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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尔。”他说,“你先单独撑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哈?”
没等好友反应过来,他就降落回地面,沿着刚才目光寻觅的方向赶去,果然在一块塌陷房屋的残骸边看到了半倚着墙的缇克曼努。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他感觉喉咙里酝酿出了某种苦涩的东西,“吉尔不是让你去广场带大家……”
话音未落,缇克曼努将旁边的小女孩推进了他怀里——在此之前,她一直拉着小女孩的手,庇护她穿过破残不堪的大街小巷。
“抱歉,最后我只救出了她。”他听到她的声音,“本来我还可以救到她的小妹,如果我再快一点的话……但是房梁坍塌了。”
女孩此时正低声啜泣,恩奇都发现自己竟认识她,这孩子和他并不熟稔,但总会在看到他的时候送给他一颗漂亮的石头,然后因为害羞而小步跑开。
现在,女孩浑身上下都被血液浸透了,衣服即使在这样灼热的温度下都没有被烤干,依然潮湿地黏在皮肤上。
恩奇都起初以为那是女孩受伤后留下的,可当他看到缇克曼努的身体沿着墙壁缓缓下滑,破损的墙砖被她的背脊浸染成红色时……那些责怪她让自己身处险境的话语都在舌根处消弭了,接踵而至的是更多苦涩、粘稠的东西,夹杂着一点锈铁的腥味。
“t代我照顾她一会儿。”她的眸光完全涣散了,只有火光在眼中闪动,“不会很久的……只要给我几十秒钟……”
恩奇都看着她笨拙地在腰间摩挲着什么,最后拿出了一支被削得很尖的木棍,他记得对方管它叫尖刻笔,是她过去用于在泥板上审阅和撰写政务的。
“好。”他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他把女孩的脑袋按进怀里,越过女孩的发顶,他看着缇克曼努把尖刻笔插进自己的喉咙里,笔尖在伤口里搅动,她的喉咙因为漏风而发出咻咻的古怪声响。
恩奇都感觉自己的表情已经凝固在了脸上,然后看着她将笔杆抽出来,好让更多的血从她的咽喉处冒出。从头到尾,她只是皱了一下眉头,随即便静静闭上眼睛等待死亡来临,没有太多痛苦,只有无尽的疲惫,犹如潮涌。
没有任何史诗里会写英雄躺在一个肮脏的水潭里死去……也许她不是什么英雄,也不会有诗人撰写她的故事,但这已经是这具血肉之躯能为世人所付出和承受最多的东西了。
片刻过后,新长出的皮肉堵住了原本血淋淋的空洞,咽喉处的出血渐渐止住了,被烧伤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缇克曼努睁开眼睛,她眼中的神采盖过了熊熊燃烧的火光。
“把她给我吧。”她说,“不用太担心我,你也有自己的使命需要完成。”
“……好。”这也许是他唯一会说的话了。
然而在分别前,恩奇都还是成功地找回了自己运用语言的能力,他俯身蹲在女孩面前,在她额前落下祝福的一吻。
“别害怕,你要做一个坚强的女孩。”他说,“如果命运想要奚落你,倾轧你,不要向它低头。”
第46章
塔兰特起先被烟尘的苦涩呛醒了,但当他睁开眼睛后,视野中的景象却和眼皮还盖着的时候一样,除了黑暗、寂静,和身体里那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燥热后,他什么也感受不到——很快的,连那些微的热意都消退了,空气中的湿气吸附在皮肤上,使他打了个颤战。
他将身体蜷缩起来,感觉自己在一点点变小,像是融化的冰块,有水珠从他身上滑落,他分不清这是从哪儿滴下来的,还是自己身体融化后的一部分,也无暇去想,他太困了,空气中的焦苦也褪去了,逐渐变成了一种梅雨季节的味道。
塔兰特昏昏沉沉地躺在地上,感觉那些冰凉的水汽沁进了皮肉,皮肤上开始长出霉斑和青苔,他能闻到自己的吐息,一种类似的、像是菌类一样潮湿而发霉的味道。
梅雨季——乌鲁克每年固定会有这样一段时间,多半发生在夏季,然而这雨并不能驱散任何热意,反倒会把整座城市变成一个大蒸笼。
塔兰特一点也不喜欢梅雨季,因为很多农具是由木头制成的,等天气重新放晴的时候,那些木质农具多半已经发霉或被虫蛀烂了,但在他的记忆中,有一年的梅雨季并不是发生在夏天,而是冬天。
那场雨下了整整两个月——也是那年,乌/尔和埃利都干旱了一整个冬季。
尽管长大之后,他几乎见到谁都要说“库拉巴拥有世上最好的排水系统”,但世上最好的排水系统也没办法承受三个月连绵不断的大雨。
那年他不过十岁,还住在水蛭沟里,而水蛭沟之所以叫水蛭沟,正是因为它是整个王城内地势最低的地方。
塔兰特记得那年大雨的积水已经漫到了他的胳膊,出门得游出去,晚上只能睡在房梁上(有时是屋顶上),而且不能侧躺,否则小鱼可能会沿着水花跃进嘴里。
王室不得不派人解决这件事——如果是一个老道的乌鲁克人,就该知道当王室“不得不”去解决什么事情时,那个负责解决事情的人一定是卢伽尔之手。
那件事以王室请求伊什塔尔来到库拉巴落下帷幕,猊下亲自到城门前迎接她,而那也是塔兰特第一次见到卢伽尔之手本人,过去他曾数次跑到田地那边想偷看她的模样,但每次都错过了。
于是,好像上天注定一般,他得以见到对方最狼狈的样子……也许是这辈子最狼狈的样子。
“伊什塔尔大人。”
所有跟在她身后的女官都穿了避雨的蓑衣,只有猊下身着常服——过去了很久,他才从西杜丽那里得知这是伊什塔尔的要求——当她下跪行礼的时候,雨水没过了肩膀。
伊什塔尔则从容地端坐在天舟上,对着地上施行跪礼的女人露出了美丽的、符合她高贵身份的微笑。
半晌过后,她才仿佛回过神,佯装出诧异的样子:“库拉巴怎么变成了这样?可是拉马什图①在管理上有失职之处?哼,区区一个三流女神,我等会儿定要去她的神庙里,好好责骂她一顿。”
“和拉马什图大人无关。”猊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回答,“是我有欠考虑,使她面临了超出她能力以外的窘境。”
“您总是这样谦逊又负责,我的大人。”她的语气很温柔,仿佛对方是她关系亲近的密友,可她始终没有让这位密友起身,“所以我才要来帮您呐,毕竟我不仅是埃安那的守护者,也是乌鲁克唯一的女神,不是吗?”
猊下再一次陷入了沉默:“……是,感谢您的宽厚。”
“您还是老样子,说的话总能令我开心。”伊什塔尔咯咯笑道,“可您若要独自承担全部责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