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阁在杀生门纵的那把小火,倒没有人说什么不是。
因为杀生门乃是“魔教”所在,一切讨伐它的理由都很正当。
而江袭黛的恶名继“屠戮灵山派”,“残杀清虚派掌门”,又自然而然地多了一件——“火烧揽月阁”。
那一日揽月阁的火光几乎映红了半边天空,险些还燃着了整座山。
火从白日马不停蹄地烧到晚上,照得四野都是熏人的暗红,仿佛喝醉了的酡颜。
所幸苍天作美。
也许是上天也看不惯妖女横行,在凌晨时,下了一场难得的暴雨,下得酣畅淋漓,下得天地失色,淋得大火将熄。
多少没有让这场火继续蔓延到四周。
其次便是,这次大火只烧着了建筑死物,留在揽月阁的弟子们倒是没有一人伤亡,都已经提前撤离。
展珂对此有些头疼,早在她启程去浩然宗之前,早就让弟子分布于各地,余下的那些弟子实际上不多,也非精锐,就算江袭黛杀光了损失也不是很大。
考虑到那魔头从来对财物不屑一顾,旁的东西便没有动弹。
但谁知道她这次转了性不杀人,反而放火烧山,那些来不及搬运的法器财物,大抵全在大火中付之一炬。
揽月阁被烧,清虚派掌门身死。四大道门顷刻间折损了两家——无论是正道修士,亦或是不明就里的平凡百姓,哪个听说不得骂上一句,啐上一口,那妖女真是不干人事,该诛!当死!
因为这两件大事,修仙界一时沉寂,连争夺《焚情决》的能人志士都消停了许多,像是在默哀,亦或是在压抑着什么。
只是这些琐事,似乎传不到杀生门来。
琼华殿内,烛火晃成一团。
橘红的满天的火芯儿,通过几展灯屏,散出华彩来。
纤细的影子映在绣着花鸟的屏风上,那是一支胳膊,正仰头饮酒。胳膊上还勾着另一只胳膊,那也是在饮酒。
影子凑得近了,像是在交杯。
两个侍女跪坐着,把她们的门主捞在怀里喂酒。
江袭黛的鬓发散了,由于今日居于室内,所以她穿得稍有些单薄,衣衫顺着白腻的肌肤松松挂着。
一杯杯的酒盏碰上嘴唇,她一饮而尽,仰起头时,大片衣衫落到腰上,肩后完全露了出来。
只是显露出来的却并不全是白腻的肌肤,而是一大片妖娆的刺青。
因为醉态嘴里盛不住那么多的酒,琼浆玉液就从她颈侧滑下来,泅湿了一大片水痕。
深褐色的酒从肩膀滑过,润得背后的花纹鲜明了很多,仿佛雨后初霁,一丛丛活了过来。
有个胆大的侍女抚上了她的肩膀,撇开头发丝,将脸温顺地贴了上去,吻过那朵绣着的花枝上沾着的酒痕:“门主……您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江袭黛虚虚地看向前方。满眼皆是朦胧的灯火,在她睫毛底下晃成一片影子,还有几
许垂落的青丝。
醉得狠了,软成一片,什么时候躺回了身下铺着的软毯里,江袭黛竟也浑然不觉,只是伸出手,松松勾了一下:“……抱着我。”
“是。”
她半眯着眼,有些迟钝地感觉着,颈处被人谄媚地吻着蹭着。两个侍女一同伺候着她,三人缠抱在一起,这个场面堂而皇之地盛在大殿里,看起来很是靡靡。
琼华殿的大门吱呀一声,发出些动静,灌了些丝丝凉风进来。
侍女们一惊,向骤然明亮的光线看去。
燕徽柔立在门口,手里端着瓶调好的膏药。她神态一怔,看向软毯上卧着的女人,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
一旁的地面上是打翻了的酒盏和喝空了酒坛。
大大小小甩了一堆。
燕徽柔见状,虽是有些脸热,却将眉梢皱起:“让一下。江门主的伤该上药了,是不能喝酒的。”
四周的两位侍女见是燕徽柔,大抵是听过门中一些传闻的,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便知趣儿地从江袭黛身旁退开,去旁边把那些酒坛子收走。
待她们都走后,燕徽柔缓步走上前去,跪在了半梦半醒的女人身旁。
江袭黛一头青丝凌乱地铺在兽毛软毯上,衣冠不整,裸露的肩和脖子上还有蹭下来的吻痕。她胸口起起伏伏,很轻地喘息着,尾音颇具娇媚。
那双状若桃花的眼睛周边全是薄红,细看还有一圈儿微肿。只是此刻垂着,看不大明显。
燕徽柔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眉尾。
“自打回来以后,您一直这样吗?”
自从两人返回杀生门以后,江袭黛一进琼华殿,已有好几日不曾外出,只在殿内喝酒睡觉,过得相当堕落。
燕徽柔除却每日记得提醒这个不省心的女人乖乖上药,也没有经常过来打扰。
江袭黛半边侧脸没入毛绒绒的皮草,此时难得很是温顺,目光虚虚的目光聚拢于燕徽柔的脸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由于燕徽柔的手温凉,敷在她眼睛边也一片冰凉凉的,很是舒服。
她看了半晌,喘息平和下来,似乎有些倦怠,又闭上了眼睛。最后将自己蜷成一团,睡得很安静。
倒是奇了。
以往江门主没给她什么好颜色看,这次却难得温柔,甚至有点乖巧。
燕徽柔料想她是真的醉得狠了,那一双目光涣散的,恐怕眼前是谁都没认出来。
她好让人不放心。
江袭黛的衣衫本就松散,燕徽柔慢慢将其敞开了些许,余下地方遮掩起来,只露出胸口中间的一道剑痕。
因为喝了酒,那一处的皮肉有些微地红肿。按照她的修为,也许早该愈合了。只是这女人回来以后既不打坐也不疗伤,半好得不是很痛了就开始糟蹋自个的身子——杀生门自然无人能劝住她们任性的门主大人。
燕徽柔认真给她上好了药,本想又在她跟前唠叨一遍的,结果一瞥她那微微肿着的眼睛,到
底也没再说什么。
也许是真的很难过,毕竟江门主从前也没有酗酒的习惯——至少在短暂的相处中,燕徽柔并没有发现。
每个人都有发泄的权力。只要不伤害别人,偶尔一段时间,还是应该理解的。
只是今日也不能这么喝下去了。
江袭黛似乎躺得不甚舒服,扭着腰侧过身子来,全然不顾还没凝固的药液淌入了衣裳里。
燕徽柔一愣,手忙脚乱去帮她擦,生怕淌着了她会不舒服。
她摸索了一下,却就此握着了燕徽柔的手。
“放开我。”燕徽柔顿住手:“我……就帮您擦一下。”
手腕处的力道收紧了一下,那一圈都红了,又往里拽去。
燕徽柔倾身向前,险些失了重心,她情急之下双手一撑,正好抵在江袭黛的两边,压着了她的头发。
“等等——”
“想要……”
底下的女人阖着眼,似乎有些难受,嘴里喃喃着什么,不听使唤似的。
燕徽柔顿了良久,久到了盯上了近在咫尺的嘴唇。她看着她,双颊有些热,却往后缩了一点:“这是醉话吗。”
“……抱。”江袭黛终于醉意朦胧地含糊出剩下一个字。那双桃花眼又睁开了一点,里头似乎含着些水光:“你是谁……酒呢?”
燕徽柔松了口气,又伸出手摸了摸她的眼睫毛,好卷好长,挠在掌心绵绵地痒。
“不可以再喝了。”
她一连说了几次。
“但如果只是要抱抱,”燕徽柔温和地说:“当然。”
她慢慢地将江袭黛搂在了怀里,有些生疏地抱紧了女人。
得到温软的慰藉,江袭黛似乎安稳了许多,睡容平静下来。
淡淡的酒味,颈上的柔香,像是一把闷在坛子里很久的花酒,随着燕徽柔靠近她,那坛盖儿忽地破开一个口,带着些许灼热芬芳的酒意就此盈满了燕徽柔满怀。
燕徽柔把她的衣衫裹紧,又摸着她脑后的头发,像是在揉弄一只狸猫。江袭黛虽是闭着眼,缠她缠得却更紧,一贴上了就严丝合缝地不放手,好像一点都没有安全感。
这种感觉,那天情急之下吻她的时候也是如此。
江袭黛无意识的举动大把激发了燕徽柔的怜爱之情,燕徽柔抱着她闭上了眼,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不怕,睡吧。”
“江门主为什么平日那么威风,一醉了或是晕了就这样子?”
自然,她得不到什么回应。
“我还是觉得您如今的样子,”燕徽柔轻叹一口气,忍不住又揉了揉:“……罢了,你又是何苦如此惹人担心。”
抱一下挺好的。
只是最好不要再醒来以后,惊怒交加地扇她一巴掌就好。
那未免有些太凶了。
她在心里祈祷,身上抱了个温热的躯体,不知不觉就有些困。
困得一梦方休。
而等到江袭黛醒酒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甚至室内燃的灯烛都烧干净了,只余一地散漫的月光。
江袭黛再次睁开眼睛,四周侵袭的黑暗让她心头一跳。因为少时的记忆,她不喜欢一醒来就置身于天黑,总感觉四周会很荒芜。
这也是为什么她的琼华殿总是极尽奢华,甚至包括附近,从不吝啬于珠宝玉石,这些光芒璀璨又盈润的东西,多少能揽进几缕烛火或是月光,让室内亮堂些许,冲淡孤身一人的恐惧。
只是她听见自己的心跳猛顿了一瞬,但却没有感觉那种荒凉的孤冷感。
相反,这一觉睡得特别好,仿佛把骨头也睡软了一样,把所有忧愁都睡光了,她心中有久违的平静。
为什么?才醒酒的思绪有些缓慢,她慢慢地思索着,尝试动了动,却碰到了另一张柔软的脸蛋。一个年轻女子与她面对面地睡在此处,手还维持着抱她的姿势。
这是……
温和清纯的睡容,眉眼生得不冷也不媚,颇有一种带着书香的文弱感。长成这样的,也只有燕徽柔。
江袭黛盯了燕徽柔半晌,她自己不怎么读诗书,只读过功法秘籍,所以突然想到了藏经阁里那种嗅起来甚是阴柔的墨香。
她的思绪打止了,发现自己想得有点古怪,最要紧的问题难道不是——
燕徽柔为什么会抱着她睡觉?
而且太近了。
江袭黛甚至能看见她眼睛尾端有颗不显眼的痣,侧脸隐没在黑暗中更深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