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算命先生说完掌法来历,抬头看看天色已晚,便道:“现下时候不早了,我先传你一套心法口诀,你且用心记住。日后有缘相会,我自会再考你一番。”
孟东庭听他答应得爽快,心下登时醒悟,想道:“其实他从一开始便有意传功给我,方才约定比掌,只不过是找个借口而已。”
当下轻咳一声,道:“前辈,你我素昧平生,为何待我这般亲厚?”
那算命先生摇头道:“都已经说了你我之间有缘,你就不必再关心这许多了。”
孟东庭听他这般说话,好似他识得自己,但他却并不识得这名老先生,就算他说出自己给的那个九字解答,可又与自己能有啥瓜葛?一时也是猜想不透。
那算命先生不再理会孟东庭,径自道:“现在我把心法口诀告诉你,我这掌法的精髓就是‘意在气先,劲随气行’八个字。你只要悟透这八字要诀,掌法便能瞬间通融,了然于胸。”
孟东庭嘴里念念有词道:“‘意在气先,劲随气行’,这……这是什么意思……”
那算命先生解释道:“通明剑掌首重掌意,其次重气。至于招式掌法,反为最末。”
孟东庭颤声道:“你……你是说先有意念,才有内劲招式么?”
那算命先生微笑道:“果然一点就透。可惜我格于门规,否则真该收你为徒才是。”
孟东庭恍然大悟,眼前登时一亮,忽觉天地间豁然开朗,心道:“我平日练气之时,一向只重运气,从不知‘意在气先’的道理,难怪内力练不到家。”
“反倒是那日我悲怒交集,合了‘意在气先’的道理,内力反能运行自如。”
那算命先生见他站在原地若有所思,脸上惊喜不定,问道:“如何?又有什么新的体悟?”
孟东庭并未马上回答,而是照那算命先生所讲的“意在气先”,当凝神存想右臂经脉,然而过了好一阵,也不见半点动静。
那算命先生见他正自运用真气,却不见收效,于是朗声说道:“存意而不故意,似有若无,断续绵延,意如流水,气自涌也……”
孟东庭啊地一声,心道:“存意而不故意……”
又想道:“我自修习全真真气以来,只把它当作是身外之物,用时方想起搬运。实则这真气便如我这天生的四肢,任其自然即可。”
他若有所悟的会心一笑,当即存意默想,把身上内力当作是自己的手脚四肢。
他闭上了眼,存意于右臂,想那手臂蕴有千斤神力,一掌劈下,便能激流断水。
过不多时,果觉真气缓缓涌出,右臂也慢慢热了起来。
孟东庭不禁一喜,一时心有旁骛,那存想随即消散,热气即如潮水般褪去。他点了点头,已知其中奥秘。
仗着此番的体悟,他终于成功的跨过了这武学基础修为中最为艰难的一关。
那算命先生道:“你当真懂了么?可要我再解说?”
孟东庭摇了摇头,依法运气,气随意转,内力涌起,他吐气扬声,跟着一掌劈出,只听呼地一声,力道竟是雄浑无匹。
那算命先生双目圆睁,吃了一惊,颤声道:“你……你这功夫是如何得来的?”
孟东庭哈哈大笑,展开拳脚,体内的热气竟似用之不竭。
那算命先生不片刻即看出这是他自创的心法,不禁赞叹道:“这是你自己体悟所创?果真是个武学奇才,我没看走眼!”
孟东庭打了一阵拳脚,只觉快意顺畅,无不如意,心下喜悦,想道:“我练成这等功夫,从此行走天下,再也不怕谁的欺负了!”
他在九槐林中给那有钱有势的恶霸欺侮,在死牢中被狱卒给折磨到体无完肤,便算到了南京,也逃不过富家少爷的毒打,说来说去,只因无一技傍身立命,但现下如学成一身惊人武艺,日后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局面。
他大喜之下,忽地猛然跪倒,大声道:“孟东庭今日能得悟天地造化,全仗前辈高义指点,在下终身不忘前辈大恩。”说着砰砰叩首三声。
那算命先生赶紧伸出手去,将孟东庭托了起来,道:“你学武这般聪明,我也就可以少费点力点拨于你。不过我这‘通明剑掌’练好了,威力非同凡响,你当好好学习。日后以此为基,你的功夫必将万丈高楼平地起。”
孟东庭此时对这算命先生又是敬佩,又是感激,忙道:“多谢前辈点拨之恩。”
那算命先生一笑,这:“你先别谢我,我这‘通明剑掌’是个重悟性的武学。首重施用者的心境杀气,不重招式套路。你日后要练到高深处,全看自己的悟性和造化,其他人是帮不了你的。”
孟东庭奇道:“前辈说这套掌法只重心境杀意,却是何意?”
那算命先生笑道:“这就好比写文章,若说世间的武功都是八股文章,我这‘通明剑掌’乃是从上古剑法中参悟而来,便好比一张白纸,只教你基本武道,却决不拘泥你出手招式,这样明白了么?”
孟东庭大喜,他平生最恨八股文章,但自己生在此时,却不能超脱潮流。闲暇时填词作赋,更常想像自己生在唐宋之时,挥洒必当自在如意。
此刻听说这“通明剑掌”绝不拘束自己的创意,更感雀跃兴奋。
算命先生见他如此期待,只是微笑,道:“武之一道,首重杀意,其次曰气,其次曰招,决胜当在心智,不在掌法。若能参悟此节,则可达通天明物之境界,所以名为‘通明剑掌’。”说着将口诀念了一遍。
那口诀也不甚长,不过千余字。
孟东庭一路听去,低头诵念,听到精微处,不禁赞叹妙悟,遇到疑惑,便不住发问。
明月升起,慢慢行至中天,有时那算命先生下场演试,有时孟东庭出手比拟,转眼便过了几个时辰,两人却浑然不觉。
这通明剑掌并无甚招式,都是些教人趋避应对的法则,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又有“头重脚轻”、“左虚右实”、“前扑后退”等诸多伎俩。
那算命先生见孟东庭悟性奇高,旁人举一反三,但他触类旁通,别出心裁,竟尔举一反十,闻一知百,那算命先生心下也不禁暗自赞叹。
练到酣处,孟东庭忽地想到一事,便问道:“前辈,掌法之道,虚虚实实,都是在诈欺对手,但对手若出手快上十倍,又该如何应对?”
那算命先生微微一笑,道:“若要以弱击强,以寡欺众,唯有未卜先知,方能胜出。”
孟东庭奇道:“未卜先知?难道真和算命一般?”
那算命先生听他问得好笑,哈哈大笑道:“你说的也未必不对。若要未卜先知,其实也没那么玄异。”
“好比方才你出手攻我三掌,我仗着经验老道,一看便知你要如何出手,我事先有了准备,自能从容应对。你便出手再快,又如何能打到我?”
孟东庭点了点头,但随即想起自己武功有限,皱眉道:“可我江湖阅历甚浅,如何能看出敌手行动?”
那算命先生摇了摇头,道:“你何必去看对手,你可以让他照着你的意思出招啊!”
孟东庭惊道:“让敌手照我的意思出招?这怎么能够?”
那算命先生笑道:“诱之以利,趋之以势,如何不能?”
孟东庭心念如电,霎时醒悟,道:“没错,只要我能骗信对手,便算他出手再重,招式再快,也能让他牵一发而动全身。”
那算命先生笑道:“好悟性!便是这个道理。”
孟东庭喜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原来武功兵法,全然相通。”
此时孟东庭已背熟心法口诀,他细细思索,遇到难以解索之处,便出言来问。
这“通明剑掌”最重领悟,那算命先生只好耐着性子解释。
一开始只觉孟东庭问题极多,真是答不胜答,待到后来,那算命先生惊觉孟东庭的问题越见深奥,有的疑问更是千古以来武学的大难题,自己也不是顷刻间就能答得上来的。
两人一问一答,那算命先生有时想不出答案,便自推敲。
一旁孟东庭凭借兵法所学,也提出些自己的看法见解,已不再是那算命先生一人独自解说了。
又过了几个时辰,已是辰牌时分,天色早已大明。
此刻孟东庭已不再发问,只是闭目长思,回忆那算命先生所教的心法要旨。
那算命先生面望孟东庭,脸上的神情却满是嘉许。
又过了半个时辰,孟东庭只是低头沉思。
那算命先生知道他在潜心思索,也不打扰,只坐在一旁观看。
陡然间,孟东庭想通了其中关节,一声长笑,登时站起身来。
那算命先生见他满脸喜色,便笑了笑,道:“成了么?”
孟东庭哈哈一笑,道:“朝闻道,夕死可以。承蒙前辈一夜授功,晚辈终身受益,请受我一拜。”说着跪了下去。
那算命先生伸手将他扶起,笑道:“好孩子,你的悟性真非寻常。此番授业,连我自己也受益良多。凭着咱们今夜的研讨,你日后定然成就非凡。”
他摸了摸孟东庭的头顶,以示嘉奖,跟着微微一笑,转身便行。
孟东庭见他便要离开,心下甚是不舍,急忙追了过去,叫道:“前辈!你要走了吗?”
那算命先生笑道:“小朋友好好保重了。天无绝人之路,你日后便是不能再赴科考,也能从武学中找到一条生路。好好用功吧,别辜负我传功的用意。”
孟东庭听他言语中含有深意,登时一愣,暗道:“他怎知我不能再赴科考?莫非他识得我?”
但便这么一顿,那算命先生已然行得远了,孟东庭大叫道:“前辈!前辈!”只见清晨间轻烟薄雾,四下鸟语花香,那算命先生的踪影却已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