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黎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儿心虚。
但转念一想,就算有人真打假到霍琮面前,他好哥们肯定也会帮他遮掩的。
……就算霍琮不想当他哥们,都说天高皇帝远,身为皇帝的郦黎决定暂且摆烂。
所以他的表情一下子就坦荡了。
看着赵应呆愣的模样,还很有闲情逸致地问道:“赵大哥,你在彭城那边的时候,见过我表哥吗?我与他许久不见,颇为想念,他还好吗?”
“还、还好。”赵应结巴了一下。
其实他压根儿没有见过霍琮,哪里知道对方好不好。
但郦黎这番话显然很有效果,赵应看他的眼神再不复之前的轻视怀疑,还慌忙让座道,“竟然是霍大人的弟弟!小的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快快,请上座!”
他欲招手喊来小二,给他们升个包厢,再多点几道菜招待。
不过郦黎刚才已经尝过了这里的招牌菜,味道比宫中的滋味重些,但离御厨的手艺还有一段距离。
更别提他的口味已经被现代美食养刁了,因此连忙打断道:“不必了,我已经吃饱了,赵大哥,咱们坐下聊。”
“小人怎敢当得起公子一声大哥?郦公子叫我一声赵掌柜便行,斜对面那家商铺,就是我开的。”
赵应苦笑着冲他拱手。
郦黎从善如流:“好。”
郦黎身后三人丢给他一个“算你识趣”的眼神。
这回赵应可不觉得这帮人在拿乔了——一州之牧关爱有加的弟弟,即使是远房表弟,那也不是他们这种普通商贩能望其项背的。
同座的另外几人也纷纷想上来与郦黎攀谈,但都被赵应挡了下来。
都到了这个时候,郦黎也不急着开口了。
他就坐在赵应原本的位置上,喝着沈江递来的茶水,心里琢磨着怎么利用这次机会,钓出背后的一条大鱼。
等三大家族反应过来,自己这波改革就是冲着他们来的,一定会立刻结成联盟。
他们会通过姻亲和利益关系牢牢绑在一起,共同维护世家利益。
要想瓦解这个联盟,就只有从内部下手,逐个分化。
郦黎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计划的雏形。
但他还有点儿拿不准,觉得等回去后还是得写信跟霍琮商量商量,让对方帮他参谋参谋。
这个心血来潮的计划,如果能推动青霉素量产,郦黎想,那霍琮的军队就真的可以无敌于这个时代了。
——过人的纪律性、顶尖的指挥官、卓绝的作战能力,再加上超高的伤兵救治成功率。
郦黎都不敢想象,这个时代的后人,会怎么评价霍琮的这支军队。
说不定,还会封他个“军神”的名号。
“郦公子,实不相瞒,赵某这次来京,本就打算为商号进些药材,”赵应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其他人,回来对郦黎恳切道,“赵某家资虽比不上那些家财万
贯的富商,但也算小有余财,在京城商会之中尚有几分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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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应在听到前半句时,有些失望。
但他转念一想,若是这神药真有治百病的功效,那珍贵也是正常的。
“包在我身上,”他拍着胸脯保证道,但随即又装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只是郦公子这神药,真有如此奇效吗?”
郦黎欣然起身:“眼见为实,咱们一起去医馆看看吧。”
赵应正有此意。
他立刻一口答应下来:“好!郦公子果然爽快!”
但季默却深深皱起了眉头。
“陛……郦公子,您答应过我的,”他压低声音提醒,“不去人群扎堆聚集的地方,医馆那处鱼龙混杂,万一您被过了病气怎么办?”
郦黎点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所以我早有准备。”
他从怀中掏出一片白色棉布,两侧还缝着细细的布条。
“这是我制作的简易版口罩,”郦黎还让安竹多带了几个有备无患,此时让季默他们也都戴上了,“有点儿厚,不过在没有熔喷布……我是说条件有限的情况下,总比什么都不戴强。”
赵应也被他塞了一个,虽然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但还是跟着戴上了。
安竹回宫去取药了,剩下几人就这样招摇过市,来到了城中最大的医馆——仁心堂。
刚迈过门槛,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混杂着浓郁中草药味的阴凉气,郦黎就微微蹙了蹙眉头。
他不是学中医的,只大概知道,药材存放的湿度、温度都是有讲究的。
但是这种环境,可不太适合病人养伤。
“幸好霍大人及时赶来救驾,之前打的那场仗,城中士兵几乎没有出现伤亡,”赵应感叹道,“不然现在仁心堂大概连咱们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了。”
郦黎眉心一跳:很好,病区分区防控也不明确。
放在从前,连院长都要被公开批评做检讨的。
虽然他反复告诫自己,这是古代,不是三甲医院,要求别太高。
但是从进门到现在,郦黎一打眼扫过去,起码发现了十几个让他如鲠在喉的毛病。
怪不得古代死亡率这么高呢。
就这么个环境,能不出医疗事故才怪!
赵应还在夸道:“仁心堂远近闻名,郎中医术精湛,连这里掌柜的也会看病,算是咱们全大景最厉害的神医了。听说,还是师从宫里的御医呢。”
郦黎表面微笑颔首,心里则在想,你说的是那几个因为医术太糟糕,所以被他丢去研究食疗菜谱的老头子吗?
当初刚穿越过来那会儿,他脑袋一直昏昏沉沉的,难受得要死,结果一看太医开的方子,立马吓出了一身冷汗,脑袋也清醒了。
只
()能说,幸好他懂一点中医。
否则一般人穿来,估计没两天就得被这帮人治死。
在这个中医还没形成体系的时代,御医治疗一些风寒气虚之类的小毛病,基本不会出什么差错;但如果病人一不小心生了点严重些的疑难杂症,那就只能碰运气了。
碰上张仲景华佗那种,是祖上烧了高香;碰上个庸医,死之前还得受一番折腾,还不如不治呢。
“掌柜的,你们这里可有伤得比较重的病人?”
郦黎实在听不下去赵应的吹嘘,扭头问这里的掌柜。
掌柜的年近花甲之年,两鬓斑白,闻言从柜台后抬起头,眯眼打量着面前戴着口罩的一行人。
“有,”他慢吞吞道,视线最终定格在了赵应的脸上,“你们问这个作什么?”
郦黎注意到他手中还捧着一本医术在看。
他心想看来赵应说得没错,仁心堂的确是老字号,从掌柜到跑腿的,全都懂一些医术。
赵应似乎与这边掌柜的有几分相熟,主动担负起了解释的责任。
一番沟通后,掌柜的答应带他们去看看后头的那位伤员,只是答不答应试药,他做不了主。
“这人是个采石匠,替雇主做工的时候受了伤,一条胳膊被滚石压得粉碎,已经不成形了。”
掌柜的推开一扇木门,将他们带到了最里面的一间房里。
一个年轻男人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着,嘴唇干裂,气若游丝。
如果不是胸膛还在微微起伏,和一具尸体也没什么两样了。
室内昏暗无光,只有一扇天窗勉强起到照明通风的作用,但郦黎顾不上挑剔这里的环境,只盯着床上奄奄一息的伤员,诧异问道:“谁给他做的截肢?”
“正是老夫,”掌柜的捋了捋胡须,叹息道,“他一开始还百般不愿,说没了手就没法养家了。不过都到了这个地步,保住性命才是第一位的。”
“老夫本想用一条胳膊,换他一条命,可惜啊,天不假年。接连两日高烧不退,药石罔顾,老夫也无能为力了。”
截肢手术的操作并不算复杂,但它也算是大手术之一。
尤其是在伤口感染致死率奇高的古代。
郦黎挺好奇古人是怎么做截肢手术的,虽然他学的是神经内科,专攻方向是比截肢手术更危险的开颅手术。
在其他人纷纷为屋内弥漫的刺鼻血腥味拧眉掩鼻时,他却丝毫不嫌弃上前两步,掀开了盖在那人身上的薄布,移开止血纱布,低头仔细观察起了伤口。
“郦公子!”
季默和沈江瞬间瞪大了眼睛,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郦黎居然会亲自为伤员看诊。
陛下居然还亲自用手去碰那污秽之处!
“唔……”
大概是伤口处的疼痛惊醒了昏睡中的男人,那年轻男子艰难睁开一丝眼帘,嚅动着嘴唇问道:“大夫,我要、要死了吗?我家里,还有个丫头……”
“放
心,死不了。”郦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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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轻男人眼中泛起了泪花。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下一秒就重新陷入了昏睡之中。
那掌柜的原本浑浊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他感兴趣地盯着郦黎,问道:“小友也懂医术?”
“略懂一些。”
在简单看完情况后,郦黎就重新帮男人处理了一下伤口,将薄布盖回了原位。
“你处理的不错,伤口感染而已,能救。”。
“当真!?”
掌柜来不及计较他点评一样的态度,脸上露出了怀疑的表情:“老夫从医几十年,阅尽天下医书,可从未听闻过叫‘青霉素’的药方。”
“天下医书浩如烟海,”郦黎一面在沈江捧来的铜盆里洗手,一面头也不抬地说道,“那些失传已久的古籍孤本,难不成掌柜的也都全看过吗?”
掌柜的眼皮抽动。
他没好气地问道:“你说你懂医术,那你师从何人?”
郦黎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说出一个名字,那可是院士……不对,他站在原地愣了半天,自己穿越之前都还没毕业呢,怎么可能当上院士的学生?
他脑袋有点混乱,一时沉默下来。
但那掌柜的却当他是心虚了,冷笑一声道:“原来是看了几本医书,就以为自己成神医的江湖郎中。老夫可不会把病人交给你们,请吧!”
他的态度急转直下,竟是要直接开门送客。
赵应立马急了:“别啊,掌柜的,郦公子真不是什么骗子,他可是那位徐州牧的远房表弟!”
掌柜的却更加愤怒了,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赵家小子,你脑袋里是进了水吗!这骗子要是不给自己编出个正经身份,还能出来招摇晃骗?他说他是徐州牧的表弟,有证据吗?”
“这……”
赵应不禁语塞。
仔细想想,好像确实如此。
“哼,”掌柜的重重哼了一声,“没话可讲了?如今这世道,骗子空口无凭都敢和州牧攀亲了,那我师父是宫中御医,难不成我也成了皇室宗亲?”
“大胆!”
身后传来一声略显尖利的喊声。
掌柜的疑惑转头,就看到一个面白无须的年轻人,正捧着一个木匣站在门口,看着他的眼神颇为不善。
而他旁边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人,也正吹胡子瞪眼地盯着他。
他呆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哆嗦着上前要去扶那老者:“师,师父?您老人家不是在宫里吗,怎么今日有空出来了……?”
“老夫来教训你这个逆徒!”
御医别看上了年岁,腿脚却还很有劲儿,当场从原地蹦起来扇了那掌柜的一巴掌:“你个蠢货!知不知道在跟谁讲话?”
掌柜的捂着脸,很是委屈:“……徒儿不知。”
御医刚想开口,就听旁边的安竹用力咳嗽了两声。
他闭上嘴巴,又踹了掌柜的一脚:“那不还是赖你蠢!自己想去!”
掌柜的:“…………”
师父,不带这样的!
赵应目瞪口呆地看着仁心堂远近闻名的掌柜,被宫中来的御医像个三岁小儿一样教训,还打不敢还手骂不敢还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一个激灵,猛地转头看向郦黎的方向。
难道说……
“人不是我找来的,”郦黎察觉到他的眼神不对劲,赶忙找补道,“你知道的,我表哥是霍琮,在宫里也算有些门路,所以这位老御医可能是他差人派来的。”
他欲盖弥彰地冲赵应笑了笑:“陛下也对我表哥十分器重。”
赵应:“…………”
赵应:“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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