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侧的父亲麻吉是银术可的母弟,年十七从军,就跟在拔离速身旁。这么多年,屡立战功,深得拔离速信赖。没想到丧身在陕州城外,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么不令人悲伤?
站起身来,拔离速走出官厅,看着悠悠苍天。
一轮红日已经西斜,西天的云彩被抹上了金边。墙边高大的槐树已经郁郁葱葱,不知不觉间夏天来了。
拔离速一声长叹,走到院子里,一时间不由有些彷徨。
今天送过黄河约六千人,几乎全军覆没,连平陆城下都没有到。接下来该怎么办?拔离速不知道。如果西边的宋军占领了灵宝城,宋军不会再等,肯定会攻城。看他们炮的威力,陕州的城墙怎么能挡得住?
自从参军,拔离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时刻。以前战场上意气风发,杀得酣畅淋漓,只想着怎样不让敌军逃跑了。哪里能够想到,最后是坐困愁城?
临汝镇,胡交修和郑谌坐二楼的雅座里,看着外面人来人往。虽然是镇,这里却热闹非常。
临汝镇正当洛阳南下大道,不管军队运输物资,还是南来北往的客商,都要经过这里。镇里店铺林立,街上行人如织,是一处繁华所在。
小厮上了羊汤来,对两人道:「客官,我们这里的羊汤鲜美可口,不膻不腥,远近闻名。你们尝了,必然会喜欢上的。几样新鲜菜蔬,你们下酒。」
胡交修道:「好了,你放这里吧。对了,再来两个饼,我们泡了吃。」
小厮答应一声,快步下去了。
胡交修对郑谌道:「若是太平年月,这里倒是好地方。南北货物皆有,吃的也顺口,实在难得。可现在,哪怕是这种地方,也不时见到军队经过,实在令人忧心。」
郑谌道:「是啊。我们此次来洛阳,没想到恰碰到金军来攻,着实让人快活不起来。」
说完,给两人倒了一杯酒。
刚刚举起酒杯,就听见外面传来急骤的马蹄声。向街上望去,就见几骑快马飞驰而来。有几个人手持竹竿,上面有布写着大字。还没有看清上面的字,大部分人就急驰而去,只留一个持竹竿的,还有几个空手的。
持竹竿的骑士喘了几口气,就高声道:「陕州大捷!」
听见大捷,周围的百姓迅速围拢过来,竖起耳朵听骑士的话。
骑士高声道:「金贼豺狼本性,窜犯中原。残破州县,戕害百姓,其罪罄竹难书!节帅起义兵,复州县,布恩义于四方。年初亲率大军北伐,恢复西京,中原百姓拨云见日,再见王师!陕西金贼拔离速,聚集重兵,妄想自陕州进袭西京。节帅派大军迎战。赖全军用命,于四月十三日,大胜金军于陕州。斩金万户拔离速以下将领一百二十九人,俘三百五十一人。斩金军一万五千二百六十一人,俘八千五百一十五人。此诚靖康以来,前所未有之大捷,当可振奋汉人之士气,坚定必胜之信心。故露布天下,人人知之!」
念完,歇了一会,又念了一遍。便高举竹竿,带着手下快速出镇,向东去了。
胡交修直勾勾地看着郑谌。过了好一会,才道:「大——捷了?」
郑谌点了点头:「不错,大捷了——」
说完,眼泪不知不知觉流了出来。
从靖康以来,金军南犯如入无人之境,除了在川陕边境稍挫,无人可撄其锋。宋朝不管是官员还是百姓,都如一块大石堵在胸口。不管是奋然而起,还是苟且偷生,都面对一个现实,打不过金军。战场上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说再多的话,立再大的誓,都要面对这个现实。
可是今天,王宵猎在陕州一战全歼拔离速,是所有人不敢想的。
过了好一会,胡交修举杯一饮而尽。道:「拔离速两万多人,一两年前还可以纵横天下,无人奈何得了他。今天在陕州,节帅可以一战全歼!还有什么话说?驱逐金贼,恢复中原,指日可待!」
郑谌捧着酒杯,一口吞下肚里。道:「此诚指日可待,指日可待了!」
胡交修放下酒杯,道:「我们快快吃了上路,星夜赶去洛阳城!面对如此大功,我们带的封赏,远远不够!到了洛阳,见过王宵猎,我便上书朝廷,应当再定封赏才是!」
郑谌连连点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几天走在路上,胡交修和郑谌矛盾得很。朝命在身,他们必须到洛阳见王宵猎。但是金军来攻,谁又知道王宵猎能守几时?如果自己到了洛阳,金军兵临城下,运气就实在太差。至于王宵猎能够打退金军,两人想也不敢想。没想到王宵猎能够派兵到陕州迎战,还把拔离速斩了。
说实话,王宵猎的布告语言浅白,不是常见的四六文风,不适合做正规的官府公文。不过这个时候,谁还管那些虚节?百姓就是要听这样的,一听就明白。特别是时确写了斩多少金将,多少金兵,俘多少人,实在振奋士气。打了多少年了,天下百姓第一次听到如此痛快的布告。
刚刚喝完羊汤,就听见外面传来噼哩啪啦的声音。郑谌伸头出去看了一会,道:「原来是有人放爆竹了!这次大捷胜利痛快,实在应该普天同庆!」
胡交修道:「我们是出行在外,不然我都想放一挂鞭炮了。」
下了酒楼,手下过去会账。主人道:「节帅露布报捷,我们陕州大胜了!这正是普天同庆的时候,我如何收你们的钱?刚才在店里的,钱全部免了!我高立活几十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痛快过!」
话一出口,店里的食客一起欢呼
胡交修笑道:「既如此,就谢过主人家了。我们要赶路,快一点赶到洛阳去,看看那里是什么样子。」
主人吩咐小厮,去街上的店铺买两挂鞭炮来。
走到路上,街上的鞭炮声不绝。路上的行人神彩飞扬,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时高了许多。
洛阳城河南府衙,王宵猎站在台阶烟花五颜六彩的颜色,着实可惜。百姓们要庆祝,可以等到晚上吗。」
汪若海道:「哪个还等得了?这么多年,一战斩两万余金兵,百姓等这样的胜利太久了。」
王宵猎点头:「是啊,这场胜仗,人们等得太久了。战争打了六七年,一败再败,看不见希望,这种生活着实是难熬。从陕州一战看来,金军也没有想的那么强。战场上打不赢,还是我们太弱了。」
汪若海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抬头看着外面的烟花。
金军确实强,这一点没有必要否认。但是宋军如此弱,只能说是自己的问题,没有什么借口。金军生于白山黑水之地,自小生活苦寒,战场上特别能吃苦,不惧死伤,这是事实。但是,战争打的并不是谁更能吃苦,也不是打的谁更加不怕死。战争需要胜利,胜利需要什么?跟敌人比谁更加不怕死?当然不是。战争比的是组织性和纪律性,比的是谁更能遵守纪律,谁更能精细谋划。
宋朝比金朝强的,本来不就应该是组织性和纪律性吗?这都不如人,朝廷和官员难辞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