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平应该到了。”
西壁垒前线,两军对峙之间偏北的一座小山崖顶,英武不输甘宁太史慈这些千人敌猛将的徐庶,披挂一副红漆甲胄,捻起一枚江东棋圣严武亲手雕琢被天下名士奉为棋中焦尾的温润黑子,干净利落的落下了一子。
紫檀刻经的棋枰对面,跪坐的是早在稷下学宫就不怎么对付的判官,这副在天下名士眼里价值十匹百匹汗血宝马胜过天下第一雄骑具甲营的棋具,正是这位在稷下学宫很不受待见的判官所有。
他也因为这副养气大儒都眼红不已的棋具,惹来了不知多少的嫉恨。
判官捻起一枚白子截断隐隐呼应成一片的大龙,漠然道:“话是这么说,但是你觉得真的能破解在整个风起云涌的春秋战国都数得上号的栾武子的大局?”
“春秋战国可以说是华夏最璀璨的一次大年了,单是文脉圣人就出现了多位,治国能臣商鞅、吴起、管仲、晏子.......数不胜数,统兵上将孙武、吴起、白起、王翦.......更是多的数不过来,栾武子能够排的上号,文韬武略有多高山仰止不用我多说了。”
大龙被截断,徐庶不以为意的冷笑一声,又是没有寻常士大夫恨不得审时度势三天的慢悠悠,快速落下一子:“春秋战国确实是迄今为止公认最波澜壮阔的大年,不过接下来的这个大年,不见的会比春秋战国逊色多少。”
“熹平之春的大才荀彧、戏志才、郭嘉、张昭、周瑜、刘巴等等还有你,哪一个不是治国安邦的国士,品行才干公认稷下第一的荀彧称之为经天纬地不为过吧。”
“武将方面,关羽、赵云、典韦、太史慈这些武夫单就治军作战来说不比春秋战国的名将逊色多少,唯一输给商鞅吴起这些人的只有一点,春秋战国的名将在军伍可为一方上将,在庙堂可作治国良相。”
“时代不同了而已,再说了武将专注于武功也有好处,关羽赵云典韦这些春秋战国史料上少见的万人敌,在武艺上胜过他们可不止一筹。”
判官说起栾武子只是为了不留痕迹消减徐庶的气焰,打击不了恶心一把也是好的,抬头望了一眼汜水上络绎不绝的辎重舟船:“也不知道周瑜作何打算,水战方面不说彻底击败甘宁,拦住这么一支数目不小的补给线还是可以做到的,现在居然放任你们肆无忌惮的运输粮秣,心思真是难以捉摸。”
徐庶又是冷笑一声,别人猜不到周瑜的心思,你这个和奉孝并称擅长人心算定的大才能不知道?四五子以后大龙又隐隐成型:“别在这打官腔说些有的没的,有什么话就直说,时间不等人我还等着杀到你这个乱贼的大旗下,亲手斩将夺旗。”
面前这位毁优掺半的太子谋主最被那些贬古崇今名士所诟病的,整天没事像个大老粗一样喊打喊杀,不过这种行径落在高喊复辟先古口号的儒生眼里,自然是喜欢的不得了,出将入相可是先秦时期儒家学子的显著特征之一。
判官没有针锋相对的论述古今,不讨厌却也说不上有多喜欢:“坚壁清野,是你逼迫黄巾贼做出的明智战术吧,或者说这个阳谋是程昱为了顺应你的下一步棋策划的。”
“戏志才不愧为稷下学宫拔尖的学子,战略有他,军事有你,谍报阳谋有程昱,在加上一个可以倚作诤臣的郭嘉,智囊班子已经颇具雏形了。”
“黄巾贼现在最大的优势在于比大汉在淮泗四州更得人心,内部有条不紊,既没有暴发反抗黄巾贼的暴乱,还能源源不断的输送大量米粟粮秣器械辎重,相当于自成一国了。”
“有了栾武子凭空造就的淮泗国支撑,黄巾起义的性质已经从农民起义的小打小闹上升到国运对抗的高度,现在已然不是几场战争就能覆灭黄巾贼的事了,而是拼消耗,这一点你们已经输了。”
“淮泗四州可是有着天下赋税半数出淮泗的美誉,位于黄河和大江这两条哺育无数华夏子民堪称龙脉的水脉之间的淮泗四州,好巧不巧的又处在江东荆州和雒阳之间,断绝了大江以南各州郡漕运赋税的道路。”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影响,拥兵自重的荆州牧刘表和扬州牧刘繇,没了朝廷的牵制,再掌握荆州江东两地的赋税财政,谁敢说不会生出二心?”
“唯一剩下的蜀中刘焉更不要说了,打从提出州刺史改为州牧,稷下学宫的大才哪个不知道他已经有了不臣之心。”
“就算刘焉想要赚取名望的驰援朝廷,东西被秦岭山脉阻断南北被巫巴山脉包围的蜀中,进入中原的唯一跳板汉中郡,属于谁你应该比我清楚。”
“天师张道陵之后张鲁放着好好的龙虎山掌教不当,非得跑到汉中郡创立五斗米教,出于什么心思你想必也是有数的,毕竟张鲁也姓张。”
“没了淮泗、荆州、江东、蜀中四地的赋税,单靠河北冀州一地,大汉还得养着西凉二十万铁骑、并州的二十万狼骑、幽州的十几万突骑,三处边塞加起来足足近六十万兵马,你觉得大汉能够支撑多久?”
徐庶见他又开始拿大势压自己,没怎么放在心上,大才总是自负的,徐庶坚信自己的谋划很快就能起作用,按部就班的走下去击溃黄巾贼稳打稳的板上钉钉:“你说不错,但是你忘记了一个人,一个一旦有机会发挥出那套超前骑战策略的兵家大才。”
娓娓道来的判官,忽然闭口不言了。
“田豫。”黄河上的一艘五千料主舰上,衣袂飘飘的周瑜扯下头顶的纶巾,任由发丝在河风的吹拂下四处飘扬:“公与,你的打算我明白,你想用一城决定一国之国运,成就你稷下四大战略大家的威名。”
“但是你忘了一个人,忘了我家先生兵家祭酒招收的第一个弟子也是我的同窗师兄田豫田国让,还记不记得你与徐庶第一次出现执行之争时,国让提出了一种饱受质疑的骑兵战法。”
拜入稷下学宫门墙的学子皆是各个州郡才学兼备的良材,倍受天下各地士子的瞩目,有一点风闻雅事很快便会在大汉十三州传开,长安小八顾景玉的浇书要不是托了稷下学宫的福,哪里会成为风传天下的一大韵事。
徐庶沮授田豫这些占据稷下学宫前排席位的大才,俨然成了天下的风向标,放个屁都能琢磨出一点香味,轰动稷下学宫的知行之争毋庸置疑的当是这几年来极为光鲜亮丽的一件事。
沮授迫于自身的自负和宗族声望的压力,基本上把全部精力放在了和徐庶据理力争上,对于其他人的关注少之又少,但还算是有些印象:“超越攻势?”
周瑜那双好看的湛蓝眸子露出了些许的凝重,郑重其事道:“没错,正是超越攻势。”
“国让提出这条前无古人的空前骑战策略后,我家先生可是连续一个月笑的合不拢嘴,整天有事没事带着师兄去拜访其他的百家祭酒,那时最爱说的一句‘来,豫儿给这个食古不化的老东西讲讲什么叫做超越攻势’。”
“超越攻势经过这么多年的推衍,虽说暴露了越来越多的缺点,战线拉的过长不利于补给、容易成为疲惫之师、一旦无法达成战略目标很快就得全军覆灭等等,但正是因为这些缺陷反而让超越攻势更加耀眼。”
“再多的缺点也比不过唯一的优点,可以把骑兵的优势发挥到无法提升的极致,和你的一城决定一国国运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一营覆灭一国国运。”
甲板上,曾经有一些小过节的南人周瑜和北人沮授相处的颇为融洽,相继更生的龙且和章邯,火气上涌达到一个临界点的死死盯着对方,两人巧了也是一个地处南方另一个生长在北方。
不过龙且和章邯二人并不像周瑜沮授二人,只是当初在稷下学宫求学时,有过存在由来已久的南北地域分歧,年轻气盛时的意气之争罢了,比拼诗词歌赋、清供雅玩、侍女歌姬.......没什么深仇大恨。
龙且和章邯之间说上深仇大恨都算浅显,那是国仇家恨,大秦攻灭楚国时杀死的楚国子民何止三十万,龙且一家老小生活了一辈子的那座楚国城池,有幸成为了有乃祖遗风的小人屠白燮主攻的城池,全城上下连老儒妇孺一起都被白燮屠杀一空,龙且的家人自然也不能幸免。
章邯则是在巨鹿与项羽龙且这些楚人大战一场,这场鏖战过后,击溃天下第一起义军陈胜、杀魏王魏咎、灭齐王田儋、破楚国上将军项梁的大秦最后一位大将,被赵高等人构陷成了大秦的罪人,把大秦国祚覆灭的根源怪罪在了一名影响不了中枢的将领身上。
事实上章邯也是这么自以为是,倘若没有巨鹿之战的覆灭,大秦虎师想必很快戡平动乱,重现那个一统六合八荒的大秦帝国。
“龙且将军。”周瑜拿出一枚令箭交给了龙且:“给你五千精锐,攻克汉军北线大营。”
五千?五万黄巾贼也难能攻下由功勋老将袁遗耿祉以及大批百战老卒坐镇的北线大营,沮授瞧着胸有成竹步履铿锵离开的龙且,皱眉道:“公瑾,难道你在大汉北线大营有内应?”
周瑜蓦然一笑,飘飘乎如仙人乘舟种青莲,答非所问。
“公与,难道你不觉得现在的这个天下无趣了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