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屁股还是火辣辣的疼,但是那些执杖的衙役经验老到,手下的火候妙到毫巅,打的时候让人听起来心惊、看起来肉跳,实则没有伤到半分筋骨,只消涂点消肿外药半日便好。比起这些皮肉之苦,欧阳北的心里更苦,满腔热血换来的是此刻的冰冷死囚,万丈豪情化作此刻的苦闷憋屈,下一步又该何去何从。
正当欧阳北冥思苦想之际,大牢大门又是一阵吱呀作响,只见李四在一个老狱卒的陪同下,提着酒壶和一些吃食进到门内。
这李四抓差办案不行,但是却人面混得极熟,他隔着老远就和当差的几个狱卒打招呼:“哎呦,老陈、小蔡、小刘,今天你们当差啊,辛苦辛苦,这大过节的,也不能回家陪老婆孩子。兄弟我来陪你们过这个中秋。”
李四和那几个狱卒坐到一块,那个老狱卒则带着点酒食来到乙字五号间,开门送了进去,并对欧阳北说道:“今天是中秋节,我让家里的多做了点饭菜,北爷你就将就着吃点吧。”说完放下酒菜转身又往对面乙字六号间走去。
只见老狱卒来到乙字六号间,看了看放在孟东庭脚边还没吃的鱼和酒,一脸歉意的对孟东庭说道:“对不住了,小兄弟,今天我有点事出去了,让我妻弟给你送的饭,他不知道你跟我做的约定,又看今天是中秋,特意给你加了菜,没吓着你吧?”
孟东庭听了好悬哭出来,哭笑不得的说出来:“老哥哥,我还以为这是我最后一顿呢,饭菜再丰盛,我也一点想吃的心情都没有。”
老狱卒咧嘴一笑道:“放心吃放心吃,今天中秋,应该好好改善一下。”
孟东庭挠挠头,也傻笑了起来,说道:“老哥哥,你还没吃吧,要不要一块吃点?”
那老狱卒摇摇头道:“不了,家里的还等着我呢,给你们送完饭,我还要回去陪她过节。”说完又转身瞄了一眼乙字五号间的牢门才提着几个空食盒慢慢腾腾的出了大牢。
欧阳北听见老狱卒和孟东庭的对话,明白原来这是一场大乌龙,不由得一阵哈哈大笑,笑罢他倒了杯酒隔着牢门对着孟东庭道:“今天中秋,你我能在这死牢里相聚也是缘分,来,我们喝一杯,如果我以前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就当是给你赔罪了。”
孟东庭也倒了一杯酒,一仰头一饮而尽,道:“欧阳捕头说的哪里话,你只是负责抓差办案,又不是你把我抓到这死牢里来,这点是非我还是分的清楚。倒是欧阳捕头你自己,怎么也被送进这里来了?”
欧阳北道:“这个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改天我再说给你听,总之你记住我是被人陷害,受了冤屈的。”
孟东庭苦笑道:“欧阳捕头啊,关到这死牢里的你以为又有多少是犯了死罪的?就拿我来说,只不过替人写了几张状纸,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关到死牢里来了,你说我冤不冤呢?”
欧阳北就这样和孟东庭隔空对饮,相聊甚欢。
那边厢李四和几个狱卒也喝得欢快,推杯换盏间,都不自觉的喝多了,一个时辰不到,一个个都东倒西歪,神态各异的醉倒在桌子底下。
欧阳北实在看不下去,衙门这班人真的是不长进,整日里醉生梦死,完全受不了这杯中之物的诱惑。转念又一想,自己都已经混到死牢里了,还操这份闲心干啥。
欧阳北吃完酒菜,和孟东庭又聊了片刻,怎奈这两天几乎都没怎么睡觉,困意上来,于是收拾了碗筷酒壶打算放到牢门外,好腾出位置来准备睡上一觉,不曾想无意间碰到牢门,这乙字五号间的牢门竟自己开了一道大缝。
欧阳北不由得激灵了一下,再仔细去看门锁,竟然根本就没有锁。欧阳北分不清是老狱卒老糊涂了忘了锁还是故意不锁,一直以来养成的遇事沉着的习惯告诉自己要冷静分析,切不可妄动。
他偷眼观看那些已经喝到东倒西歪的狱卒和李四,只见几个人都已经鼾声四起,没有任何反应。于是欧阳北又轻轻的把牢门合了回来,深吸一口气,脑子飞速转动,权衡留下来和逃出去的利弊。
留下来,那么等待自己的除了这冰冷腐臭的死牢,还有贾敬宗处心积虑的陷害,指望他为自己主持公道,只消看看对面孟东庭从为别人写过几张状纸的讼师变成这死囚牢中的待宰羔羊,就知道这无异于是水中捞月。
逃出去,自己还有机会放开手脚去查找到底是谁在背后处处算计自己,是谁做下这两桩大案,两者是不是同一伙人,但是自己只要迈出这监牢的大门,那么自己就是公然和官家对抗,说难听点,就是官府四处通缉的逃犯。再有,今天老狱卒这么大意没有锁牢门,会不会是故意设下的一个圈套等自己钻?
实在是为难啊,欧阳北脑中仿佛有两个小人在吵架,一个说“留下来”,一个说“不行,逃出去”。这两个小人吵得激烈,都准备拉袖子干仗的时候,突然又蹦出一个小人,道:“马家还有活口,别忘了马家大公子还活着。”
欧阳北差点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对啊,马德昌老爷子临死之前说过让自己两日后去九槐林找他大儿子马兴邦,马家还没有被人灭门,尚有遗孤。找到马兴邦,才能理清这错综复杂的案情,也是为自己洗脱冤屈的不二办法。
既如此,只有冒险一试,或许还能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
欧阳北打定主意,轻手轻脚的转身把牢房墙角暗洞里的信和竹筒拿出来放进怀里,然后悄无声息的打开牢门,闪身出去。
只见对面乙字六号间的孟东庭瞪大了眼长大着嘴看着自己,他赶紧做了一个示意噤声的手势,尔后蹑足潜踪来到几个狱卒和李四身边确认了是真的醉的不省人事,这才放心的在他们身上摸出钥匙转身回到乙字六号间外。
欧阳北压低声音问向孟东庭道:“小兄弟,随我一起出去怎么样?”
孟东庭一楞,道:“我……我自幼读圣贤书,今日若从这里出去,那就成了畏罪潜逃,罪加一等,这辈子都别想平反了,死后怎对得起爹娘祖宗?”
欧阳北没想到他竟这般迂腐,皱眉道:“你还指望贾知府给你平反?这贾敬宗既然敢把你打到这死牢里来,那说明他早就给你罗织好了罪名,你若甘心在这里等死伏法,那你死后只会是个臭名昭著的贼,又有谁能知道你的冤屈?”
孟东庭茫然道:“可……可古之先贤重气节甚于生死,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我要像文天祥那样死得有气节,做那逃犯,只会死后落得骂名。”
欧阳北见他还固执的掉起了书包,利索的拿钥匙打开牢门,一把拽过他说道:“别泰山鸿毛的,你再不走,就算死了连个屁都不是,更别提鸿毛了。”
孟东庭就这么被半拽半拖的从乙字六号间里拉了出来,嘴里还不依不饶嘟嘟囔囔往外甩着先贤名句,只是欧阳北臂力过人,哪是他一介书生能扛得过的。
就这样,欧阳北架着孟东庭,二人一路有惊无险,顺利的从大牢的大门溜了出去,大门外竟然没有一个巡查守夜的,估计都回去过中秋节了。
到了大牢外一个僻静的所在,孟东庭呆立当场,想到一身气节和清誉一朝俱毁,忍不住抱头抽泣,只是目下既然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那只有好好想想下一步怎么办。二人一商议,孟东庭提议回他在九槐林的家中暂避,那里地方偏僻,一般人不会找去,这一提议是正中欧阳北下怀,他连连称好。
此时二人仍然身在险地,不敢多耽搁,专挑些偏僻小路,七弯八拐往东郊外的九槐林奔去,二人心中忐忑,一路狂奔,尤觉时间过得太慢,好不容易才到了东郊一处小土岗下,离九槐林已经不远。
欧阳北停下脚步,后面苦苦缀着的孟东庭满头大汗的跟了上来,读书人脚力太差,能跟的上已属难得。欧阳北抬头看看当空的一轮圆月,道:“小兄弟,我们先在这里踹口气,合计合计之后再进去九槐林吧。”
孟东庭求之不得,这一路跑得差点累吐了血,连声称好。
这小土岗虽然不高,但是放眼望去,也能把九槐林收在眼底,只见皓月当空,月光照耀下的九槐林一片白花花的晃眼,那是夏末还未开败的槐花在月光下反射的光芒,秋高气爽、凉风习习、美景在前,若不是在逃亡路上,真该带上一壶好酒,好好享受一番。
欧阳北凄然一笑,对孟东庭说道:“小兄弟,你可曾想过以后逃亡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
孟东庭摇摇头道:“还没想过,不过我苦日子过惯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两样,倒是您欧阳捕头,恐怕以前从来没想过吧?”
欧阳北道:“嘿……,放在以前那是想都不敢想。你可知为什么我硬要把你从死牢里带出来?”
孟东庭茫然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欧阳北道:“实话跟你说,我把你从死牢里带出来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我当初带人抓的你,觉得挺对不住你,不想眼睁睁看着你在死牢里等死,另一个是我有事要去九槐林槐花娘娘庙,而你又是九槐林的人,地头熟,所以这才生拉硬拽把你带了出来。”
孟东庭道:“要说这九槐林,那你算是找对人了,我从小在这里长大,这块不论哪个犄角旮旯我都知道。”
欧阳北哈哈一笑道:“那看来是我运气好。今明两天我们就先在你家躲着,后天晚上我们再去槐花娘娘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