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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樗公主的芳诞宴会早已妥帖完毕,一切都准备妥善了。前些日子,内务府也着力搭建了凤台,正好今日是好时辰,也都办好了酒席,置好了珠帘。
而原本很是对皇后有意见的秦德仪也不知是为什么,愿意出面作为这个东道主来操办。
而我当日见着名单上有无尘的姓名时,心里也是乱糟糟的,如一团乱麻斩不断,旧线理还乱。
我只是参宴的,因此只消端坐在珠帘后头,为雪樗公主以及慧静公主留意着各家王孙公子,为公主择选驸马时出个主意。
我因着知晓无尘会来,因此拿出几月来都不曾再佩戴过的那支青玉笄在发髻上戴着。但是发髻上金玉琳琅,倒是显得那支青玉笄不大显眼。不过,这样也好,不显眼也就不会惹来什么是非。
反正,无尘他是看不到我的,自然也是看不到我头上戴着的青玉笄了。
我在珠帘后头隐约瞧见了正对着凤台端坐着的无尘以及无轩二人,心里咯噔一声:难不成,今日,他们二人是志在必得的么?
心中骤然失落,兴致索然到无可复加之地。
但是细细想来,无尘和无轩到底是要娶妻生子的,即便今日不娶公主,他日也是要娶了旁人的。倒不如娶了公主,对他的一番事业也有所助益。而无轩,他也曾向我表明心意,可我是断断不可以嫁他的,因此他必然也不会因为我而终生不娶的。
可是,明明已经想开了,为何心里的滋味还是这般的苦涩不堪呢?
我尽量弯起嘴角,不想让旁人看见我的神情,平白抓住了把柄。再不然有人口舌多,添油加醋地说了旁的话让玄真知道下令追查,倘或牵扯出什么事情出来,那么才是对不住无尘,更是对不住自己了。
这样想着,便微微释怀。方巧这时,雪樗公主与慧静公主皆是出来了,正好是坐在我身侧。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两位公主,倒也真是明艳不可方物。
雪樗公主身着流彩飞花蹙金翚翟袆衣,绾着芙蓉归云髻。发髻上戴着两支攒珠青玉笄,并一支合菱玉缠丝曲簪。几朵宫中时新的镶金绢花绕着花黄直至发髻顶端,一旁垂下一支鎏金穿花戏珠步摇。眉眼灵动,煞是风情。
而慧静公主则穿着一身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身上的穗子琳琅煜煜,伶仃作响。绾着云近香髻,斜簪着几支玛瑙珐琅彩珠翠簪,一朵硕大的金粉色牡丹花,两支对称的玉垂扇步摇。明丽动人,娇艳怡人。
细看我虽一袭妃色扭丝盘扣宫装,却在她们难以掩埋的光华下,华贵得反而不值一提。
我细瞧雪樗公主发髻上的两支攒珠青玉笄,她那样的发饰很是衬她的气度。我暗自将发髻上的青玉笄摘下来,藏于袖口。
我是再不用暗自缅怀这段感情的了,没有必要了。
现今主角已然入场,众人也都一齐起身恭贺。我不宜饮酒饮茶,因此换了酸梅汤。近来我倒是喜欢食用酸食了,口味也偏重,倒是有孕了胃口也变得刁钻起来。
雪樗公主和慧静公主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在重重珠帘的遮掩下,她们的酡颜自然是不会被人看见的。
一应的酒食皆过,便是正式的凤台选婿。我被青鸢和如婳搀扶着上了凤台,一应参宴的妃嫔也都陆陆续续地上来。凤台上搁置了许多珠帘,因此无需担忧被人窥见。正前方也搁置了一架屏风,至于用途,我是不知。
而此次的凤台选婿也是特别些的,不像是以往那样看重哪位公子便可以下旨赐婚。而是由雪樗公主和慧静公主出了试题,答得最和她们心意的人才可以成为名至实归的驸马。
我倒是挺欣赏这二位公主的,心思灵巧不似宫中死板沉闷。
雪樗公主安排好了一切,便让身边的侍婢岸芷和汀兰告诉他们内容以及如何作答。我听了一会儿,便都明了了。而众人想要答题的话,便要先看懂屏风上的题目,然后才能出声作答。
第一道题便是和词一首,由雪樗公主事先出好的半阙词,我瞧了一眼,正是一首《青玉案》的上半阙。
上题道:
朱砂一点同心处,不相误、忘江湖。深影孤灯照泪濡。花黄不瘦,胭脂如扣,朱颜辞春去。
我看着写得倒好,只是话语中悲凉之意大在,恐不是祥事。
我心中也有了和诗,但是为避嫌疑,我也只是笑笑,便不答话。
未几,底下有人择花了。择花便代表是有了下阕,因此我们也都很是好奇此人是谁。
但却隔着珠帘,我们都瞧不见那人的脸。
只听得他潇洒道:“天涯鸿雁传书句,不道相思道相负。万水千山迢远渡。是非欢喜,凉薄无意,呆女痴儿遇。”
我心里一凉,无尘。
雪樗公主听了果真开心,便起身说道:“一挑灯炧,两夜同眠,三五泥燕,衔了四方思念。六桥枯等,七窗独坐,**出同心,候了十分华谕。死生同,原痴心难却。”
无尘不假思索道:“十里长亭,九曲清溪,八六痴心,断了七弦绿绮。五月烟雨,四时孤影,三两点情意,负了一生薄情。厚福尽,因痴儿呆女。”
雪樗公主笑意更深,高声道:“一捋细发,两处同心,三五鸳鸯,拂了四水飘絮。六月陆离,七夕银桥,**年相候,怨了十倍寡意。却寒盟,由凉薄无心。”
无尘轻笑的声音传来耳边,听得我耳朵嗡嗡地响:“十全完美,九回梦魇,八六峥嵘,忘了七年悲影。五尺红尘,四寸天涯,三两句作罢,成了一世落拓。劫难起,为是非欢喜。”
“青山隐隐水迢迢,人生一世情多少。”
无尘答道:“爱意绵绵恨悠悠,痴心难表却温柔。”
“那么,”雪樗公主微微一笑,“千万里并骈驰骋,百十年心事如许。”
“百十年铁马金戈,千万里霸业皇图。”
“朱颜尽瘦,痴心难留。”
“江山在手,情深如流。”
“此生落拓掩不住满鬓霜华,数曲残琴寻不到流水人家。”
“江山在握登不上九重宝塔,梦回西楼换不回心头朱砂。”
“挽断罗衣王孙不留,歌尽桃花公子难求。”我听得公主说到桃花,心里难免伤怀。却也因此而无可奈何,是了,我又能够如何?
“抛却痴心水月成旧,剪完嗔怨镜花空岫。”
无尘,他答得那样好。一切于我于他,皆是一场镜花水月……
而我当真是挽断罗衣竟也是留他不住。
公主很是满意,拿起了案上的凤凰花便投给他了。如此一来,便说明公主已然选好了驸马……
而那个驸马竟然是无尘……
我虽事先便猜着了,但是此刻还是心痛不已。我怕失仪,便告了更衣,暂时离开了凤台。
我打发了青鸢和如婳,自顾自走着。眼泪虽未落下来,却是已然在眼中打着转了。
他成了驸马了,果真当初我一语成谶。现下应当在受众人恭贺罢……
我暗自伤心,没有顾及到无尘就在我身前,我便一头栽进了他的怀里。
“枼侯……不,应当是驸马了。”我挣离了他的怀抱,强自笑着。
“嫣然,你我一处时,不必如此。”
“是了,你如今也同我一样,各自嫁娶,我没法子干预的。我也不敢有异议,只是,无尘,你的心呢?”我心里难受,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问出了一直在心里反反复复问过的话,我只想要知道他的心,到底是在哪里。
倘或是给了云卿然,那么此时此刻又算得上是什么呢?
“嫣然,换作你是我,你当如何?没有人告诉你,自己的心要靠自己来守的么?”他说起这句话时的表情,竟然带着沉沉的伤感,而我却无法读懂他无奈与伤怀的话。
“难不成便因为如此,你就随意决定终生大事了么?”我不能够赞同,却也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只得道,“那么,云卿然呢,云卿然算什么?而我呢,我又算什么?在你心里,你爱着的,究竟是你自己,还是云卿然?”
“嫣然,难道你不晓得么?当初我既然娶不了你,那么我往后必然也会娶旁人。既然那人不是你,是谁都一样。于我来说,本就没有什么分别的。”他这样淡然的语气更是让我心寒,我能够怪他么?怪他什么呢?凉薄么?
“是了,我需要恭喜枼侯了。”几乎是立时,我便脱口而出这番话。
也几乎是立时,他的脸色便沉了下来:“嫣然,也没有告诉过你,不假思索说出的话,往往都是唬人的。你这般恭喜我,也是因为在意我。”
我自嘲一笑,眼泪几乎就要掉下来了:“那么枼侯,敢不敢也唬唬我,说我比之云卿然还要重要些呢?”
他不敢说,也不会说。
我知道,我从来都知道的,他不会说。他竟连骗我一骗,都不屑啊。
果不其然,他只是抿了抿嘴,什么话都不说。我竟真是要抽噎出声了,便不欲再留着,转身便想要逃离这里。
逃离有他身影的每一处,逃离有他气息的每一处。刚转身,便被他抱了个满怀。我不愿再与他多多纠缠,便挥袖,不想误打了他一耳光。之前藏于袖中的青玉笄也随之而飞落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那样的碧玉透澄,可惜是断了的。便像是我和无尘的情分,无论再如何不管不顾,再如何置之不理,终究还是操刀于我。
我反应过来,立时离开。无尘也追了上来,我跑得着实累了,他已是追上了我。
我是再也忍不住了的,便哭了出来。这一哭,谁知一会儿也停不下来。我起先仍旧还是挣扎,他却紧紧地抱住我,我用力捶打他的背,他却也只是承受。渐渐地,我再也狠不下心去了,便只能够反手抱住他,渴求着这一刻的温情。
我是许久不曾见他了,也是再没有机会在他身旁这样尽兴地哭一哭了。我再也不能够,与他这般亲近了。
待我抽噎渐渐停止,我撤手放开了他。我用最后的力气说道:“无尘,时至今日,我才真正晓得,你我,竟是再不能的了。你也终究是不肯,我也想过,总觉得咱们不至于如此。但是我也还是离开你了,往后几年,几十年,甚至是几百年都会有人陪着你了。我应该开心你找到与你白首的人,可是我却很伤心,因为那个人并不是我。”
无尘微微动容,想要拉住我,我却先他一步摇摇头,往后走了几步:“无尘,我离开你,你我各自嫁娶,我也至多不过是难过几日而已。只是,往后再见,都不会是如今这样的心境了。”
我想过的,倘使你我不得不分别,我不会怪你,也不怪自己。我至多是难过罢了。
而我所说的那几日,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几日。也许是一年,也许是十年,也许是一辈子。
“你瞧,咱们便是那支青玉笄,断了便是断了的。咱们是再不能的了,无尘。”
“无尘,你不要再让我动摇了,你和我,原本就是分崩离析、泾渭分明的结局,我认了,我可以和你分开。如果你不愿意见我,我可以和你一辈子也不相见的。”我说出这样决绝的话,无非是怕往后他同雪樗公主一起进宫来时,我会忍不住心里的悸动和情感,或许会出大事。
我不愿意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也不愿意看到如此失控的自己。这一切,也许就只是我一场梦。我只当他是一场梦,如今梦醒了,庄周也不梦蝶了,我也不梦情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