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去过你妈妈家,没有接触过你妈妈那方的亲戚,难道你不想去看看吗?从某种意义上,方家也是你的根。方家和司家都是大家族,但是方家相对而言比较开放,他们的生活态度和方式应该能迎合你,司明海,你不是在追求这种张弛有度的相处模式吗?那就到方家去看看,走走,联系一下感情,这对你而言,有好处。”
司明海黑亮的眼眸忽然黯淡,他从父亲脸上移开目光,精准的抓住司道存话里的内涵,他唇角弯起弧度,看似轻松随意,却有一丝苦涩的问道:“爸,您这是在劝我离开司家吗?”
“不是劝你,是希望你这么做。知子莫若父,你心里想什么,我很清楚。我要告诉你的就是,司家有很多规矩,不仅你看不顺眼,家里很多人也看不惯。可是这么多年,不也一样过来了。你可以做斗士,做你自己的那一部分斗争就好。司家人各有各的活法,不需要你来充当救世主。司明海,你从小就是个不服输的孩子,我这个做父亲的向来放任你,我觉得不管教你就是最好的教育方式。你很优秀,可是不可避免的,你也很自我。我作为父亲,不可以再置之不理,我觉得你现在已经有点负重了,改变司家不是你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司明海,你不需要为了司家赔上你的人生,你应该去过自己的日子。”
司明海挑着眉,表情疑惑的睁大眼睛,“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首先,我声明一点,改变司家对我来说不是不服输,也不是争一口气,而是我有必要去这么做。爸,如果不是当初爷爷拿缦熙酒吧威胁我,我不会回来。现在我好不容易使缦熙酒吧站稳了脚跟,我替妈妈保住了她的心愿,您应该为我高兴才是,可是您却来劝我放弃进攻司氏,爸,你知道如果我退一步,我这一年多来的努力全部都会付诸东流。”
司道存说:“那么你接下来要做什么?把你爷爷从司氏主席的位置上挤下来,你去当董事会的主席吗?司明海,一旦你背上这个壳,你一辈子就得为公司尽心尽力,你永远也别想把这份责任卸下来,到那时候,你自己的生活还要不要了?”
司明海凝着眉,沉稳的说道:“我想我可以平衡生活和工作,我清楚自己要什么。我知道要拆分司家在司氏的势力很难,我需要很多时间,但是我相信,我可以。爸,我不会是个逃兵,起码就让我去试一下,如果爷爷离开司氏以后,我还是没办法让司氏的运营脱离爷爷的影响,那时我会放弃。尽管失败了,退位了的爷爷也没有办法干预缦熙酒吧。”
司道存劝不动司明海,他心里有千言万语,可是却不知从何开口。
“你已经钻牛角尖了,认准了要让你爷爷离开司氏,司明海,你接收司氏你快乐吗?你问问自己你想要什么,而不是为了什么别的目的,硬性规定自己去做什么。你无非是怕缦熙酒吧受到株连,所以你要掌握主动权是不是?”
司明海想要什么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搞清楚,他只觉得他的不幸和悲哀全部来源于司家,司家的环境和教育束缚了他,身在浓墨一般漆黑压抑的司家,他的背上已经压上司家的纲常,只有打破它,司明海才能逃脱。
“是,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拿到董事会的主席权,我不想再有人对我指手画脚,规定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没有要毁灭谁,我只是在自救。司家压得我喘不过起来,我不希望我的生活里一直有一朵挥之不散的乌云。司家就是我的乌云。爸,我也不想大包大揽,干预别人的人生。我做的仅仅是拿掉我生活里碍眼的东西。可能会有人说我大逆不道,但并没有人规定什么才是正道,乖顺的听从长辈的安排,像个傀儡一样的生活,就是正道吗?抱歉我不这么认为。况且我并没有忤逆爷爷,是他干涉的太多了,我表示抗议不遵从而已。”
司道存认真的听完,严肃的目光中渐渐多了些欣赏。他从没有倾听过司明海内心的想法,如今儿子能讲出让他惊讶的话来,虽然反叛,固执。却让他重新认识这个面前已然成人的儿子。
练达的司道存没有继续和司明海争辩孰是孰非,怎么样做才是正确的,他只是豁达的一笑,继而言深意重的提了一句:“好吧,司明海,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可是,你有没有认真的思考过,从心里放下某种东西,才是真正的放下。就像你想让你爷爷回家颐养天年,你想让司家撤离司氏,你想把那些你认为沉重的东西统统消灭。这些全部是外物。如果你不曾释怀,即便你成功了,你心里还是会感到压抑。因为你就是司家人,你没有办法彻底消弭司家对你的影响。司明海,别让外物影响了你的内心,不然你会被牵着鼻子走。”
司道存站起身,对着愣神的司明海说:“时间不早了,老陈还在车上,我该回去了。”
我和司明海把司道存送上车,看着车身远去。司明海回到办公室,坐到刚才司道存坐过的地方,看着桌上的相册,回味方才父亲说过的话。
我给他端了杯温牛奶,留下他一个人待在办公室里,我想司明海需要静一静。
回到阁楼上,我枯坐了一会儿,换了身衣服去洗澡,洗完澡躺在床上,随便抽了本书消磨时间。书翻了两页,我的心不知不觉飘到了司明海身上,他会听他爸爸的话吗?以他的犟脾气,似乎很难。不过他大概也迷糊了,他爸虽然平静,但说出的话很有力量,想不被打动也难。
我不是很了解他们父子的互动,这次深谈我多半听着听着就不知所云,当然,我没办法理解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尽管不知道司明海做某些事的原因,我倒是会全力支持,不管他做什么,想什么,只要他开心就好,如果他恰巧需要我支持,那么我将义无反顾的支持他。
一个如此清晰明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他身上会散发出坚定笃信的迷人气质,就是司明海自身的这种魅力让我深信不疑,跟随他一条道走到黑。以往都是这样的,我没有理由去质疑他。可是偏偏司明海混乱了,他这一乱不要紧,我也跟着一起慌了,当司明海都不晓得自己要什么的时候,我怎么能清楚他心里的想法。
司明海推门进屋,他脑袋上的创口贴掀起一个角,要掉不掉的样子。离得近了,我看到伤口有一点化脓,血渗到创口贴的边缘,看起来伤口还会往外流血。
司明海看了看我手里的书,靠在我腿侧坐到床上,他好奇的翻了一下书面,“你还看经济管理?”
我一看书面登时有点愣,呃,我什么时候把他的书翻出来了。胡诌了一句:“你不是总说我笨,我看看你平时看的书,提高一下智力。”
司明海把书从我手里抽走,郑重其事地说:“你还是别看了,看不懂硬要看,你的小脑袋闹罢工了可怎么办。”
“你恢复力气有精力挤兑我咯?”我爬出被子,翻出药箱,光着脚跳回床上。夜已至深冬,寒意从我脚踝裤管里钻入,有点清寒。
司明海一看我光脚下床就开始皱眉,他四处寻看,没找到我的拖鞋,看到我快速的溜回被窝里,忍不住愠怒骂我:“希筱羽,你拖鞋呢?下次你敢给我光着脚下地试试看,我说了你多少次了,你怎么总也不长记性?一定要到老了,犯腿疼病你就知道后悔了。”
知道会被司明海骂,我乖乖的低着头,不还一句嘴,我拍了拍身旁的空地,示意他坐下来。
“你拿药箱干什么?”他不情愿的挨着我,皱眉头的样子像我欠了他一百万。
我把小镜子递给他,司明海看到自己的脸,抿住嘴巴不讲话了。
“可能有点疼,你忍一下。”回来就该给他重新处理一下伤口,在宴会上简简单单贴了个创口贴,也没有消毒。结果司道存一来,我也把这事忘到脑后了。
拿着棉棒沾酒精擦他伤口上凝结的小血块时,司明海闷着声吸了口凉气,眼睛倔强的别向一边。清理完伤口,我给他擦了点消炎药,贴白胶布时司明海说:“贴少一点,盖住伤口就行了。”
“知道你爱美,我把胶带剪细一点,贴个造型给你。”我调侃他。
司明海解释道:“我不是爱漂亮,贴少点好遮掩,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受了伤。一说还是被爷爷用相框砸的,还不如说我跟人打架。早知道不牺牲卖相了。”
我弄完了,司明海把药箱放到地上。
“牺牲哪里都不可以,司明海,你不准有下次,不许你故意受伤。管你要博同情,博宽容,还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我都不准你拿自己开玩笑。你听到了吗?”
我按着他的肩膀,郑重其事的告诉他。
司明海‘恩’了一声,转带到我身上:“你现在知道我每次看到你光着脚丫子在地上乱跑,我是什么心情了吧。打又打不得,骂你也不长记性,想给你找鞋子穿上,还没等我找到鞋子,你已经跑完了。”
“我以后不让你担心了,我发誓。”
司明海无奈的笑道:“有待观察。你向来是脑门一热,冲动派的作风,我也不指望你一下子就变好,知道什么是对自己好的,能做的。你呀,能稍微收敛一下自己的性子,我已经很欣慰了,小野马。”
“你不要给我起外号,什么小野马,难听死了。我知道什么是对自己好的,可是有时候顾不上,先做了再说。我是冲动,可也不全是为了我自己,我一看到你流血了,当然是先帮你把伤口处理一下,不然你希望我冷漠的找到鞋子,穿好了,再去给你拿药箱吗?司明海,我的脚丫子跟你的头比起来,我觉得你的脑袋比较重要。”
“歪理。谁让你把拖鞋乱放,你没条理不说,还怪到我身上。你可以养成好的生活习惯,鞋子码整齐了放好,要穿随时穿。不耽误你给我拿药箱吧。”
“我记住了,我身上的毛病我会改的。谢谢你的指教,司大少爷。”
司明海深邃的眸子锁住我的脸,他疲累的伸了个懒腰,慢慢凑进我。司明海的双臂绕到我腰后,他缓缓用力揽住我。宽阔的肩膀架起我的手臂,他的头贴在我的怀里,隔着睡衣,司明海身体的温暖传到我身上,被他拥着真的很温暖。
我轻轻的拨弄他的头发,一下一下梳理,好像按摩那种轻微的力道,顺着揉到他宽厚的脊背。
“你怎么了,很累吗?”
司明海用鼻音懒懒的回答:“有一点。”
“你想和我说说吗?你的心事,或者任何事都可以讲,没关系,我会听。”
司明海拥抱的手臂更用力的环紧,我几乎要被他抱起来。他腻在我怀里,不安的摇了摇头。
“你不想说就算了,没事。”
司明海松了松手,他抬头看我的眼睛,凝视了好一会儿,迟疑的问道:“筱羽,我不知道我现在做得对不对,从前我觉得我做的很对,可是现在我真的不确定了。你觉得呢?”
“你问我你做的事情对不对?还是你问我觉得你对不对?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事情,所以我没办法判断你所做的事,是正确的,或者是错误的。如果你问我你对不对,我只想跟你说,在我眼中,你是对的。因为你想给我幸福,你很有责任感,你让我觉得你是对的。只要你人是对的,我不在乎你在做什么事情,即使将来证明你做错了事,也没有关系啊。谁都会有犯错的时候,关键在于你是以什么心态来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