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剑之道,只攻不守?”宋盏皱着眉毛,坐在葡萄架下打了个哈欠,嘟囔道,“什么屁话?”
只攻不守,那跟送命有什么差别?
又接着读下面一句:“奈何世间平庸之辈何其多也,为免剑法失传,遂有最后一式——悲天悯人。”
宋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这位前辈,还真是狂。
不过宋盏内心还是非常敬重他的,研习这本“悲风剑”以来,起初觉得平平无奇,与娘亲以此剑法互博之时,才深觉它的精妙无比。
一招一式,皆有千变万化,招招简练刁钻,就是纯粹的杀人剑。
练了四年,才发现此书还有夹页,这最后一招,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宋盏急不可耐地翻开。
泛黄的纸页上,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右手举剑横在脖子上,作者还非常写意地用朱砂点出了几滴血。
宋盏愣住了,原来“悲天悯人”是这么个意思……她想像了一下当年那位前辈,一定边画这页边说:“学了我的剑法还打不过别人?趁早死了算了,也算是悲天悯人,功德一件。”
宋盏用指尖轻轻抚摸早已经风干了的朱砂,有凹凸的触感,她想到那位前辈古怪的性格,便低头抿嘴,一个人笑了起来。
“宋盏?”冷清灯的声音遥遥地传过来,“吃饭了。”
宋盏应了一声,却突然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四处张望,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空无一人,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僻静得像闹鬼的屋子。
不过宋盏小时候把这些屋子都当成藏有宝藏的神秘黑屋,是以每一间都曾被她掘地三尺过,她也很清楚里面只有一大堆发霉的书,没有鬼。
她以前还不觉得,逛宋府逛多了,突然觉得兰苑实在是一个很微妙的地方。
兰苑之所以荒无人烟,是因为它虽是内院,却实在偏远。
但是如果坐到房顶上去看看,其实与宋台铭的书房,只有一墙之隔。
只不过他的书房一贯清净,宋盏以前也不懂什么前院后院、书房花厅的,便没有察觉到罢了。
或许这一大块地方本来就是宋台铭的书屋。
宋盏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暗骂自己怎么这么会给宋台铭找理由。
。
“爷!宋太师来了!”一名小厮跑过来,气喘吁吁道。
正扒在墙头探头探脑的白衣少年,听闻此言便跳了下来,在小厮身上蹭蹭手上的墙灰,气定神闲道:“让你平时多强健身体,看吧,颠两步就喘成这样儿。”
微微有些发福的小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羞愧道:“谨遵主子教诲!”
也不管这位主子爷刚刚还在扒别人家墙头。
“七王爷,久等了。”宋台铭站在门口,略一拱手,面带笑意地看着这主仆二人。
七王爷还是一副不上心的样子,敷衍道:“啊,宋先生,您总算来了,不然我可要问问您府上的待客之道了。”
“实在是抱歉,微臣外出刚刚归府,不知七王爷今日驾临蔽宅,还请您宽恕则个。”句句真情实感。
七王爷不耐烦地摆摆手,斜睨着宋台铭道:“宋先生这话奇了,不是您让我来宋府书房等您的吗,这会儿怎么不知道了?”
宋台铭还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有条有理地说道:“七王爷,微臣担任太师一职已有三年,实不相瞒,这三年实在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还好各位王爷包容,肯叫微臣一声‘先生’。遥想微臣似王爷这般大时,才是翰林院区区一供奉,比起您来实在是无地自容。”
啧,读书人。尽是些避而不答、指桑骂槐,七拐八绕的套话。
“幸蒙当时的龙渊阁大学士——段阁老多有照应,臣才能像今天这样报效国家……”
“我外公找你了?”七王爷越听眉毛皱得越紧,听到这儿直接给打断了。
宋台铭清清嗓子,继续说道:“段阁老……只是让臣多督促督促您的功课。”
想想又添了一句:“至少能写出一篇像样的策论来。”
七王爷兀自顽固道:“我若是不呢?”
宋台铭神色一凛,义正辞严道:“段阁老引微臣入仕,师恩如山;圣上更是重信微臣,将乾梁江山未来的栋梁之才都交付微臣。若是臣辜负了师恩、君恩,又有什么脸面继续做这个太师呢?不如辞官回乡养猪,趁早把宋府的书也论斤卖完算了。”
七王爷目瞪口呆地听着大学士宋台铭言之凿凿地说出这段话,一时间竟是一口气哽在心口提不上来也下不去。
回乡?本王听说你家往上刨八辈子也是京城人啊,回哪?京城郊外野猪岭吗?
旁边站了许久的小厮赵芳瑞眼色好,连忙上来替七王爷顺顺气儿,心说,宋太师当真是老狐狸,圣上实在英明。
“别别……千万别……您既然如此坚持,我今日来了,就劳烦宋先生让我半张书桌了……”七王爷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一边往书房走一边习惯性地吩咐道,“赵芳瑞,看茶。”
宋台铭又严肃道:“书房里都是圣贤之书,阉人怎么能进?”
得,赵芳瑞看了一眼七王爷的脸色,自个儿院外候着去了。
两人折腾大半天才落座。
七王爷端起书桌上温度放的刚刚好的茶,品了一口,抬眼之间,一扫脸上的玩世不恭。
宋台铭坐在七王爷对面,面前摆着同样的一杯茶,低低地叹道:“委屈赵芳瑞这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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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真好。”冷清灯坐在树荫下轻声感叹道。
宋盏正在大太阳底下练剑,细密黏腻的汗从头皮淌到脖颈,本来水嫩莹润的脸颊,这会儿已经晒得通红,是以听到这狗屁不通的话,她就忍不住分心看了说话的人一眼。
只见冷清灯靠在躺椅上,袖子松松地挽起来,露出皓月般白皙的手腕,左手捏着一颗盘子里冰镇的葡萄要吃不吃,右手捧着一本连环画册看入了迷。
看到这幅叫人气得挠墙的画面,宋盏身形一晃,险些两眼一抹黑地栽了下去。
“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正好隔壁也跟着捣乱,宋盏听着心中更是烦躁,愤怒地望向那堵隔开宋台铭书房的墙。
从三个月前起,宋台铭的书房就时不时传来这种诡异的读书声,而且音量时大时小,音节时长时短,断句乱七八糟。有时候猛地嗷一嗓门,有时候两天没动静,想防备都不知从何防起。
冷清灯弹了一枚石子过来,正中宋盏手腕,练习用的木棍应声掉地上了:“不专心,重练。”
宋盏揉着手腕,认命地捡起来,接着练悲风剑法。
其实她最近进境颇大,居然能在娘亲手下正正经经地过几十招了。
她把这种进步归结于可能对隔壁那人起了杀心。
“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宋盏坚定地练着剑,吃了一回亏,这回心里默默叮嘱自己,全当听狗吠了。
“坎其击鼓……宛丘之下……无冬无夏……值其鹭羽……”
冷清灯捻起一颗冰凉的葡萄,悠悠地望了一眼宋台铭的书房,又看看气的炸毛的宋盏,不由得弯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