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过崖。
西玄峰背阴面的一处悬崖,其壁陡峭，近于垂直，其上寸草不生,碎石嶙峋,几无落足之地。
长生门地广人稀,自然不会缺一处悬崖的地方，因此并未在此地开辟什么洞府。
相反的,长生门甚至借此地形,把这里做成了惩罚弟子面壁思过之地。
长生门在这里设下了法阵,不允许人破坏崖壁形貌，也压制修士的修为。
因此即使是如衍无这般修为化神的弟子,也只能是在崖壁上找一块相对稳固的石头、勉强立足。想坐下，都很困难。
但这崖壁上到处都是碎石。所谓的“相对稳固的石头”……其稳固程度也是非常相对的。在其上站立,属实是危如累卵。
对于修士来说，这种状态保持一小会儿倒是无妨,但若是保持个十天半月,就算是大乘期,恐怕也要觉得疲惫。
长生门对弟子素来温和，少有惩罚。这思过崖算是最难过的一项……长生门弟子因此谈思过崖而色变。
但对于衍无来说，其实没什么啦。
他还有一个不需要修为催动、以灵石为动力的灵舟呢。
不能动用修为，没地儿立足，都没关系。一个不需要灵力的灵舟,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
当然了，其他弟子想这么干肯定是不行的。
西玄峰的法阵、坐镇的长老又不是吃素的。那灵舟一掏出来,肯定会被发现、没收。
但这对衍无来说同样不是问题。
西玄峰是长生门八座辅峰之一，设巡查楼、执法殿、思过崖。巡照长老坐镇于此，主要负责领导弟子维护门内秩序、安全,及执行门规。
而长生门现任巡照长老……
名叫季濂。
不仅不会没收衍无的灵舟，还会阻止其他弟子过来，以免衍无暴露呢。
所以，衍无在思过崖的日子，其实过得蛮舒坦。
每天躺在灵舟里，想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青静祖师还特意给他做了些合口味且在冯乘长老那过了明路的吃食，方便他没事的时候解馋。
衍无：快乐！
唯一稍有些困扰的大概是——
溟滓：“呜呜呜你不是说等大比结束，肯定会搞到魔气吃的吗！魔气呢！”
溟滓：“呜呜呜呜我好饿呀！我好可怜，没有魔气吃，还要看着你吃好吃的，呜呜呜呜！”
衍无也有些心虚，“我这不是，当时那个道德感占了上风，光想着怎么让那些小孩儿长记性了，忘了这茬了嘛。”
但他也还是很自信的。
“你放心。”他安慰溟滓道，“很快的，就忍几天，等他们长长记性，我就找个借口出去！”
“你哪有什么借口可找啊！”溟滓哽咽，“长生门就没有过把关进思过崖底弟子提前放出去的先例！
“一个月啊呜呜呜……习乘阳也是的，象征性的关一关也就罢了，怎么还关一
个月！
“一个月真的好长啊……这才过去两天啊！”
远处，主峰王屋峰上，习乘阳打喷嚏。
“他可能是看我晋入化神，觉得正好可以让我在这儿消停闭关一个月，好巩固一下境界——尤其是心境。”衍无替习乘阳辩解了一句，又沉吟道，“至于出去的借口……”
说实话，他自己也完全没有想到呢！
不过。
幸运的是，还真有借口送上门来。
——蓬莱岛上，发现魔气。
-
蓬莱归属长生门，虽然对外开放，但总要有长生门弟子在岛上驻守。
长生门通常会发放驻岛任务，长老和内门弟子都可以接取。因为是“出差”任务，其奖励颇为丰厚，因此弟子们往往是愿意过去的。
仅当下，便有四个内门弟子在那边轮值。
衍无倒是很长时间没有去过了。
原因也很简单。那蓬莱远离大陆，极为荒僻，属实没有魔气能给他吃。
不过……
衍无不会知道的是，就在他在大道之钟内，平白勾搭人家无辜大道的时候……
蓬莱岛上，蓬莱核心处，名叫林纤尘的长生门内门弟子突然发现一缕魔气从蓬莱中心扶摇而上，自核心中飘流而出。
林纤尘大惊。
幸好这缕魔气实在不多，即使她修为刚到元婴，也能将之暂时封印住，再找驻守的大乘长老梁白鸳处理。
可问题是……
这魔气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魔气总不会无缘无故产生，蓬莱仙境内部，怎么会有魔气存在？
长生门众人先是怀疑有魔修偷渡过来，然而梁白鸳带着四个弟子把蓬莱上上下下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其踪迹。
而那魔气，飘出一缕之后，也再没有出现过了。
这事儿太过诡异。梁白鸳又把岛上的其他修士盘问了一遍，才总算是获得了一点线索——
矩宗一个小姑娘李锦提出，差不多就是在林纤尘发现魔气的那个时候，她正在炼制一个法器。
彼时她曾感觉到，空间相关的规则紊乱了一瞬。
梁白鸳当时心里就是一沉。
这事儿可大了。
大道自然不可能轻易紊乱，必然是有魔在其中作祟。而能够扰动大道的魔修……
绝对不同凡响！
这便也能解释为什么她发现不了魔修踪迹——那样强的高阶魔修若是刻意隐蔽，她发现不了也情有可原。
而那缕魔气，恐怕正是它试图扰动大道时泄露出来的。
梁白鸳觉得自己的猜测很有道理，恐怕自己无法应付，当即回禀宗门，请求支援。
-
习乘阳收到消息的时候，衍无正难得离开了自己的灵舟，找了个位置站着，后背靠在崖壁上，仰头望天。
不远处，花了好些功夫，才终于“打动”季濂，成功来到思过崖
的封临墨小心翼翼地攀着崖壁下行。
一路碎石翻滚，封临墨小脸吓得煞白。却还是坚持着往下走。
衍无终于叹了口气。
“行啦。”他说道，声音带着种刻意的平静，仿佛在掩饰虚弱一样。“害怕就别往下走了，等我上去吧。”
“不用！”封临墨颤着声音喊，“我可以的！大师兄你在那等我！”
衍无失笑，转身，脚尖轻点，轻盈地向上飞掠，落在封临墨身边，揉了下他的头。
脸颊却突兀泛起一阵潮红。
封临墨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衍无佯做未见，很轻地咳了一声，才说道，“掌门不是罚了你们闭门思过？上我这儿来干什么？”
封临墨闭眼，大声：“大师兄我来跟你道歉我错了对不起——”
“哇！”溟滓发出看热闹的声音，“邪恶的天魔又惹哭了一个可爱的小朋友！”
“还没哭呢，又不是小李钺。”
衍无忍着笑说。
是这样的，什么虚弱当然是演的啦。
主要就是为了让封临墨长长记性！
封临墨这小孩儿心大得很，几乎是万事不经心的性子；又太皮实，不管怎么教训，永远是知道错了、下次还犯。
好在，这孩子性情正直，责任心强，又确实把他这个师兄放在心上。
所以他演这出苦肉计，才能有用。
“你不用道歉。”衍无柔声道，“是我要谢谢你呀，你为了我付出这么多努力。”
“但是我害你受罚……”封临墨吞了口口水，语气越来越艰涩，“这思过崖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又压制修为，你本就接连受伤没完全恢复，灵根里还有个魔藤……”
“不是你害我受罚。”衍无道，“来思过崖是我自愿的。”
“你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受罚！”
“临墨，思过崖存在的目的，从来不是惩罚弟子。”衍无声音放缓，“而是让弟子反思自己是不是有哪里做的不好，以后引以为戒。
“这件事情，从你的视角来看，我或许没有犯错……但我很自责，也很后怕。
“我愧疚于自己能力不足，让你们如此担心；也后怕于万一阻止不及、万一你对自己的能力估计有错，害你受伤。
“临墨，我很怕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我需要仔细想想，怎么才能避免再出现这样的事情。
“可我毕竟不能限制你的自由……”
他垂眸，语声渐轻，透出一丝无力与困扰来。
说话的功夫，上崖带来的那阵气血翻涌已经褪去，他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
封临墨看得一阵心慌，赶忙保证起来：“我以后绝不会再这样冒险了！我有什么想法都会跟你、跟掌门他们说的！”
衍无笑了。
正要再补充几句，让封临墨这个教训更深刻一点的时候……
习乘阳突然出现在这边。
衍无一愣。
习乘阳绝对不可能是特地跑过来关心他一下的——他也没什么好关心的。既然来了，那肯定就是有事啊。
难道是他真的要被放出去了？
衍无喜滋滋地准备向溟滓炫耀自己料事如神，却忽然听见溟滓愤怒的声音——
“可恶习乘阳！我们本来都要把这个封临墨搞堕魔了！被他打断了！”
衍无：……？
溟滓好像有什么误会……不过自己确实是又忘记引诱封临墨堕魔这件事了，明明是个好机会来着……
所以似乎溟滓有这个误会倒也是个好事！
衍无默默地把自己的解释咽了回去。
那边，习乘阳已经开口。
“梁白鸳长老传回消息，说蓬莱疑似有高阶魔修活动。”他把蓬莱那边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然后道，“我们商议了一下，准备让观雪长老带一些人过去看看。
“另外，也希望你能带太素剑过去一趟。”
衍无的眼睛亮了起来。
心脏中，溟滓也忘记了刚刚的抱怨——
“魔修！高阶魔修！”它快乐地叫起来，“现成的魔气！”
“是的！”衍无同样快乐。
他有意识到时间上的巧合，但是很确信自己往大道里塞神识和灵力的时候不可能泄露魔气出去。
虽然大道可能确实会被扰乱一下……但远在南海的魔气，跟他必然是一点关系没有啊！
那必定是有一个魔修啊！
“什么时候出发？”他一口应下，“我随时可以走！”
却没想到，旁边，安静听了半天的封临墨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不可以！”封临墨超大声地表示反对，然后朝习乘阳喊——
“用不着的时候就莫名其妙罚人进思过崖，用得着的时候一句话就把人支去蓬莱，他很不舒服你没看出来吗？！”
他抓着衍无的胳膊，声音里这时才算真正带出了哭腔，“你们也太欺负人了！”
习乘阳：“……”
习乘阳看衍无。
恕他直言，还真没看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