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盗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
天底下能有几个人有此荣幸,得名为“盗”?他有。
天底下又有几个人能有此荣幸,在得名为“盗”之后名副其实的入了盗门?他有。
天底下又又有几个人能有此荣幸,在簌簌寒风中趴在十三层楼的窗户外面咬牙切齿地开窗?他有……
本来他也不想来,毕竟他虽然是盗门中人,但他那个顽固师父从小给他灌输的就是盗亦有道,不告而取是为偷(他老人家坚定地认为“偷”和“盗”不是一回事),自投入盗门以来他除了偶尔在考核中动一两次手,就没怎么真偷过东西。而且他在盗门中若论出身,乃是属于雅贼一脉,讲究的是个踏月而来寻月而去,翻墙进屋这种事,理应交给他师叔那边的飞贼才对。由他来干,专业不对口,工具不称手,实在不怎么有把握。
但这回,拜托他的是他有数几个好兄弟之一,跟他自小相识的沈越影。以他们的交情,在知道自家兄弟弄丢了如此重要的东西的时候自然不可能不出手帮忙。
没奈何,他只能帮沈越影这么一回。
总算摸到了薛哲的窗户边,谢盗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在窗框一按,大半身体撑了上去。此时若是屋内之人拉开窗帘,刚刚好能跟他看个对眼。
摸出腰包里的特制玻璃刀,谢盗抬手划了上去。吱呀一声在平时听来无声无息,但在夜深人静的夜里,听起来就有几分过于响亮了。
一刀划完之后谢盗身形猛地一沉,躲到了窗户之下,方才那一声若是惊动了屋内之人,那他的计划不免要作一些修改,唯一能祈祷的,就是屋内的人此刻已经熟睡……
所幸,他运气不错。
大叹一声侥幸,抹了把遮住脸的黑布确定足够稳固,谢盗重新撑了上去,轻轻取下被划破的玻璃,将手伸进窗内,摸索着开了窗户。
眼下,他与目标所在的屋子,只有一张窗帘的间隔。
侧耳细听,确定房内传来的是熟睡之人的呼吸声后,谢盗松了一口气,轻轻拉开窗帘,打算进入房间。
然而在下一秒,谢盗愣住了。
漫天月华自失去遮挡的窗内洒了进来,铺出一片银白。皎洁月光映在室内之人手中剑上,映出寒光凛凛,直射人心。
谢盗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若他所料不差,此刻站在眼前房内的,就是沈越影所说,自他手上夺去“越影”剑的那一人……
要命!他出身盗门,虽说自认轻功高绝,可若论武功,沈越影都能轻松收拾了他……
眼前这位既然能轻松收拾了沈越影,要揍他不还是小菜一碟?
按照他的一贯原则,既然已经失风,那最好的选择自然是立刻跑路——可眼见目标就这么摆在自己眼前,要他放手,那是在……
心下一横,谢盗纵身一跃,跳进了屋内。
他一手拿着刚刚掏出的匕首,横在胸前,摆出应战的架势,另一手却趁着匕首遮掩,悄悄探进了袋内。
那里面有他一样“护身符”,乃是一颗自他飞贼师叔那儿顺手摸来的“鸡鸣五更断魂香”——名头听起来可怕,其实就是迷魂香,一发下去能让人立刻睡到天亮。
这香经过他师叔的改良,不再是吹管式,而是一颗指肚大小的药丸,需要时,只需往地下一丢,窜起的白烟便足以在瞬息之间将一屋之内的人熏晕过去。
不过这香要用得好,最好保证目标跟自己越近越好……
谢盗瞄了眼房内另外一人。见谢盗进来,那人却并没什么反应,依旧站在那儿——但谢盗可不敢轻视了他这表面上的没有反应,事实上,若不是兄弟义气在死撑着他,单凭方才两人眼神交汇那一刹,他就有了千百个拔足而逃的念头。
那种被人当成死物注视的感觉,并不好受啊……
手中断魂香攥得出水,谢盗咬了咬牙,终究是一步一步踏前。
这房间的不远处窗边摆了张床,床上一人尚不知此刻屋内剑拔弩张情形,兀自好睡。谢盗瞟了床上那人一眼,心中顿时生出几分羡慕来。
若不是答应了沈越影,他此刻也该如此才对……唉,此桩事了,一定要让那小子好好请自己一顿!
心里这么想着,谢盗又向前走了几步,渐渐离开了那张床。
如果谢盗不是走了这么一会儿神,那么他一定会注意到——在他向床上看去的那一瞬,前方与他对峙那人的眼神猛然一变。但见他慢慢走过,那人眼神却又恢复了常态。
走到一个在他看来合适的位置,谢盗摆出了防护的架势来,打算趁眼前之人动手的时候,扔下断魂香。那时,就算他想屏息也是晚了。
计划万全,谢盗凝神戒备,等待着眼前人出招的那一刻。
他完全不清楚的是,此时的不赦看似杀气凛凛,实际上却是有苦难言——寒气反噬之时他虽说可以勉强行动,但若想与人交手,牵动内息,则必然会引发寒气更激烈的爆发,到时候等着他的,只有更大的麻烦。
本想将来人吓走,现在看来……
心里叹了声,不赦收敛心神,决意速战速决。
这一回,他怕是难以手下留情了……
两人各怀心思,战局,一触即发。
恰在此时——
“……”
一阵细微的声音,在谢盗身后响了起来。他心中一惊,想要回头,却怕被不赦找到可趁之机,不由犹豫起来。
他不知自己身后发生了什么,但从眼前不赦的眼神来看,那大概不是什么他会希望发生的事情……
“……我当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进来贼了啊……”懒洋洋的声音在谢盗身后响起,“md,扰人清梦……”
谢盗只觉身上冷汗涔涔,他心一横,脚下步子缓移,调整动作,慢慢将身后之人收入眼帘,同时戒备着另一侧的不赦。
万幸,对面那人没有趁此机会攻来,谢盗也得以将身后之人看个明白。
他此刻正靠在窗边,两侧窗帘俱是大开,身后月光明亮,他的脸却藏在黑影里,看不真切。
据沈越影说,这房子里一人危险,另一人却不足为惧……危险之人正在自己前方,那么,自己后面的,应该是……
谢盗还未想完,薛哲已然开口:“是谁派你来的?”
他声音并不算冷厉,甚至还带了几分柔和,但每当他一字出口,谢盗便觉得自己的心脏猛地一颤。
怎么可能……
谢盗已是汗流浃背,那边薛哲却还不放过他,不知何时,他手中多了一样东西。
一柄□□。
薛哲轻轻在刀柄上一按,发出“擦”的一声之后,刀刃弹了出来。然后,他又抬起手指,按在刀刃上,把刀刃压了回去。
待到刀刃完全回到舱内后,他的手指又一次按了下去。
擦、擦、擦、擦……
一声又一声,轻微却不断撩动人神经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回响。
擦、擦、擦、擦……
薛哲的动作渐渐加快,谢盗的心跳也渐渐加快——他惊惧地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心跳声正与刀刃弹出的声音慢慢吻合。
擦、擦、擦、擦……
——猛地,声音停了。
“是谁派你来的?!”
骤然一声喝问,如春雷初绽,谢盗心神俱震,恍惚间,一个名字已脱口而出:“沈……”
话一出口,他方觉事情不对,连忙狠狠闭上嘴,上下两排牙关猛地撞在一起,发出“喀”的一声脆响。
“……”薛哲沉默许久,末了,他叹了口气,道:“现在,滚。”
谢盗正心惊胆颤着,闻此言如蒙大赦,连忙朝窗口冲去,几步功夫,他就已经攀上了窗框,跳了出去。
这里是十三层,一般人跳出去只有一个死字,然而谢盗只是在墙上借了几处力,便如飞鸟般钻进下方楼道处的窗户,头也不回的逃了出去。
待到到了安全处,他才停下脚步,原地站着,恍惚了半天。
良久,良久,他才呼出一口浊气,抬头看天。
“这是……不足为惧?”
“小影,你可害惨我了……”
屋内。
眼见那飞贼逃走,薛哲这才重重出了一口气。他连忙走到不赦身边,伸手一探——
果不其然,冰冷。
连忙把人扶到自己的床边,把被子拖来给人包上,又去倒了杯热水喂下去。待到一切干完之后,他才躺到不赦身边,死活也不想起来了。
“……阿哲?”
被棉被所带的体温环绕,不赦的感觉也略好了些,他望了眼身边躺成大字形的人,开口道。
“怎么了?”薛哲慢慢睁开眼睛,看起来颇有些半死不活,“对了,你现在怎样了?还不舒服?”
“好多了。”不赦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若是方才强撑着动手,那他现在估计就不是这个下场了。
“没事就好。”薛哲重新闭上眼,“刚才吓死我了,”
他其实早就醒了——早在谢盗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过来。
不过当时房中有不赦,深知自己搞不好只能成累赘的薛哲明智地选择了继续装睡——当然,他也不是没防备,枕头边的手机和枕头下面垫着的匕首都是蓄势待发的状态。
只是在两人对峙起来之后,薛哲才觉出一丝不对。
不赦不是会浪费时间在耍帅上的人,而且谢盗没注意,他却发现月光下不赦的脸色有些太过苍白了。
寒气反噬的时候跟人动手的后果他比不赦还清楚,心惊之下,他只好选择自己出手把人吓走。
万幸,结果还不错。
“对了,我刚才帅不帅?”回味一下刚才自己是怎么把人吓走的全过程,薛哲顿时多了几分得意。
他也是急中生智,拿了把□□摆pose——想不到效果居然一流,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不赦沉默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谢盗和薛哲或许不清楚方才发生了什么,他却看得比他们两人都明白。
吓住那个贼人的,并不仅仅是薛哲摆出来的姿态,还有他身上的另一些东西……
那具体是什么,他说不上来,但那一瞬间,即便是他,都被薛哲身上那种逼人的感觉,扰乱了一时心神。
想到这里,不赦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下薛哲,但此刻,他怎么也无法再在那个闭着眼睛抱怨自己怎么这么倒霉的人身上找出方才的一丝一毫。
但是……
“糟了!”正在不赦沉思的时候,薛哲忽然猛睁开眼,跳起来,冲到窗边。
他看着窗户玻璃上的大洞,满脸的欲哭无泪:“我都忘了这个了……至少该让那个小偷留下修理费来!我的窗啊……”
切成这样肯定没法修补了,得把整块玻璃都换了——姑且不说要花钱的问题,风还在一直吹,今天晚上他可怎么过?
“……”不赦默默看着薛哲垂头丧气的背影,良久,摇了摇头。
……刚才,那大概真是错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