热的空气中,自她眼前一寸寸掠过。她闭着眼笑了。
而当她再次睁开眼来,兴许是被烟熏了片刻,刺痛得很。那双桃花眼里有些许浅浅的泪光。
但也只是一晃而过。
“您……”燕徽柔一直在看着她,自是留意到了:“难过的话,也可以哭一场。”
“熏人得紧。”江袭黛皱皱眉,又撑起了伞,青丝垂在两鬓,挡住了她的侧脸。
她踏过一块焦黑的石头,声音轻了很多,听着有些倦懒:“回去了。一堆破木头石头,有什么可看的。”
燕徽柔欲言又止。
而那把绣花白伞依依地撑着,自眼前如莲叶一般地缓缓远去。
女人的腰身很细,一截隐在伞沿底下,风一吹,她的身影又无端孤寂了些许。
燕徽柔抬脚跟着走了上去,只是她往地面一望,注意到了一些细节。
江袭黛前几步走得太快,地上掉了几滴水痕,兴许是被风吹的。后来她走得越来越慢,虽然她把燕徽柔挡在后面,但握着伞的手在轻颤,双肩在发颤,连带着那把伞也有些动静。
燕徽柔没有说话,只是放缓了脚步,与她拉开了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