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蒋厉起床洗漱的时候发现卧室洗手间的水龙头坏了,迫不得已,只能先借小孩儿的用一用。
走到洗手间门口的时候,江枫刚好从里面出来。
他们租的是老小区,出了外观破旧,客厅、厨房包括洗手间什么的都不大,门也设计得比较窄。
俩人一个进,一个出,刚好撞了个正着。
脚尖抵着脚尖,一个往左,另一个也往左,一个往右,另一个也往右。
视线偶尔对在一起,尴尬得不行。
还是江枫先忍不住笑了声,让开了位置:“哥,你先进。”
“诶。”蒋厉干笑着挠了挠脸,细看之下,表情有些不自然。
人走后,洗手间的门被关上,蒋厉兜着凉水搓了两把脸,起身后,看着镜子的自己,长长舒了口气。
明明是照常上班的一天,公司上到部门经理下到扫地阿姨却都发现蒋秘书今天有些不对劲。
见到人脸上不笑了,招呼也不打了,就连免费的小点心都不吃了。
要知道蒋秘书原先可是公司里最爱薅羊毛的那一个了,每次部门有什么小福利,大伙都会偷偷给他留一点儿。
今天不知怎么的,一整天人表情都蔫蔫的,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还总是走神。
大伙都挺担心,以为他是出了什么事,顶楼那位也不例外。
眼瞧着某人已经走了今早的第28次神,沈扶清细白的指骨搭上杯壁,推过手里刚泡好的咖啡,眸色淡淡:
“没喝过的。”
“......”
机械地接了过来,蒋厉勉强扯了下嘴角:“谢谢老板。”
咖啡液送入口中,倒映出青年俊朗呆滞的眉眼,咖啡沾到鼻子了都没发觉。
见状,沈扶清动作一顿,搁下手里的笔,突然道:“昨晚发生什么事了?”
冷不防被人戳中心思,蒋厉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他飞快抹了下鼻子,故作自然道:
“没、没啊,那什么,老板,我那儿还有点工作,就先过去了。”
说完连点头示意都没有,噌一下溜出了办公室,全程都没给人反应的机会。
办公桌前,沈扶清面色不变,与此同时,脚下躲了半天的小药炉探出一点脑袋,晃了晃,像在请示什么。
沈扶清没看它,垂眸淡淡翻过一页文件,道:
“去吧。”
得了命令,小药炉蹦蹦跳跳从窗户一跃而下,瞬间消失在晨风中。
回到办公室,蒋厉先是放任自己静静坐了会儿,而后仰头靠在沙发椅上,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无奈的哀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两只手把脑袋硬生生挠成了鸡窝,又木住不动了,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
自己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对劲儿,太矫情了,可这次是真碰上死胡同了啊。
怎、怎么就......
"诶呀!"
乱乱糟糟纠结了半天,身体都快扭成蛆了,蒋厉猛地直起身,搓了搓脸:
“算了,不管了。”
想不通的就先不想了,爱咋咋地吧,反正暂时也死不了。
于是他花了点时间整理好心情,才继续投入到一天的工作中。
*
入夜,警局门口灯火通明。
“鉴于你的情况不是很严重,这次只作口头批评,下次不许再犯。”
工作人员一身庄严警服,一脸严肃地教育道。
话落,身前的男人立马点头哈腰,堆起了笑:“好好好,谢谢警察同志,我下次一定不敢了。”
“行,你走吧。”
“诶!”
走了一里地,直到警察局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江国华这才变了脸色,恶狠狠啐了马路牙子一口:
“呸!什么东西,也敢教老子做事。”
骂完立马叼了根烟点上,抽了一口表情才和缓了些。
拘留所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想起那俩给他送进来的臭小子,江国华面色阴沉地掏出手机,翻出早就编好的那段话。
飞快地复制黏贴,再打开社交平台。
“妈了个白眼儿狼”,他边操作边咬牙道:“不给钱是吧,老子就让你们出出名儿!”
“我不好过,大家就都tm别过了!”看着手机里显示正在上传的页面,江国华森然一笑,痛快极了。
谁料他高兴得太早,东西上传到一半儿卡住了,显示没信号。
“操!这什么烂网。”
猛戳了几下屏幕,江国华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江国华随手按下接听,不耐烦地往耳边一怼:
“谁啊!”
他正火着呢,语气也不怎么好。
“我。”
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江国华面色一惊,立马换了副口气:“原来是崔哥,诶呦,瞧老弟我这张贱嘴。”
说着他啪啪扇了自己嘴两巴掌,一脸的谄媚相儿。
电话那头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就见江国华哭丧着张脸,开始卖惨:“崔哥,您是知道我的啊,房子卖了,老婆又跟人跑了,我是真没钱呐......”
"别废话”,男人一点儿没给面子,冷硬道,“没钱就赔命。"
“别别别”,见他要动真格的,江国华这才害怕了,冷汗都下来了,脑袋蒙秃噜转了半天,才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江国华嘿嘿一声,笑得猥琐:“您看这样,老弟我虽然没钱,但我有个小儿子,还有几分姿色,您看……”
话没说完,他突然顿了下,皱起眉:“那是什么?”
视线里,黢黑的夜道上突然多了抹黑影,刚才还没有的。
好奇心使然,江国华没忍住往前多走了几步。
漆黑的冷夜兀地惊起一阵哀嚎,又
很快消弭不见。
街边,显示正在通话中的手机碎裂成三瓣,而后化作齑粉,吹散在夜风里。
过路的行人无一停下脚步,恍若未觉。
夜,仍在继续。
*
周末下午,蒋厉得了空,买了点儿水果去了医院。
虽说其实也没什么必要,人家也不一定就缺自己这么个探望的,但那毕竟是项晏他哥。
既然是兄弟的家里人,那礼数肯定是要做足的。
到病房门口的时候,里头出乎意料地还挺热闹,满满当当都是人。
蒋厉在外面站了会儿,没好意思先进去,听过路的护士说,好像是里面的病人见义勇为,给老人家追回被抢走的东西,这才导致旧伤复发的。
现下老人家那一家子都拎着东西在里头道谢呢。
蒋厉听得一愣一愣的,心下感慨——
没想到这人看着冷情,还是个热心肠。
项晏打开掩着的门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门口岔着双长腿,坐了半天的青年。
好几天不见,这家伙好像又帅了不少。
格子衫,阔腿裤,相当朴素的打扮,放这人身上就是莫名亮眼,让人总是第一眼就能注意到。
过路的人频频留下惊艳的视线,甚至有几个干脆就坐对面儿不走偷看的,隔着包,手机都偷偷给架上了。
偏生他本人还毫无自觉,无休无止地散发着魅力。
想着想着就给自己整郁闷了,项晏啧了声,站到他身前,不动声色挡住那帮人不怀好意的视线,低下头,语气生硬:
“来了怎么不进去?”
头顶蓦地落下一片阴影,听见声音,蒋厉仰起头,看见出来的人是他,笑了笑:
“这不是怕打扰到你们么,咋,生气啦?”
“......”
可能自己也觉得这股拧巴劲儿来得有点莫名其妙,再加上这小子笑得也太好看了,项晏没忍住也跟着勾了下唇角,语气带上点自己都没觉察的宠溺:
“没,你进去吧,他们要出来了,我送一下,待会儿就回来。”
蒋厉收起手机,脑袋点了下:“成。”
那小乖模样,项晏一下儿没忍住,上手呼噜了把他的脑袋。
别说,还挺软乎,手感像极了老家养的那只萨摩耶。
冷不丁被人冒犯了下,蒋厉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靠,没大没小你——”
男人的头是能随便摸的吗?啊?
说完他当即站起身就要摸回去。
谁料项晏这狗东西这会儿又装上了,按着他跃跃欲试的两只手,表情严肃:“别闹,那么多人在呢,幼稚死了。”
显得他多正经似的。
蒋厉嘿了声,刚要说什么,这人已经装模做样领着一大家子人往外走了。
看背影,简直得意到不行,插根儿尾巴能给他甩天上去。
“啥人呢这是。”
蒋厉摇摇头,硬生生给气笑了。
病房的门半掩着,蒋厉推门进去的时候,病床上的人正翻了本书在看。
哪怕生病了,靠坐在床头,姿态也是一板一眼的,像极了某个龟毛的老板。
心下笑了声,蒋厉走近了,把拎来的果篮搁在了床头柜上。
与此同时,墙边挂着的液晶电视正在播报一则新闻——
【据悉,今晨x市警方从海里打捞出一具浮尸,死者性别为男,目测年龄五十多岁,经检查,死者全身无一伤痕,但器官全部衰竭,疑似绝症自杀。】
见进来后人也没搭理他,蒋厉也乐得自在,相当自来熟地拉了张椅子过来,坐下。
“怎么说,身体好点儿了吗?”
话落,他脑袋往前凑了点,一副得不到回应就不挪窝的样子。
床上的人垂下的睫毛颤了颤,依旧没看他,冷冷道:
“差不多。”
见人终于肯开口了,蒋厉挑了挑眉,开玩笑道:“原来你会说话啊,看来之前是我误会了。”
嘭地一声,书本被合上。
项霖抬起头,看向这个烦人却不自知的家伙,微微蹙起一点眉,终于能把一直想说的话说出口:
“聒噪。”
正常人被这么嫌弃,不说恼羞成怒,也得自顾自伤心上一阵子。
好在蒋厉生来就不是个正常人,听他这么说,也只是笑啧了声:“谢谢夸奖。”
“不过话说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蒋厉刚才没生气,这会儿倒皱起了眉:“没好好吃饭?”
也怪他,刚光顾着逗人了,都没注意到病人的脸色看着不是很好,尤其是眼睛那块儿,瞧着相当疲惫。
“难道是医院的饭菜不好吃?”
不对啊,蒋厉心想,按理说项家家大业大的,不至于连个营养师都请不起。
头脑风暴的功夫,床上人已经闭上眼,像是不想再搭理他了。
想着病人可能是营养不良,蒋厉从果篮里拆出颗苹果,在他跟前晃了晃:
“吃水果吗?”
“......”男人闭着眼,没说话。
蒋厉脑袋往后仰了下:“不说话当你默认了啊。”
说完转身兴致勃勃削起了苹果。
身后,男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看着他的背影,漂亮的眉眼皱了皱。
项霖在军队里的官衔不低,军人们又一直以服从作为第一要义,对他向来都是恭恭敬敬的,还从没见过这么自说自话的人。
项霖罕见地有种无力感。
弟弟的眼光,看来还有待商榷。
不过......
项霖困倦地眨了下眼,因为靠的太近,熟悉的气息再次缠绕上鼻尖,意识逐渐飘忽。
这个人的味道,还真是......
可能真是伺候人伺候久了,蒋厉自个儿也多了点小毛病。
具体点名某位沈姓老板,直接把强迫症过继给了他,现在就连削个苹果皮都精细得要命,太宽了不行,太窄了不行,还得连着不能断。
蒋厉削着削着给自己都逗笑了。
墙壁上挂钟指针滴答滴答响,背后电视的声音规律地放送着。
直到最后一下,一串长长的苹果皮完美掉落在果盘里,蒋厉这才长长松了口气,求夸奖似的偏过头:
“好——”
扑通一声,后背蓦地沉了下。
下一秒,陌生又灼热的呼吸扫过后颈,蒋厉身形一僵。
手里的果肉直接掉进了盘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