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这一刀插的并不深。或许,莫无忧设置的机关让耶律修瞬间失去了力气,已经无力刺下。或许,李沐风和薛礼的动作足够快,堪堪把陈寒衣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或许,耶律修在最后时刻还是犹豫了,他到死也不敢承担这一刀的后果:天下就此成为修罗场。
总之,李沐风眼前闪过的图景没有忠实的再现。陈寒衣最终只是受了轻伤,只需安心休养即可。可这一刀令许多人后怕不已:历史有时十分强韧,不管如何,总是连绵不断的书写着自身;历史有时又十分的脆弱,稍有不慎就会全盘易改,变得面目全非。比如,它曾经取决于玄武门前的生死决断;比如,它曾经取决于一把匕首刺入的深浅。
自陈寒衣受伤,莫无忧便衣不解带,同薇儿一齐陪在床边。她心中一直觉得对不起陈姐姐,李沐风怎么劝解都是无用。若是说的深了,这小丫头便哭泣不止,弄的李沐风毫无办法。直到陈寒衣好了起来,莫无忧心结稍解,后来扑在陈寒衣怀里大哭一通,才终于云开雾散。
其间,耶律明珠也来探望了两次。李沐风倒说什么,依旧客气守礼,却也依旧的略显淡漠。耶律明珠心中怀了一千个抱歉,可碍着脸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沐风的态度在她意料之外。她本以为,经过此事,燕王定会对自己动上一些手段,或许就此软禁也未可知。她还记得李沐风当时的眼神,还记得他当时愤怒的誓言,她毫不怀疑,若陈寒衣就此死去,李沐风真的会将契丹上下杀个干净——包括他们耶律部。
李沐风和陈寒衣对她的态度依旧,让她舒了口气,却又觉得有几分假。她确实佩服这些人的气度涵养,可同时又觉得:若是当哭不哭,当笑不笑,见到自己讨厌之人还要虚伪应酬,活着真的没大意思。在她看来,为陈寒衣狂怒的燕王,才是该有的真性情。
其实,耶律明珠不太在乎李沐风对自己的看法和态度。若燕王和陈寒衣并不知道自己藏在心中的歉意,也就随他去了。自己并不真的在乎他们,他们也未曾了解自己。她在乎的是莫无忧,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公主会不会从此不再理睬自己?
她是真正喜欢莫无忧的,而莫无忧也真诚的喜爱自己。她不希望自己在幽州唯一的朋友对她有了成见,这才是她最为担心的。所幸的是,莫无忧仍然亲亲热热的叫自己“耶律姐姐”,仿佛那些事情并没有发生。
李沐风并非对耶律明珠全然没有看法。只是不光针对她,还有耶律正德。作为一个领导者,居然让敌人的手下成了自己的心腹,李沐风对他的评价不由的又降了一层。最关键的,耶律正德的疏忽令他险些永失挚爱。
但他毕竟冷静,知道这事不可能牵连耶律明珠,也就没对她作什么限制。更何况,从到幽州那天,耶律明珠一行人便时刻处于监视之下了。
想想也很后怕,还记得陈寒衣受伤倒下时,李沐风觉得整个世界突然崩塌了。他眼前一片模糊,脑中却清晰的重演着曾经看到的图像。他相信,若陈寒衣重伤不治,那绝对是对日后准确的预言。可为什么,自己会看到这些呢?
他很怀疑,自己并非第一次来到这个时代。他隐隐觉得,他或许曾经一遍一遍的经历这一场景。或许,他为了拯救爱人,一次又一次的穿过历史长河。可是,为何这次终究有了不同变化?难道是真爱感动了上苍?
他不能回答,而这一切也只不过是猜测。
这几日,天明显的比往日暖了。园子里的连翘开了一片,黄嫩嫩地格外喜人。同严寒抗争了一冬的松柏也蜕去了那层暗灰,在温煦的阳光下透着几分油绿新鲜。拂面的风虽还带了些许寒冷,可天地间不可压制的蓬勃生机无不宣告,春天来了。
李沐风暂时放下了公事,陪着伤势初愈的陈寒衣到园中赏花。陈寒衣身子还虚弱,为了防风,身上裹了件白裘,倒把脸色衬的更加苍白了。唯值得幸甚的,便是她精神还很是不错,眼神感召着春天的气息,显得异常光彩。
她斜靠在李沐风肩上,欣喜的看着春天的降临。唇边流露着一丝天然无饰的微笑。李沐风侧着头看她,心神沉醉,只觉她的微笑怕是那初春的芬芳所凝,才如此淡然天真。
李沐风这么想着,却见陈寒衣转眸看向了自己,便叹道:“寒衣,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陈寒衣摇头道:“寒衣有什么呢?真正苦的怕是燕王了。”
李沐风扶稳她的身子,面对面看着她道:“寒衣,有一件事,我要问问你。上次那契丹人以你为要挟,要我杀了薛礼,我……我……你不恨我吧?”
陈寒衣一双妙目审视着他,看得李沐风心头一阵忐忑。片刻,陈寒衣忽笑了,道:“那一刻,寒衣很是欢喜。”
李沐风一愣,道:“当真?”
“是当真的。”陈寒衣叹了口气,悠然道:“寒衣从长安就拖累了燕王,及到幽州依旧如此。当时寒衣便想,若是燕王当真杀了薛将军,寒衣定然没面目苟活下去,不如干脆死了。”
说到此处,她垂了头,不知想着什么,一会儿才低声道:“后来燕王的那些话,虽未免意气太过,可寒衣很是欢喜……”
李沐风“嘿”的笑了声,道:“那可不是意气用事,若你真有了不测,我便真的杀尽他们!”
陈寒衣嗔怪的看了他一眼,轻叹道:“杀戮太过,圣人不取。燕王可不能为一人而误天下。”
李沐风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圣人。且不谈这个,倒是寒衣的伤口还痛不痛了?”他双手本扶了陈寒衣的肩,此时便顺势探下去,在后背轻轻触了一下。
陈寒衣的秀眉微微一蹙,却强笑道:“早就不妨事了。”
李沐风却看的真切,忙收回手,自责道:“果然还痛呢,我可真是粗心。这一刀虽说不深,却流了不少血,怎么可能的这样快。”
听这话,陈寒衣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愣住了神。
李沐风奇道:“寒衣想什么呢?”
陈寒衣面上微微红了,低声道:“寒衣想,会不会……会不会留下疤痕……”
李沐风一怔,突然诡笑道:“怕什么,就算落了疤痕,除了我也没人看得到。”
“呸!”陈寒衣脸腾地红了,伸手作势要打,却又半途收了回去。她静静地呆了半响,李沐风甚至以为刚才的话惹她生了气。才要道歉,却听陈寒衣羞怯而又坚定的朝他道:“殿下,咱们……咱们成亲吧!”
李沐风知觉的脑袋嗡地一下,似乎有千万个声音同时响起,震得他晕晕乎乎。他顿时被一种巨大的喜悦包围了,甜蜜的感觉从每个毛孔渗透进来,空气仿佛是一团芬芳的蜜糖。他生怕自己听错了,晃了晃脑袋,惊喜的拉住陈寒衣的手道:“寒衣,你……你说什么?你当真要嫁给我是不是?”
他的惊讶是有道理的。现在两人成亲的唯一障碍,就在陈寒衣的想法。她这个公主的身份虽说是赐封的,可毕竟名义上是大唐公主,怎能又嫁给宗室王子?这等形式上的关系,李沐风虽不觉得什么,陈寒衣却一直在乎的很。
谁知,陈寒衣竟主动提出成亲,怎能让李沐风不大喜之余,疑惑顿生呢?
陈寒衣面颊泛起一片玫瑰色的嫣红,仿佛涂了西域的粉彩。她红唇开合几下,才说了一句话,弱似蚊鸣。“随你心思便是……”
李沐风却听得真,他欢喜的站起身子,在园中徘徊数步。拍手笑道:“哈,我竟要成亲了!”翻来覆去就是这句,竟再说不出旁的。
陈寒衣又是羞怯又是好笑,忍不住道:“殿下,你……你是痴了吗?”
李沐风站住身子,笑道:“我当真痴了!夙愿得偿,怎能不痴!”
陈寒衣微笑道:“什么夙愿!殿下又说痴话了。”
“寒衣,你是不知的。”李沐风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悠然道:“自我打小,便和旁人不同。我觉得自己仿佛不是这世间人,和这宫廷也格格不入。当时我还想改变些什么,却因自以为是,累了身边的人惨死……”
陈寒衣第一次听李沐风谈小时候,不禁睁大眼睛,静静地听着。
“我觉得一切都不是我的,一切都虚无缥缈。后来的事情,即便争斗也好,倾轧也罢,在我来说也不过是场游戏,应付而已,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心中空的很。”
李沐风叹了口气,看着陈寒衣。“直到那次上元灯会巧遇,我才知道自己竟是为了你而来的。有你之后,身边的事情突然变的如此实在,我和这世间的隔膜便再也没有了。我总觉得,我是寻你寻了千年,怎能不算是夙愿?”
陈寒衣怔怔的看着他,眼神混着迷茫和感动。李沐风的话朦朦胧胧,令她听的似懂非懂。可不论如何,这番话中蕴含的真情令她心醉。
“寒衣。”李沐风沉吟了一下,道:“你原来有所顾及的……突然不怕了吗?”
“不如此,寒衣无以为报。”
“别这么说。”李沐风突然冷静了下来,叹道:“我早该想到,寒衣是违了自己心思的。其实,寒衣大可不必存什么报答之心,若因此嫁我……唉,反倒不美了。”
陈寒衣摇了摇头,坚定的道:“寒衣要嫁殿下,是心中早定了的事。只因畏人流言,才犹疑至今。实则燕王予寒衣,胜过寒衣予燕王百倍。经那次之事,寒衣便打定了主意,何须顾及什么天下人言语?”
“好!寒衣既然想的开了,咱们……”李沐风默算了下,终于苦笑道:“咱们还须胜了那契丹才能成亲。”
陈寒衣突然正色道:“燕王英明神武,大举天兵作雷霆一击,契丹乃弹丸之地,又安能以螳臂挡车乎?”
李沐风一愣,失笑道:“寒衣,你这是讽我!”
陈寒衣抿嘴笑道:“冤枉得很,小女子句句都是心里话。”
李沐风眼珠一转,笑道:“要不然,就是寒衣等不及了,迫不及待的想嫁我了?”
陈寒衣面上一红,待要说话,却听得有人进来禀报,说是顾少卿来了。
李沐风一笑,道:“少卿来的可真是时候!走,我去见见他,商量一下怎么快些击溃窟哥!”说罢,朝面色晕红的陈寒衣挤了挤眼睛,大笑去了。
到了前厅一看,李沐风先是一愣。原来顾少卿非是一人前来,身旁还携了个清秀少年。李沐风仔细一看,笑道:“这不是顾况吗?去年见过一次,却是又长高了。”
顾况略显拘束,施礼道:“学生顾况参见燕王。”
李沐风笑着摆了摆手,让他们坐了。顾况说什么也不肯,只是直直地站在了顾少卿座侧。顾少卿笑道:“燕王别管他了,咱们坐着便是。”
烟岫上了茶,李沐风细品着,笑道:“站着便没地方摆茶了,可惜这是老四从江南送来的好茶。”
顾况瞅瞅叔叔盏中碧绿的茶汤,咽了口吐沫,终于讪讪道:“学生也不用什么茶几,端着就行……”
李沐风失笑道:“是了,这才是顾家的子弟!”
烟岫抿着嘴笑,又给他端了一杯过去,顾况连声称谢。
顾少卿呷了口,道:“茶虽好,可惜过了时节。待到清明,这便算去年的陈茶了,味道登时差了一层。”说到此处,他突然问道:“燕王,不知公主的伤势可好了些?”
李沐风道:“已然好多了,只是还需修养。”
顾少卿点头道:“这个自然。只是这窟哥如此大胆,竟敢派人行刺燕王!未能得手,便又朝公主下手,当真欺我朝无人了!”
李沐风看了他一眼,道:“那是太子做的。最后寒衣受伤,也是意外,算不得预谋。”
顾少卿笑道:“少卿自然知道。只是兄弟之争,又用到了刺客,实在有失大唐脸面。况且咱们又奈何不了他。”说到此处,他似笑非笑的看了李沐风一眼,道:“窟哥的人伤了公主,这才可恨。”
李沐风笑了笑,点头道:“不错,窟哥派人行刺于我,又伤了大唐安远公主,当真可恨!”说到此处,和顾少卿目光一对,一起大笑起来。
顾况看着这两人若无其事的栽赃,心中一阵的发凉。按照少年的看法,这世间本不该存在一切阴谋。他想,一切阴谋都该得到义正辞严的驳斥。当然,他只是想想罢了。眼前的人一个是他叔父,一个是当今燕王,哪个都不敢得罪。
他正胡思乱想,突听顾少卿道:“燕王,少卿来自然是有正事的。不过谈正事前,可否先说个私事?”
李沐风一怔,笑道:“有何不可,少卿突然客气什么?”
顾少卿瞄了眼顾况,才道:“我侄儿顾况十分倾慕无忧公主,托我来向燕王提亲。”
李沐风一口茶“噗”的喷了出来,他瞪大眼睛看着顾少卿,却见那顾况早已惨白了脸,嘴巴张得大大的,如何都合不上。
原来顾况得知莫无忧身居王府,心中便存了主意。他打听到叔父要去王府办事,就死缠活赖的想要跟来。顾少卿却是不肯答应,他只得实话实说,道是想再见见那女孩儿,谁知这话到了顾少卿口中,竟然变成了求亲。
顾少卿不看两人的反应,只是道:“燕王意下如何?”
李沐风笑了,他看了看顾况,“此话当真?”
顾况拼命的摆手道:“不,不……我只是……”
顾少卿叹道:“竖子不可教也!平日的胆子怎么半分都没有了?”
李沐风朝顾少卿笑道:“你的侄子却想娶我的妹妹?少卿,你这话出口可欠斟酌吧?”
顾少卿道:“不然,他们两人年纪仿佛,再合适不过。那等世俗之防,又管它作甚?”
“不愧是少卿。”李沐风点点头,道:“不过这事情我可不能作主。况且他们还都年幼,结亲之说为时过早。这样吧,顾况,我准你今后自由进出燕王府。至于成与不成,我就管不得了。”
顾况一怔,忙不迭的施礼道:“学生顾况,多谢燕王提携!”
李沐风失笑道:“这算做提携吗?此时你倒机灵。嗯,我和少卿还有正事商量。你且去吧,无忧正在后院,让烟岫带你寻她。”
见顾况辞了出去,李沐风才道:“少卿,一切就绪了吗?”
顾少卿正色道:“此时动兵,可持续月余。就少卿看,不战则已,若战,须速决胜负。”
“哦,那何人为将呢?”
“裴行俭!”
“怎么?”李沐风看了他一眼,沉吟道:“薛礼不行吗?”
“薛将军名声太盛,怕契丹不敢与之决战,只会游斗不休。他们居无定所,只依水草为聚,若不能一举击溃,咱们可纠缠不起的。”
“这,我再想想……”李沐风顿起杯子吹了吹,茶水上的浮沫登时打起了旋。
※※※
顾况在烟岫的陪同下来到后院,一路上左顾右盼,好不新奇。有生以来,他这是第一次进到王府,何况又是内院!不过就他看来,府中的布置并不新奇,除了略显大气外,也没什么奢华的摆式。他略感失望,这便是王府了?看起来还及不上大户人家豪华气派。
烟岫将他领到一间房外,探头叫了声,“公主,有客人找你了!”听里面莫无忧的声音道:“咦?怎会有人找我的?”片刻,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门帘一挑,莫无忧娇小的身形便出现在面前。
莫无忧穿了身鹅黄的衣衫,仿佛一朵迎春花般柔嫩。她看到了顾况,眼睛不由瞪得大大的,闪烁出欣喜的光芒,叫道:“呀,你真的来啦!”
顾况往她头上一看,见乌黑的发髻上还插着那只翠绿的簪子,心中异常欢喜,便笑道:“那日和你说了,怎能失信?”
莫无忧笑道:“好得很呢!大哥忙得很,也不能陪我玩。你来,我给你看样东西!”说罢,拉了顾况往里便走。顾况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烟岫一眼,烟岫笑着摇摇头,转身去了。
顾况四下张望,本想一睹少女闺房的雅致。谁知这房内连张床铺都没有,只是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物件,简直没处下脚。
却见莫无忧扒开一堆木制模型,露出把椅子来,满意的拍拍手道:“你坐吧,可别见笑,没别的地方了。”
顾况愣愣的坐在一堆“破烂”中间。他四下看了半天,目光最终落在莫无忧身上。“你……你就住这里?”
莫无忧点点头,又马上摇头道:“我和陈姐姐住一起。这房子是大哥给我的,说是做什么实验室。”
顾况却没听懂,他看着满屋的事物,搔搔头道:“想不到你不光人长的漂亮,竟还有这样的巧手。”
莫无忧听他夸赞,得意的道:“对啦!我能做很多东西呢!”说到这里,她突然面上一红,小声道:“小顾,你说……我和陈姐姐谁更漂亮?”
顾况一愣,他知道莫无忧说的是陈寒衣,可自己却未曾见过。“嗯,安远公主吗?我却无缘得见。不过想来,不会再有比你更加漂亮的人了。”
顾况满以为这话定会哄的莫无忧高兴,谁知莫无忧却叹了口气,摇头道:“你没见过陈姐姐?她可美的像天仙一样,我又怎么比的上她?”说罢,下意识的摸了摸头上的玉簪。
“那个……”顾况搔搔头,移开话题道:“嗯,公主,你不是说要给我看东西吗?”
“呀。”莫无忧想起了这个,便朝一张大方桌走去,一边嗔怪道:“你叫我什么公主啊!难听死啦!我喊你小顾,你便叫我无忧好啦。”说着话,从桌上抄起一卷厚纸,尽力展开举起给他看。
顾况一看,一张大纸上画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图形,自己竟全然不懂。可他犹自赞道:“嗯,好画!笔法飘逸,颇有魏晋遗风!”
莫无忧收起了画,神色古怪的看着顾况,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顾况心头叫糟,知道自己定然说错了话。虽说他面皮甚厚,此刻也不禁有些尴尬。
莫无忧笑声半晌才歇,她捧腹喘息道:“小顾……你,你说什么呢?我这可是图纸。”
“哦?”顾况将那图纸铺开在桌上,又上下看了半天,终于摇头道:“无忧的学识我是比不上了,竟不知这是些什么?”
“诸葛弩!”莫无忧异常得意,道:“传闻当年诸葛亮制连弩,大破敌兵。后来蜀国战败,这弩制法竟也失传了!人人说诸葛亮天纵奇才,我却不服,即便他再是厉害,也不能样样都令后人无法企及。你看、你看,我便把这连弩造了出来!”
出乎意外的,顾况却没有随声附和。他怔怔的待了片刻,才道:“无忧,你一个女孩儿家,怎么要去制这个?”
莫无忧侧着头,奇道:“女孩儿怎么了?便不可懂这机关之学?”
“不是不是。”顾况连连摆手道:“我是说,你知不知道这弩做出来是何用处?”
“用处?”莫无忧愣了一下。
“是杀人!”顾况牙缝里迸出几个字。
莫无忧吓的退了半步,垂着手喃喃道:“我,我没深想过……”
顾况道:“这还用想?这诸葛弩总不成用来打鸟吧?”
莫无忧面色黯淡了下来,半晌才道:“我只是想帮大哥的忙,总有人想杀他,我……我又没别的本事。”
“他们的事情,不用咱们来操心的。”顾况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道:“他们就喜欢杀来杀去的,当真一点意思都没有。”
莫无忧奇怪的看着他,道:“你要是不喜欢,为什么学习武艺?你师父是薛将军,听人说,他可号称杀人魔王呢!”
顾况无奈的晃晃脑袋,道:“我是学武,可学武又不是为了杀人的。我师父我也很佩服,可我就是不喜欢打仗,没看他出征我从来不跟去吗?”
“那你都喜欢什么?”
“我什么都喜欢。练武,骑马,读书,下棋。”顾况露齿一笑,道:“可我学武不为了杀人,骑马不为了打仗,读书不为了出仕,下棋不为了争胜。我只是高兴,喜欢罢了。最好一辈子这样自由自在!”
莫无忧笑道:“你可真怪!”
顾况看着她笑容绽开,登时痴了,不自禁的问道:“无忧,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莫无忧一愣,“嗯?”
顾况搔搔头,吞吞吐吐的问道:“我是说,你……你喜欢什么样的……”
莫无忧眨眨眼睛,犹豫了一下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要说出去哦。”她的小脸微微泛着红,小声说道:“就像……就像我大哥这样的大英雄!”
顾况一下愣住了,脑子一片空白,朦朦胧胧间似乎说了句:“他怎么就算英雄了?”
莫无忧顿时沉了脸,薄怒道:“我大哥怎么不算?他武艺高,人又随和,待陈姐姐可好了!”
顾况心中酸楚,不由淡然笑道:“这便算英雄吗?”
莫无忧举的这些例子,的确不是什么英雄的素质,却是李沐风最吸引她的地方。她本非就爱上了李沐风,那不过是少女情窦初开的朦胧幻想。莫无忧自小被爷爷带大,李沐风是她深入接触的第一个年轻男子,潜移默化的,也就养成了以李沐风为标准的习惯。
顾况尤是莽撞少年,却怎会明白这些?听到莫无忧的话,心里早就一片冰凉,又泛起无限酸楚。
莫无忧听他似在晒笑,更觉委屈,眼中隐隐有了泪光。“我枉把你当作朋友,给你说了心里话,你却来笑我!你……我大哥若不算英雄,你便算得吗?”
“是了,我自然算不得。”顾况心头空茫,一切思绪突然轻飘飘的没有了着落。他似乎在看着莫无忧,眼神却聚焦在朦胧的虚空。
“你别哭。”顾况深吸了口气,掏出了一块帕子。“我朝你赔不是了。”
莫无忧接过帕子,怔怔的看着他道:“你……你怎么了?”
顾况愣了片刻,道:“我没什么。想必……想必我该走了。”
“你……”莫无忧见他神不守舍,以为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忙道:“其实……我没怪你,我只是一时生气的。”
“没事儿,我下次还来呢……”顾况再次深吸了口气,把那青涩果实的味道深深压到了心底。
“无忧!”临出门,他转过头来,突然说道:“我不再像以前那样了,从今天起,我要做你心中的大英雄!”
顾况回到前厅的时候,顾少卿和李沐风的谈话刚刚告一段落。两人看出顾况面色不对,不过谁也没问。
顾况上前一步,沉声道:“燕王,学生有个请求,此次出征契丹,顾况愿去军前效力!”
李沐风还没说什么,顾少卿却是一愣,皱眉道:“此话当真?”
顾况顿了顿,低头道:“自是当真的。”
顾少卿盯了他片刻,笑道:“你可是受什么言语的挤兑了?我问你,若让你弯弓跨马,射杀敌酋,你下得去手?”
顾况犹豫了一下,咬牙道:“我下手便是!”
顾少卿笑着看了李沐风一眼,不再说话。李沐风摇摇头道:“看他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怎么上得了战场?”
顾少卿轻轻一笑,道:“少卿倒有个想法,适才咱们谈及使者之事,倒还差个人选。”
李沐风闻言,又把顾况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问道:“顾况,你功夫怎么样?我听无忧说,你武艺好的很。”
顾况一愣,一丝喜色爬上眉梢,道:“公主那是抬爱。不过学生的师傅乃是燕北战神薛将军,倒不敢给师父丢脸。”
李沐风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道:“我看你下盘还算轻盈,薛礼教徒弟倒是懂得因材施教。”
顾况面色一红,知道燕王这话是说自己根基不稳,当下低了头不再说话。
“这样吧。”李沐风道:“本定了钱义出使契丹耶律部,你便权作保镖,跟他去历练历练,如何?”
顾况吸了口气,深施一礼道:“顾况多谢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