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盏知道花自摇若是挨了这一掌,定然再无活路,她勉力运转起体内的长生诀功法来,右手凭空虚抓,凝起一条巨大的水龙,五指合拢一捏,那条水龙瞬间化为百千枚冰箭,环绕在宋盏周围。
花自摇跌坐在地上,被困在顾何愁与墙之间,爬不起来也逃不开,心说此番算是要去见大师兄了,希望师父不要太过伤心,逢年过节的也给我这逆徒添点吃食就好……
却见顾何愁突然凌空而起,似是匆忙躲避些什么,只是没了那柄长剑,他的动作便显得有些猝手不及。
顾何愁这一躲,花自摇便得了时机,轻功运气迅速地向旁边掠去,这才听见那万千箭矢射出的爆空之声,她不敢回头去望,只能不停地跑。绕着甲板上的桅杆跑了大半圈,花自摇出了一身汗,刚生出些懈怠的心思,角落的黑暗中却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拽了过去。
花自摇差点大叫出来,那人一把捂住她的嘴,指指那把斜插在甲板上的长剑道:“你再错踏半步,恐怕要成个女瘸子,到时候江湖众人都得膜拜你们烟霞派精妙绝伦的步法身形了。”
花自摇已经听出来这是谁了,她毫不费力地扒开段良宵的脏手,转过身便瞧见,段良宵脚上拴着一根粗长的铁链,还坠着一颗硕大的铁球,想来至少有两三百斤重。
她想开口骂他是拖油瓶,却见这人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身后的方向,便顺着望了过去。
月亮不知何时已经隐没在云层中,天上盘布着厚厚的黑云,冰凉的雨滴慢慢滴落下来,混着甲板上的血迹流成了红色的一股股。
借着船舱内的油灯映出的微弱光线,花自摇看见一个瘦弱的女子倚剑站立于风雨之中,而那青衣银面的男子正一步一步,慢慢向她走去。
段良宵急了,他想跑出去,却被铁链绊住,弯腰用力地想抱起那个铁球,但显然是高估了自己的力气。
花自摇无奈地摇摇头说道:“你待着别动,我去。”
。
宋盏看着顾何愁一步步向自己走过来,心如擂鼓,从没有一次心跳的像当下这么快过。
她也想像花自摇那样,有个机会就能拔腿跑,可是她内伤太重,刚刚为了救花自摇,还耗光了内力,拿什么跑。
但她也不想在顾何愁面前晕过去,不知为什么,她觉得顾何愁对她,就像自己对他一样,不光有杀心,更多疑问。若是晕过去,她可不能保证顾何愁是否能够保有那份耐心,留自己活到醒过来。
果然,顾何愁在她面前站定,雨水打湿了他的面具,那些古怪的鬼怪雕纹在雨夜显得尤为可怖,宋盏还好死不死地看见了他青色的袍子上有几道新鲜的血痕,心说不会是我干的吧,连忙移开了目光。
顾何愁注意到了宋盏的眼神,不以为意地笑笑,说道:“宋姑娘,武功不错啊。”
“请问姑娘,师承何人?学的又是哪门哪派的武功?”他的语气稀松平常得像是饭桌上的闲聊一般。
宋盏习武第一天,她娘亲就逼她发过一个誓:无论何时何地何人,都不能说出师承何人,内功心法,若有违逆,双亲离世,碧落黄泉,永不相见。
宋盏一直认为,娘亲不光了解她,而且对自己也挺狠,更加不吝惜宋台铭的性命。
发过一个这么毒的誓,宋盏也不傻,尽管娘亲绝口不提,她都明白了甭管是长生诀,还是悲风剑,亦或是“冷清灯”这三个字,都是不能与旁人言说的。否则,便会给自己和家人,招来杀身之祸。
“我无门无派。”宋盏好不容易压住了胸口翻涌上来的一口气血,“师父嘛,我有好几个,你问的是哪一位?”
“只问一个,你那凝水成冰的内功心法,是何人传授的?”顾何愁又走近一步,宋盏都能清楚地看见他瞳孔里,自己狼狈的倒影了。
“是……”宋盏面露难色,犹豫道,“我师父不让我说……”
顾何愁右手掌心向上抬起,只见他手心氤氲了一团暗红色的气,语气狰狞道:“刚刚挨了我一掌,还能撑到现在,若是我让你活下去,岂不是让人家耻笑我这化血夺魄掌还没练到家吗?”
宋盏连忙改了口风:“哎哎哎!你凑近些,我小声告诉你就是了……”
顾何愁满意地点点头,便将双手背在身后,又弯腰将侧脸凑过去。
随着他这一靠近,宋盏就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冷香,心中暗道,他特意问我长生诀师承何人,又身怀此种异香,再怎么不愿意,他也一定是认识我娘亲了。只是是敌是友却并不确定,即便没有先前发过的誓,也不能贸然去问他。
“我这内功心法,”宋盏悄声说道,“是我爹从深山里请了一个师父……”
顾何愁听宋盏信口胡诌,一时间听得入了神,只防着宋盏偷袭,对身后少些防范,加上此人又是花自摇,轻功已臻踏雪无痕的境界,自然是毫不察觉了。
花自摇动作奇快,直接利落地将手中软剑送入了顾何愁背心,刹那间他的青衣便浸出一大块血迹来,花自摇却不松手,还要将剑往里推,直到顾何愁转身一掌照头劈下,才松手闪开。利剑穿背而过,正嵌在两条肋骨之间,饶是顾何愁也失了准头,好端端的一把雕花软剑,被他一掌劈成碎铁渣子。
要说往日,为了剿灭七绝塔,各大门派没少凑人围攻,最声势浩大的一次,光是逐云派就派了三百顶尖高手,顾何愁带着十几个魔教死士,被堵在玄机峰上,照样儿杀了百十来个,最后还让他跑了。
今日竟然被花自摇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给捅了,实在是有些丢人。
凡是沦落至七绝塔的人,哪个不是昨日好汉,叱咤江湖一二十年的都大有人在,皆是一念成魔,或财或色,或名或利,就没有一个四大皆空的。
而顾何愁不要。财色名利,甚至习武之人在武学上常有的执念,他都分毫不沾。
自十六年前碧落岛覆灭,这世上便在没有能让顾何愁打起精神的东西了,不论什么时候,他都是一副淡漠无心的态度,说的是一切全凭心情喜好,但他这人又何曾有过这几样东西?不过是心中一动一瞬罢了,今日他不想杀的人,明日却不一定了。
正是因为他这份心无杂念,才可以在七绝塔的众多魔头中拔得头筹。在他眼里,那些人,都太痴。
但今夜这个小丫头使的那些古怪罕见的武功招式,还有她手中那柄熟悉的长剑,少有地入了他的心,并且在他脑海里掀起了一个颇有些年头的陈年旧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