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信者唯恐识错面孔,特于‘小璋楼’等候多时,直到在‘三楼廊上’与大人相互照面,才敢确认是他本人无疑,最后目送韩大人走入了‘廊尽处,朝南向,靠北面的风字号雅间’,亲自为大人点了一名姣美侍女,以慰大人掌掴之痛,确信大人笑纳后,方才放心离去。”
他到底有没有和女子拉扯?不知道。有没有笑纳侍女?不知道。但落榻之处,真的不能再真。
因为那一夜,韩夫人提着长枪去了长尾巷,韩大人整整三个月都没能上朝。
匪盗案被移交给了他人,朝中给事们也以“作风不检”为由,弹劾了韩大人,吏部顺理成章地将他调到了刮不了半点油水的新职位。
隐笑好一出釜底抽薪,得了民心。
她高明,趁此时机,将这一年多来的讲本编撰成一本野史,名曰《辛官·一卷》,由金玉堂印制发售,民心所向,勋贵也来凑热闹,直接发了家,名动天下。
自从陆陆续续有高官们被裁制,大家无不起早,准时到金玉堂,听隐笑开讲,以应及时之便,生怕谁没来,她就说谁。
时间一长,官员最恨听到下属通知“金玉堂又开讲了”几个字——说是阎王点卯也不过如此。
难道从来没有被她“坑害”的官员制裁她吗?
没有。
凡事找上门,她皆让手下人以三语应答:
装痴扮傻:“听不懂您在说什么,还有,您牙上有菜。”
理直气壮:“你急了。”
反客为主:“拿出证据来证明我说的是你,否则我请讼师告你诽谤。”
更不要说隐笑进出门都有密道可通行,单说她说书时,从来只站在三楼雅间栏围的一方高堂帷幕间,隔着玉屏,不露真容。
外边,金玉堂还派了数名护卫把守楼道,铜墙铁壁,闲人根本无法靠近,带兵硬闯还差不多。
倒是有两回被硬闯过。
一回,是官员以“造谣中伤朝廷官员,扰乱樊京治安风气”的名义来抓捕她,结果前脚踏进门,后脚就被上面以“无故私自出兵”的名义,给私自出兵镇压了。
官员若要说清自己不是无故发兵,便要说清她到底造谣你了什么,上面将你背调一番,若你属实清白,那才能准许你去抓捕她。
但大多数官员都是经不起背调的,更何况有时候吧,她也没有指名道姓说自己讲的是你,你非撞上去,又给她提供素材,私下里她还不知道怎么乐呢。于是只好不了了之。
还有一回,是官宦子弟带着打手来,什么名义借口都不找,摆明了砸场子揪人,结果连她的衣角都没瞧见。
次日官宦子弟嚣张的恶少行径,倒是被言官记在了奏报上,言官们以“教子无方、治下不严”将他那倒了血楣的爹一顿弹劾,再转交吏部处理。
经过这么几遭,大家好像有点回过味了。这人背后有高人,有靠山!嘶,难道她所作所为……皆是天家授意?!这么一通揣测下来,还没制裁她,先把自己给吓退了。
抓不了隐笑,还治不了金玉堂吗?迂回作战总可以了吧!
举报吧!举报金玉堂!
却又有王侯公伯的女眷们喜欢在此吃茶听书,谁也不敢妄动。
商战吧!搞垮金玉堂!
却又有富人砸钱、百姓拥护,资金口碑双不倒。
听说她最近应女眷和富商们的要求,打算出一本“单人向·风流情债类”的闲话读物,正在考虑拿哪一位贪污腐败的高官勋贵开刀。
这个消息一传开,樊京城的鸡都不敢多吃鸭碗里的一粒米。
散了吧!明哲保身!
今日偃甲街人流涌动,嗑瓜子的大娘笑着指指点点:
“瞧见没有?这个阵仗,金玉堂又开讲了。”
旁边摊煎饼的小哥笑说:
“我去看过了,隐笑到是到了,但是刚发了公告,今日休讲。”
“那这是干啥?”
背着行囊的酸腐书生们把双手拢进袖子,顺势讲出自己刚探听到的八卦:
“两年前老忠勇侯暴毙,他的独子虞斯袭位后,不是立即被陛下遣去北境打仗了么?
“今日一早,虞侯爷凯旋回京,见侯府尚未打整好,便临时决定落榻金玉堂。
“兵马司的副指挥使郭遣早就派人将金玉堂重重包围,说是要清堂,不得让任何人惊扰功臣……”
另一人看出端倪,便问了:“清堂只是借口,去金玉堂探抓隐笑才是兵马司的目的吧?”
“郭遣与那大理寺少卿交情匪浅,怕是受了大理寺的托。”
“别忘啦,兵马司上任知事韩大人也是隐笑揭发的,副指挥使这是给同僚报仇来了。”
“也不知这回隐笑跑不跑得掉……”
“真要是被抓到,进了大狱,点不出罪名也要脱一层皮吧!”
“这忠勇侯怎么偏偏选在金玉堂下榻呢?”
身后传来咬牙切齿的怒声:“都无事干?把道让开!”
众人猛一回头,见到凶神恶煞的副指挥使郭遣,领着兵杀到了眼前,吓了一跳,一边让道一边直犯嘀咕:“凶甚么呢,今儿个你就搜吧,明儿个隐笑就讲穿你的老底!”
郭遣充耳不闻,昂首远眺,人潮中官兵行迹蜿蜒,一直延续到金玉堂门外,他抬手在眉骨处搭了个凉棚。
一名小兵逆流而来,在他身前跪下,“大人。”
“如何?”
“禀报大人,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咱们的人了,只要密道出口没有设在另一条街上,便飞不出去一只蚊蚋!”
郭遣兴致高昂,“很好!”
“已按照您说的押住了堂倌和散客,若有与进门时的登记名册对不上号的,便以‘身份不白,形迹可疑’的名义暂押。”
“非常好!这次忠勇侯宿在金玉堂,真是帮了咱们大忙了!若发现隐笑,便先套一个‘疑似谋刺功臣’的罪名给他,抓进牢里再说!”
稍作一顿,他又握紧拳泪流满脸:“都放聪明点!咱们只有这一次宝贵的机会,必须要抓住隐笑,铲除祸害!”
小兵不解:“大人,您哭什么?”
“隐笑睚眦必报,抓不住,也许咱们的底子过几天就被摸得清清楚楚,齐整地放在金玉堂的讲案上了。”
金玉堂的偏隅,一间隐蔽清幽的雅厢内。
少女画彩挽着鬟髻,身穿碧衫,正蹲在香炉前烧毁一沓书稿,她的眉心点了一逗朱砂,衬得皓肤粉腮,玉雪可爱。
“姑娘的男装已让风来穿上了,讲稿也都烧掉了。”画彩抬眸,透过屏风看向后边一道朦胧的身影。
焦侃云捋着一缕青丝,从玉屏后款款走出。
璧人生就一对绻尾绵邈眉,狭长丹凤眸,鼻若悬胆,朱唇挽笑,举手投足间老神在在,姿容清逸,浑如绿玉君下风,清瑶池中水。
青丝以一根银簪挽成随云,顶端牵留些许斜垂如柳条,康貌高挑,穿着朱红色缂丝海棠纹锦裙,笼着似烟似雾的银色薄罩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