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沸的城市随着夜的深入而沉寂,安静的圣慈医院VIP病房内,陷入梦魇的徐妍从口中溢出几声细碎的呻吟。
她仿佛在梦中被束缚了手脚,浑身僵硬,渐渐地,她的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衬得她拧起的眉心愈发的痛苦。
像是被电磁干扰的画面,在她的梦中极不稳定地发出“滋滋滋”的刺耳杂音,一幕幕跳跃式不完整的场面杂乱无章的呈现......
昏暗的客厅里,父亲脸色灰败地倒在沙发上,母亲趴在地上,背上插着一把致命的刀......他们身下是不断涌出的鲜血,正在朝着一个方向汇聚。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惶恐的看着红到发黑的血蔓延到了脚前,好似一眨眼就要将她包围,她跌跌撞撞急速往后退,试图逃离。
毫无预兆的,一只冰冷的大手扣住了她的手腕。这只手宛如是困住她的枷锁,桎梏着她动弹不得。
紧接着,如同对讲机的电流噪音中,她听到了他的声音。只是这一次,再也不是刻在耳膜里的阴恶,而是一种她从未听到过的落寞......
“这次再分别,我确信你会快乐!”
徐妍猛的惊起,细密成珠的冷汗随着她的坐起滑落。从梦中惊醒的失重和茫然,让她有片刻的脑空白,她心慌地吞咽着并不存在的口水。
门被人推开,陈嘉怡和赵铭一前一后快步走进来。
“徐妍,你还好吧?”陈嘉怡满眼忧色。
徐妍顾不得一身冷汗,虚弱地看着他,喘声道:“给我找个画像师。”
“什么?”陈嘉怡以为自己听错了。
徐妍掀开被子打算下床,却被陈嘉怡和赵铭阻拦。
“你暂时不能出院,医生说你受到了严重的精神刺激,需要住院观察。”
“徐妍,你下午在沈爱菊家晕倒了,医生说你最近绷得太紧了,需要休息。”
徐妍根本就听不进去,她穿上鞋子,抬头冷冷盯着陈嘉怡,“贾先生的脸上有一道很长的疤。”
陈嘉怡直愣愣地看了她好一会,然后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
徐妍站起来,定定地看着他,她的眼底划过痛苦,压抑着说道:“他出现在了我的记忆里......”
凌晨三点左右,孟想被从值班室的被窝里挖出来,他打着哈欠听着陈嘉怡给他下的命令:画像。
“不是,陈队,我不是专业的画像师,我就是平时的业余爱好......”
“我都听严老说了,你的本事够用了。”陈嘉怡推搡着孟想往接待室走。
孟想困得要死,欲哭无泪的耍无赖,“到底什么人啊,要三更半夜画画像?”
陈嘉怡不耐烦地冷呵一声:“你信不信我让你值一个月夜班。”
有了这个威胁,孟想被迫闭了嘴,当在接待室见到徐妍,他愣了一下,“提供画像的人是徐医生?”
徐妍精神还没有恢复,脸色看上去很憔悴,她勉强笑了一下,“麻烦孟警官了。”
孟想赶紧走过去坐好,“不麻烦,不麻烦。”说话间,他拿起陈嘉怡提前准备好的纸和铅笔,“徐医生,可以开始了。”
徐妍长长吐出一口气,细微拢起地眉心预示着她在回忆。
“性别男,年约30,身高大约175-180,体重75kg左右,下巴有点圆,耳朵......”她说着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背着光的男人,她有些不确定地开始烦躁,抬手用力按压胀痛的太阳穴。
陈嘉怡在一旁小声安慰,“徐妍,别急,慢慢来,如果实在想不起来......”
“耳朵和眉毛应该是持平的,耳垂......耳垂厚而圆。”徐妍继续说道:“他的发型是露额二八分。”她说着,还比划了一下,“往后梳。”
孟想一一按照她说的画出了轮廓,“徐医生,你看下,像不像?”
徐妍仔细看了看,指着耳朵部分,“耳朵可以稍微再往外阔一点点。”
“好。”孟想动手能力很强,不消一会就改好了耳朵的形态,“这样呢?”
徐妍再看,微微点头,“差不多。”
孟想笑了,“那我们开始画五官。”
徐妍忽然开口,“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啊?”孟想错愕,傻愣愣看向陈嘉怡,用眼神询问:陈队,什么情况?半夜三更把我拉起来,就画这个?
陈嘉怡无视掉他的幽怨,也有些愕然,“徐妍,你......”
徐妍知道他要说什么,抬眼看他,沉声解释,“我脑子很乱,我无法确定那些画面到底是不是真实的,我只能将我看到的说出来。”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垂下,“他背光而站,一个轻微扭头的动作,我就只记得他左脸颊......”话音未落,她指着孟想手中的画像,从鼻根处斜着延伸五厘米长度,“从这里到这里,有一道刀疤。”
“那你怎么确定他是贾先生?”陈嘉怡问。
孟想惊然,他看看陈嘉怡,再看看徐妍。
自从黄政委决定暂缓搜查“贾先生”后,他就再也没听到这个名字,眼下再听,他有点恍惚。
“贾先生”就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幽灵”,没人知道他到底是个人,还是一个组织。
今日,他总算是知道了,“贾先生”就是个脸上有疤的男人!
徐妍目光迷离,她的思维好似还停留在回忆中。陈嘉怡的问话让她有片刻的惘然,很快,她语气冰冷地说道:“我听到司机喊了他一声‘贾先生’。”
陈嘉怡心神一凛,“孟想,你先回去,我有事和徐妍单独谈。”
孟想有种被陈嘉怡用完就丢的郁闷,他忍着满腹牢骚,还没起身,就听徐妍开口。
“等等,孟警官,我还有一副画像,想请你帮忙画一下。”
孟想微微有些诧异,但他还是拿起了纸笔,将没有完成的贾先生画像从画夹上拿下来,“徐医生,你说吧。”
徐妍默想了一下,开始叙述沈保国的样子......
大约半个小时,孟想停下手中的动作,把画像递给徐妍,“徐医生,你再看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改动?”
徐妍的手有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缓慢地接过。刹那间,画像上的人和记忆中温柔的男人不断变换着重叠在一起,最终成为一个人。
“他是谁?”陈嘉怡盯着画像,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一个人,他不明白徐妍为什么会在画完贾先生后,又画出了他?
徐妍没有回答,她这个时候才发现,陈嘉怡从头至尾都没有提起赵雪晴,难道赵铭什么都没说?
转念间,她想了很多。
从关注7月7开始,她就被赵雪晴的身份干扰着,她游移在自己是赵雪晴和不是赵雪晴之间,心力交瘁。
如今,她终于知道了赵雪晴被沈保国收养的过程,也在记忆里获取了沈保国的长相,要想得知“贾先生”到底有没有带走赵雪晴,她就需要找到沈保国,或是郑楠。
至于“贾先生”为什么要带走赵雪晴,她想不出原因,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绞尽脑汁地去想答案。她相信,等见到沈保国或是郑楠,确定赵雪晴的生死后,她再去考虑这个问题也不迟。
因此,寻找沈保国和郑楠,就是她目前最急迫的事情。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将手中的画像递给陈嘉怡,并沉声说道:“帮我查这个人。”
陈嘉怡接过,欲张口问话,就被徐妍阻拦。
“我只能告诉你,他叫沈保国,应该是移民了。如果查不到他本人,查他的直系亲属也行。”她到底还是对陈嘉怡隐瞒了赵雪晴的事。
只因她想起刚才梦境中听的那句话,她可以肯定,那是赵炳辉的声音,是她父母被杀那夜,他贴在她的耳边,以一种落寞的语气,说出的极为不舍的话。
她现在对赵炳辉的态度变得很混乱,她需要用明确赵雪晴身份一事来辨别赵炳辉到底是敌是友。只有这件事彻底弄清楚,无论结果如何,她才有底气去说服任何人,包括她自己。
见陈嘉怡目光疑惑地看着她,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徐妍无奈道:“如果能找到沈保国,解开我心中的谜团,到时候我会告诉你所有事。”
从接到赵铭电话说徐妍晕倒了,再到眼下画完画像,陈嘉怡明显看出徐妍有事瞒着他。只是她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继续强迫地问。
“那我得在沈保国身上多下点功夫了。”他晃了晃手中的画像,笑着道。
被二人遗忘在一边的孟想,还以为可以吃到第一手的大瓜,谁知徐医生闭口不提,陈队也就不问了?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对任何疑问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陈队吗?
陈嘉怡歪头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都已经四点了,我让赵铭送你回家?”
“不急。”徐妍还有事要问他,“孙建兵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提起这个,陈嘉怡就是一肚子火,“说来说去还是之前那套说辞,只不过这次交代了他和张美兰的不正当男女关系,还说张美兰一共给了他50万,让他拿去周转用。”
徐妍琢磨了一会儿,忽然道:“陈嘉怡,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想法。”
陈嘉怡来了兴趣,忙追问,“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张美兰或者孙建兵的手里有一本账本?”
“账本?”陈嘉怡蹙起眉头。
“我在想,如果张美兰真的如孙建兵所说,是以给人下咒从而谋取钱财,那她不会只是为了搞点零花钱吧?”
陈嘉怡的思路被徐妍牵引着,深思着说道:“你的意思,张美兰有更大的图谋?”
“你别忘了,我们在怀疑张美兰是‘骆驼’的人。”
徐妍这么一说,陈嘉怡立刻沉思起来,“假如张美兰真的是‘骆驼’的人,那么她的秘法很可能就来自‘骆驼’,说不定......”他沉吟了一下,皱了皱眉仿佛在自我反驳,紧接着他猛然看向徐妍,“说不定她在替‘骆驼’笼络资金?!”
徐妍确实有这样的想法。那日离开后,她就一直在思考“张美兰”要找的账本,会是滨海建工的账本吗?最后,她否定了。
首先,孙建兵是滨海建工财务部经理,找账本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如果“骆驼”要的是滨海建工的账本,那么他们完全可以操控孙建兵去完成,根本不需要“张美兰”多此一举。
其次,孙建兵分裂出的“张美兰”人格,她认为是“骆驼”强行所为。她推测,张美兰应该是记录了被下过咒之人的名字或者获取的钱财数量,只是在她死后,这个账本不见了,作为她的情人,孙建兵自然就被“骆驼”盯上了......
“就目前看,供奉‘骆驼’的信徒不在少数,但他们做得极其隐秘,从未被曝光过。针对这一点,就很能考验组织者的领导能力了,当然,其背后也是需要庞大的资金来支撑。尤其,你之前还提到过,他们很可能在做‘人格剥离试验’,结合童艺所说,那些实验体多半都是通过人口买卖获取的,这也需要大量的钱财来推动。”陈嘉怡说出自己的想法。
“所以......”徐妍目光灼灼盯着他,“张美兰应该不是‘骆驼’唯一放在外面敛财的人,肯定还有其他人在做同样的事情。”
她的话,瞬间引导了陈嘉怡,让他眼前一亮,“我会让王宁带人调查最近一两年有没有发生过张美兰同类事件。”他说着又看了一眼时钟,“等天亮上班了,我再去经侦问问,他们那里是否有奇怪的案件。”
徐妍点点头,忽然间,她想起之前尾随张茵茵奶奶去“骆驼”据点时所看到的情景,心中一动,“你可以着重调查,受害人在受骗之前是否遇到过需要帮忙的老人,或者是主动上前和他们搭话的陌生人。”
陈嘉怡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
不等他问,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的孟想立马道:“为什么是老人?”
“你怎么还在这?”陈嘉怡像是才想起孟想,没好气地问。
“我不在这我去哪?我被窝都冷了。”孟想眼神哀怨地看了他一眼,“陈队,你就别打岔了。”说完,他看向徐妍,讨好地笑道:“徐医生,你继续。”
徐妍瞥着陈嘉怡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笑着解释:“之前我有见识过‘骆驼’据点里朝拜的人,他们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说话间,她收敛了笑意,郑重道:“张美兰同样也是一位65岁的老人,所以我在想,‘骆驼’发展门徒的条件是不是以老人为先?”
她说到这里,陈嘉怡一点就通了,“老人和孩子是易受骗群体,‘骆驼’就利用洗脑的方式来控制这些老人,然后在让老人以弱势群体的身份去寻求别人的帮助,从而达到敛财的目的。”
“这怎么就敛财了呢?”孟想还是有点不明白。
“我们就以张美兰为例。她在外面装作遇到困难的老人,博取别人的同情心,当有人靠近她,她很有可能趁机对好心人下手,比如使用催眠,或者使用迷药,总之,她会用各种手段成功套取别人的钱财。”陈嘉怡沉声道。
孟想听的“啧啧”两声,“陈队,你这么一说,谁还敢当好人啊?”
“孟警官,这只是我的猜测和提议,具体什么情况,还需要你们去查证。”徐妍浅笑道。
孟想呆呆地吐出一口气,“最近案子就没一个顺利的,大家伙都憋着气呢。真希望徐医生你说的这些都能应验,这样我们就会轻松一点。”
徐妍笑得一脸无奈,她也好希望快点查清所有案子。正想着,她就见陈嘉怡连打好几个哈欠。
她这才意识到,陈嘉怡已经两天两夜未睡。她心里不免满是懊恼,赶紧站起来,“眼看就要天亮了,陈嘉怡你和孟警官赶紧去补一觉,我让赵铭送我回去就行。”
陈嘉怡和孟想一同起身。
陈嘉怡又连打两个哈欠,也就没有勉强,和等在办公室的赵铭叮嘱几句,看着他开车带着徐妍离开后,他直接丢下孟想,先一步霸占了休息室的下铺补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