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讨论应该怎么向话剧社谢罪的氛围中,望月佑子已经忘记自己怎么回到宿舍的了。
等到她反应过来,眼前只有令人窒息和压抑的天花板。
遮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房间内一片漆黑。
东京,对于她来说是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自从父母升为公司的技术代表后,经常要飞往各地的分公司去指导,小小的她也推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行李箱跟在后面。
一晃就到了现在。
陷在枕头里的手机震了震,望月佑子划开屏幕,屏幕的白光使眼睛眯了眯。
牛岛若利在Line上问她:“今天下午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回得很快。
那边也是立马甩过来一条消息:“晚上有和话剧社的庆功宴,你要过来吗?”
望月佑子不知道怎么回复。好像下午接到留言后,自己就一个人默不作声地溜了回来。
可偏偏对面还在很温柔地照顾她的情绪:“如果觉得人多不想来也没关系,记得好好吃晚饭。”
这一份温柔,对于一个将走之人完全没必要。
停留在发送键上的拇指颤了颤,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摁了下去。
“抱歉,我去不了了。还有……过几天我就要转学去东京,麻烦牛岛学长和社团的大家们说一声,很感谢这段时间大家的照顾。”
对话框沉默数分钟。
随后,聊天框顶端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打打停停,在几分钟漫长的斟酌拉锯后,他发过来简短的几个字:
“好,一路顺风。”
后面的几天,望月佑子趁着所有人在户外训练的时间,偷偷溜回排球部拿东西和鹫匠教练道别。
剩下的日子里,她尽可能躲着排球部的所有人。
离开宫城的前一个晚上,IH县内预选赛结束。
青叶城西以1:3的比分负于白鸟泽,止步县内第二,白鸟泽成功晋级IH全国赛。
手机屏幕的圆形光点落入瞳孔,在开始循环第三遍比赛录像,望月佑子放下了手机。
临走前的最后几个小时,她准备出去走走。
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空气凄清又清新。
望月佑子走到河道旁边。
喉咙感到一阵酸涩,最近挤压在心中的情绪开始爆发,她突然想把一切喊出来,对着凌晨无人的街道、寂寥的树木倾诉。
可还没等自己喊出来,头顶上就传来一句撕心地喊叫——
“啊啊啊混蛋牛若!!!”
望月佑子被这一声吓得炸毛,抬头向上望去,果不其然在头顶看到熟悉的身影。
她磕磕绊绊发问:“及、及川学长?这个点你出来干什么?”
见到底下站着熟人,及川彻立马抬手捋捋头发,双手环胸,语气拽拽地回复:
“睡不着,出来跑步。”
及川彻趴在栏杆上往下看她:“你呢?大晚上不睡觉干什么?对了,这几天比赛怎么都没看到你?”
“我要转学去东京了。”挠了挠脸颊,她苦涩笑道。
“去东京啊,真好啊,大城市,资源肯定比宫城更好吧。”
手肘杵在铁质栏杆上,及川彻低声重复几遍,双眼看向更远处。
“突然觉得,我要不也去好好学习吧?现在努力一把,说不定能考个好大学。”
“什么意思?”
“感觉一直在输,没什么意思了。”及川彻状似满不在乎地摊手,“你应该也看到了,今天对上白鸟泽青城就像一张纸一样。”
这么多时间里精心搭建的防线、三年级学长的最后一舞,就如同一张纸一样,毫不留情地被戳破了。
甚至没有一点反击的余力,前所未有的疲倦感和失意都在这个凌晨爆发。
望月佑子仰着头问他:“及川学长,是觉得放弃排球以后会轻松和快乐,所以现在才这么想的吗?”
“……”及川彻陷入沉默,但却对上“今天不给个答案,就别想走”的眼神。
良久,他轻笑一声,用自嘲的口吻回答:“小佑子,你要知道,没有那个球探和大学会看一个县内的种子队哦。”
如果想要继续打排球、进军职业联赛,唯二的两条出路就是被球队提前邀请,或者是进入大学的校队。
大学校队和高中时期只要填一张的入部申请函不同,没有打进过全国,别说是被邀请,甚至连体育入试的资格都没有。
“那及川学长,你想当别人口中’那个打排球很厉害的爱好者‘吗?还是打算一辈子都不碰排球了?”
“你打算逃吗?”
“你今天的问题怎么那么多?”及川彻比了个打住的手势,“但你说得那样挺轻松的,不是吗?”
这一句话轻飘飘地落下。
肩膀颤了颤,望月佑子蹲在地上开始哭:“那我现在开始最讨厌你了。”
“你知道北川第一看你不爽的人怎么说你的吗?”望月佑子把头埋在膝盖上,声音闷闷的,“万年老二,及川二,’忍者‘及川。”
连续被插了好几刀的及川彻大声抗议:“喂喂喂,你再说我也要开始一边掉眼泪一边准备往下跳了!”
可望月佑子完全不搭理他,继续自顾自往下说:“你今天突然说你想逃,那你这四年半算什么?”
那我又算什么。
为什么会加入排球部?为什么非要当个吃力不讨好的经理。
在决定加入北川第一排球部之前,望月佑子偷偷地观察了及川一段时间。
有看他不爽的人嘲讽打不赢白鸟泽,及川会笑眯眯地说“下次一定”。
虽然语气轻描淡写,一点都不在意,但还是偷偷在所有人走后自己一个人加练。
明明那么痛苦、那么疲倦,还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地挣扎着、努力地寻找属于自己的道路。
和交不到朋友、因为转学融入不了集体,那就切割和所有人交集的懦弱的自己不同。
和外貌、和成绩无关,及川彻在她眼里是闪着光的。
那一道光像是擦亮漆黑海域的流星,短暂而绚丽,让人想忍不住跟着他的步伐、一直看着他,希望这样的光芒能多停留在自己身上一瞬。
“而且就算是一张纸,也可以划出伤口好吧?还是那种最难愈合、最痛的伤口。”
大声哔哔完这一通,望月佑子没有抬头,继续自暴自弃蹲着掉眼泪。
及川彻没有回应,但是周边响起掠过草地的沙沙声。
脚步由远及近,最终停在她的面前。
望月佑子突然感觉双颊暖暖的,埋在膝盖里的脸被轻轻抬了起来。
浅棕色瞳孔倒映出她此刻的模样,及川彻用无奈口吻发问:“我们俩是什么互相舔伤口的小猫咪吗?”
“什么都不是,只有我在骂你。”
“真是服了你了,”他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自顾自地蹭了蹭颈窝,“别哭了,当我刚才没说。”
毛茸茸的发丝刷过皮肤发痒,望月佑子想推开他,却被反手抱进怀里。
“去东京加油,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和我说。”
温热的气息扑撒在裸露的皮肤上,撩得人心发痒,好像感觉对方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然后,就听到他无比认真地、逐字逐句地说:“以后也请继续看着我吧,佑子。”
……
漂浮的白云连接着金华山和富士山,一马平川的原野直入关东平原。
东京现在正值雨季。
钢筋水泥森林上的天空阴郁,看不见一丝阳光,使人心上无端覆上一层阴霾。
望月佑子回到了阔别九年,东京的家。
来到东京没有想象中的难受和激动,日常生活更趋近于平淡。
父母依旧是落地就忙得见不到人,打扫家里、做饭什么都需要亲力亲为。
很快就来到入学当天,这次转学卡在第一学期的尾巴,在过一段时间就即将迎来暑假。
望月佑子在家门口的车站等了整整四十分钟。
这期间一辆车都没来。
有好心的路人看不下去,出言提醒:“今天关东区内大学在举办大专院校杯,这条路在管制范围内,暂时不会来公车了。”
很好,出现了人生地不熟的第一个Buff,开学必迟到。
摆在望月佑子面前只有两个选择。
第一,走路过去,然后彻彻底底地迟到,在转学生最重要的第一印象就留下不靠谱、早退的浓墨重彩的一笔。
第二,去没被管制的道路打个车,然后晚一点迟到。
但是,没有第三个选项就创造第三个选项——
深吸一口气,望月佑子点开手机导航,拉紧书包拉链。
现在保持最快速度跑过去,理论上可以在关门前冲进校园。
一不做二不休,望月佑子想着学校方向冲去。
虽然制服鞋跑起来影响速度。
但只要有一点可能,那就要去尝试。
高楼大厦往她身后退去,迎面吹来的风吹得制服外套鼓起翻飞,不知不觉间和正在马路上跑步的选手同步了步调。
突然,吱呀吱呀老旧零件摩擦的声音跟在身后,车胎溅起泥浆,好像有人骑着自行车跟在她的身后。
呼啸的风声从耳边掠过,从后而上的那个人带着欢欣的声音响起:
“你喜欢跑步吗?”
那一瞬间,聚拢在钢筋丛林上的阴云开始涌动,有光透过云层露出泛白的光芒。
望月佑子:?
什么怪声音?
对方见她没有回答,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你喜欢跑步吗?”
“我不打算办健身卡,请你去问问别人吧。”
望月佑子不知道这个突然窜出来的陌生男人有什么企图,潜意识自动将他打成打算忽悠天真JK的无良销售。
但对方似乎没有听到她下得逐客令,反而一脸开朗热情地自说自话:“你是音驹高校的学生吧?我正好要过去那边一趟,可以顺路带你过去。”
“请放心,我是这附近的大学生,对于这一片很熟悉,绝、对、不、会、让、你、迟、到哦。”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一道黑影猛地窜到了自行车的另一侧。
穿着同样制服的野生黑色鸡冠头出现,喘着大气:“小哥,我也是音驹的,马上迟到了就带我一程吧。”
“可以是可以,但是自行车后座只能坐一个哦。”
前面蹬车的人速度不减,慢条斯理地回复。
此话暗示的意思在狂奔的两位懂得都懂,今天想不迟到的人只有一个。
两只手不约而同地摸上自行车后座,望月佑子和黑色鸡冠头四目相对——
你给我起开啊啊啊啊啊!通往不迟到路上的自行车座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