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湾山脚下,老杨东北大院。
徐妍双手捧着一杯热茶,魂不守舍地盯着地面发呆。
陈嘉怡整理背包的时候,总是偷偷打量她。从山上下来后,徐妍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呆坐着,像是受了什么打击。
他不知道的是,徐妍并不是受到打击,而是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她身体异于常人的怪异。她现在只能用这种“我心情不好,你不要来招惹我”的表情,来躲避他的询问。
“徐妍......”
“吱呀......”
开门声伴随着陈嘉怡似是想要长谈的轻唤声同时响起。
赵铭的脑袋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里探进来,歪着头看向徐妍,“徐妍,老杨说吃饭了。”
徐妍暗暗松了一口气,冷着脸放下杯子起身,也没看陈嘉怡,跟着赵铭出去了。
陈嘉怡就呆呆地看着二人离开,他无语极了,是他做错什么了吗?明明是徐妍藏着一肚子秘密不肯说,他都没气她不信任他......
民宿餐厅不大,也就三四张桌子,整个餐厅的氛围有点像电视剧里的古代客栈。桌椅板凳都是木板定制,关键还有个柜台,后面挂着木质小牌子,用毛笔写着各类菜单。
“老杨,你这民宿的装修看上去好有意思。”徐妍落座的时候,冲端菜上来的杨长城说道。
放下手中的小鸡炖蘑菇,杨长城看看四周,笑着解释:“其实这些设计都是我女儿生前画的,她特别喜欢看武侠小说或是电视剧,还说要是她生活在古代,一定要做个侠客。”他的语气里满是骄傲,眼底也有了红丝。
徐妍意识到自己戳中了杨长城心里的伤痛,赶紧说道:“抱歉,老杨......”
“嗐。”老杨摆摆手,“小徐,我没事,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我早都想开了。”
从山上下来以后,老杨就称呼几人小徐,小赵,小苏,他说这样叫亲切。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徐妍庄重地说道。
杨长城视线下垂,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只听他幽幽说着:“我女儿和老婆都在天上看着我呢,我会好好活下去,绝不让她们失望......”
不知为何,这句话明明听上去像是杨长城缅怀妻女,可徐妍心里愣是有一瞬间的别扭。
杨长城忽然抬起头,粗犷的汉子,笑得一脸真挚,“小徐,你可要好好尝尝我的手艺,就我做的小鸡炖蘑菇,不说这一片最好,那也绝对排第二。”
徐妍一扫心里的疑虑,暗道肯定是想多了,便笑着回应:“好,我一定好好尝尝。”
“老......老杨,你这蘑菇是榛蘑吗?”赵铭坐在一边,小声地提问。
“哎呦,小赵,你还知道我们东省的榛蘑啊?”老杨笑着问。
赵铭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是......是苏晓雯告诉我的,说东省的榛蘑炖小鸡最香。”
“她说得不错。咱们东省的小鸡炖蘑菇为啥出名,一是鸡是走地鸡,二就是我们东省产的榛蘑,这两样缺一不可,不然就失了这味道......”
“我说你就别自卖自夸了,你那鸡天天让你圈起来,还走地鸡......”陈嘉怡人没到,揶揄的声音到了。
“嗨......”杨长城一脸不服看向门口,“我说陈队,怎么说你也吃了我几只鸡,你凭良心说,味道咋样?”
陈嘉怡一脸忍笑,走到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夹了块鸡肉放入嘴里,然后细嚼慢咽地品尝起来。
在杨长城故作威胁的眼神下,他倏地一笑:“老杨的手艺,没话说,还是这么好吃。”
杨长城哼了一声,得意地笑了,“那是,这可是我老婆祖传的手艺,我也是偷师。”说着,他在围裙上擦擦手,“你们先吃,我再去给你们做个汤。”
“哎哎哎。”陈嘉怡及时拦下他,“不用这么麻烦......”
“不麻烦,等着。”杨长城撂下话就走了。
徐妍三人这才开吃。
不得不说,老杨的厨艺是真的不错,徐妍吃得很满足。
一顿饭下来,三人用了半个小时。这期间,杨长城的民宿又来了三波人要住宿,老杨都很热情地安排着。
徐妍瞧着忙碌的杨长城,脑海里突然蹦出那个女孩求救的声音,她下意识问:“陈嘉怡,老杨的女儿是不是叫杨天真?”
陈嘉怡惊讶,“老杨告诉你的?”
“真的叫杨天真?”徐妍心绪陡然翻江倒海起来。
“声临”最后听到的那个求救声和庭院里的女孩......不是一个人......
杨天真是杨长城已死的女儿,那那个呼喊她错了的女孩是谁?
还有庭院里,那个酷似她的女孩又是谁?
难道......是她小时候?
不不不,这绝对不可能。
从记事起,她的记忆里就没有那个院子,更没有那个脸上有疤的男人......
不,等等......
徐妍猝然惊骇地心慌起来。
7月7日那天,不也是被她遗忘的记忆吗?
那么,院子里的场景,是否也是如此?
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她到底遗忘了多少童年时期的记忆?
陈嘉怡默默看着徐妍的眼神从疑惑到震惊,再到最后的慌乱,他的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最终,他还是没有忍住将冲到嘴边无数次又被他压下来的问题给问了出来:“徐妍,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徐妍还有些恍神,没注意听陈嘉怡的问话,愣了一愣,这才明白他说了什么。
她所担心的终于还是发生了,这一次的催眠,陈嘉怡果然是怀疑她了。
一念间,徐妍想了很多。
陈嘉怡是她最信任的朋友,也是她合作的警察,若想抓住“骆驼”、“贾先生”还有赵炳辉,她就不可能一直回避身体异样的问题,而且她相信,以陈嘉怡的敏锐,他很有可能已经猜到了一些。
但要她如实说出“声临”,绝对不可能。
黑暗中那只邪恶的手,已经伸到了她的身边,一旦陈嘉怡知晓她的“声临”,他就很有可能遭受到迫害。
她——不敢赌!
“你想知道什么?”徐妍面色平静,淡声道。
陈嘉怡听出徐妍话里的意思:他问,她就答......
他本应该高兴的,但是他高兴不起来,反而有一刹那的卡壳,过了好一会才不确定地问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每次诊治都看起来很痛苦,而且......身上还很热?”
徐妍没有立刻回答,她目光沉寂地盯着陈嘉怡。
陈嘉怡慢慢屏声静气,一动不敢动。
“创伤后应激障碍。”徐妍淡淡吐出几个字,瞧着陈嘉怡渐渐皱起的眉心,她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我虽是心理医生,但我医治不了自己的心病,就算是我的老师谭阳教授也是如此。”
“和警方合作的案件里,有很多凶手,残忍到几乎变态。我和他们的每一次沟通,都让我潜意识里去想那一夜我到底经历了什么,是不是我也如同那些受害者一样,恐惧、绝望、无助......”
“徐妍,你别说了......”陈嘉怡泛红的眼圈无法直视徐妍,他心虚地躲闪,暗恨自己为何要去怀疑徐妍?为何要问出来?
他应该能想到,徐妍虽然忘记当年的事,但精神伤害是永远无法忘掉的。
他在揭徐妍已经结痂的伤疤......
“渐渐的,我的身体就出现了异常,会发热......会痛苦......”徐妍为了可信度更高一点,没听陈嘉怡的,又说了一句。
“徐妍......”陈嘉怡咬牙忍泪打断徐妍的话,他好心疼,“别说了!”
平静从徐妍眼中慢慢散去,她惊讶于小腹延展开的热度。“声临”一天三次触发,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妈妈......妈妈......你在哪?快来救救我......”女孩微不可闻的声音,极弱地在徐妍耳边响起。
徐妍需要摒弃掉所有嘈杂的声音,才能够模糊听清。
她突然闭上眼,面上稍显痛色,陈嘉怡一下子紧张起来,急声问:“徐妍,你怎么了?哪里不......”
“别说话。”徐妍豁然睁眼,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严厉道。
陈嘉怡吓了一跳,听话地闭了嘴。
“杨天真......如果我死在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女孩最后地呐喊,充满了怨毒,也像是带走了她的生命。
徐妍心急之下,无论操控“声临”如何探索,都再也听不见女孩的气息。
女孩......死了吗?
徐妍冷冷地看着远处,正在给客人准备饭菜的杨长城,他爽朗的笑声传出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