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晴好,山花烂漫,江青鸟白,陶灼华心间亦是满溢的怡然。
两人交错而过,何子岑干净的眉眼间全是煦暖的笑意。他招手唤着何子岱,兄弟二人并不随着阖宫的女眷一起行动,而是折向一旁的放生池畔。
便是晚得这么一步,叶蓁蓁又与心上人蹉跎而过。她瞅着黄衫男儿的身影渐行渐远,低垂的银兰绘绣金丝折枝海棠幕篱遮挡之下,又是满脸的哀怨。
大相国寺后院间的院落一早收拾出来,德妃娘娘命人依着在宫中便写好的名帖分派下去,先让诸人安顿下来。晓得寺庙间虽然过午不食,却必定会替贵人们留有斋饭,德妃娘娘不想等到晚间再给旁人添些麻烦,便吩咐人现在摆饭。
昨日叶蓁蓁必要随着陶灼华与何子岚两个,今日德妃娘娘到不好将她单置,就知会了锦绫特意将她的住所安排在与两个人一处。三个女孩儿同住在德妃娘娘左近的院落,将小姑娘家家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省得有人横生枝节。
陶灼华听得这样的传讯,到是无可无不可。不过住个三日两日,既是与叶蓁蓁话不投机,也不过敬而远之便是。她早便被前世种种磨平了棱角,一张脸上再不是喜怒形于色,到无惧对着仇人谈笑风生。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无数次午夜梦回,陶灼华渐渐将前世的落胎与叶蓁蓁送的那些血燕联系了起来。初时不敢、也不愿相信,曾经与自己姐妹相称的那个人竟一手扼杀了自己的骨肉,始终不晓得叶蓁蓁对自己刻骨的恨意从何而来。
几次三番,瞧着她望向何子岑越来越炙热的眼神,一切便都真相大白。
方才偶尔回眸,瞧着叶蓁蓁兀自望着放生池畔的目光,陶灼华浅笑之余,亦有深深的怅然。其实除却厌憎,她对这个与自己同病相怜的女子还有丝同情。
仇恨与嫉妒果然能叫一个明明蕙质兰心的女子蒙蔽双眼,做出些极端的事情。曾几何时,陶灼华初至大阮,叶蓁蓁还曾在谢贵妃身畔为自己解围;冬雪初至,亦是她推开青莲宫人迹寥落的大门,给她带来了些许温暖。
无可否认,两人初识时,叶蓁蓁并不曾将她当做敌人,而是满怀了悲悯。及至两人之间渐渐经纬分明,陶灼华与她身份相当,不再需要她的怜惜,她的友好里才藏着些隐隐的硝烟气息,开始走了极端。
唯一解不开的迷题便是她既然不喜欢何子岩,又何以心甘情愿随着他远走蜀道,乃至于为了一个何子岩,跟自己与何子岑暗中为敌。
残阳半筛,疏落的梧桐叶子间有点点碎芒闪烁,两个将要及笄的女子脸上影影绰绰,如今都多了些绵里藏针的疏离。
唯有何子岚淡如一张纯白的雪浪纸,上头连一丝褶皱都不曾看见。她对着两人同样言笑晏晏,却是无意识地与陶灼华多了些亲近,让叶蓁蓁心生厌恶。
及至众人各自安顿,换下出门在外的衣裳,都着了家常素衣,再就着新汲来的山泉水匀了面,婢子们早随着庙间的小沙弥摆下了素斋。
禅房里只有一扇小小的木窗,通风不大顺畅。三个人都是极爱洁净之人,不愿弄得满屋子饭菜香,依旧吩咐将斋饭摆在外头的梧桐树下。
山寺间的素斋别有风味,今日的主食是寺庙里自己种的苞谷打成细浆,渗了芝麻与黄糖蒸出的千层糕,上头还搁了几粒红枣,色香味全都俱全。
粗粮难咽,虽然德妃娘娘早有交待一切从简,主持大师也未烂漫到将她这句话当真,更未指望这些素日养尊处优的人能与寺内僧众三餐共食一样的东西,便命人在苞谷浆里渗了新米汤,口感更为滑腻。
依着山寺间院落的大小,众妃嫔亦或独居,亦或三四人并在一处,各位都是一样的份例,并未依着各人的份位分取一二三等,而是菩萨面前众生平等,。除却这道费了心思的主食,再便是一样的四味素食小菜外加新磨的豆浆。
夕阳如碎金般筛落在禅房低矮的淡灰色院墙上,黑瓦苍苍浅若烟痕,院中的梧桐树新蕊吐绿,叶子早又苍碧。三个女孩儿颠簸了一路,腹中并不饥饿,不过图新鲜吃了几口,便就各自搁了碗筷。
丫头们撤去残桌,重新奉上小沙弥送来的果子,再将从宫中带出的攒盒吃食摆了几碟,又在树下燃了两盏灯笼,院中霎时洒了些柔光暖韵。
水果是秋日里寺间晒干的柿饼,上头挂着一层自带的糖霜,瞧着到分外可口;再便是糖渍的山楂,盛在蓝纹粗瓷的碗里,似一只只小小的灯笼;还有一碟子煮过的黄桃,黄橙橙闪着金黄的色泽,连宫中也不多见。
晓得这些东西都是山寺间自产自种,乍然瞧见了山楂与柿饼,陶灼华便就想起每年秋日青州府的秋季丰收盛景,她满是怀恋地舀起枚殷红的山楂果,露出抹怀恋的笑容。何子岚却是极为稀罕地拿叉子挑起一块黄桃含在口中,讶异历经秋冬,那黄桃的口感却是更加浓郁。
叶蓁蓁枯坐无趣,见何子岚眼有讶异,暗自腹诽这位六公主见识着实可怜,不觉卖弄了几句。
她指着黄桃对何子岚讲解道:“这个我家里从前也有位厨子制过,是取新鲜的黄桃脱皮去核,封入坛中用屉笼蒸熟,一星半点的水都不能见。待果子凉透之后或碚入冰窖,或埋入地下,吃出拿出以糖霜拌匀,可以经冬历春,保持鲜美。”
何子岚虽然贵为公主,打小却不曾被娇养,宫里也没有稀罕东西,自是对这些精而又精的吃食不甚了解。她虽从叶蓁蓁话中听出些卖弄炫耀的成份,却也无须掩示自己的不通,只浅浅笑道:“郡主这么一说我便明白了,今日受教。”
不言不语收了叉子,何子岚便就吩咐小环打水净手。陶灼华吃了几粒山楂果,只怕回酸反胃,便也紧随着何子岚搁了勺子,两个命人将藤椅挪到梧桐树下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