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风等人随沈越进了潼关,却感到周遭气氛陡变,那哥舒长垣冷冷的看着他们,瘦小的身体竟隐隐透着凛然的杀机。
上当了?李沐风第一个反应就是飞身扑向哥舒长垣,以图擒贼擒王。他强自按耐下这个想法,侧目看了沈越一眼,却见他一脸茫然,显然对眼前的情况一无所知。
动还是不动?李沐风犹豫了一下,瞬间在脑中权衡利弊,终于吐了一口气,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他用余光扫了一眼薛礼,却发现薛礼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哥舒长垣!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沈越也终于发现事态不对,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说不得也要强出头了。
哥舒长垣却不理他,目光在这百十人身上来回转了几转,终于定在了薛礼身上。他身旁的军士随着主帅的目光,寒光闪烁的箭头纷纷指向了薛礼。
薛礼巍然不动,淡淡扫了众人一眼,竟抬眼观天,神态悠闲,视周边兵将为无物。
“你是何人,我怎么从未见过?”哥舒长垣见此人竟如此大胆,心头即是诧异,又感佩服。
李沐风心头一紧,生怕薛礼对答不上,便前功尽弃了。薛礼本是极出色的人物,放到哪里都难掩其光采,况且又不擅做伪,被人怀疑也是正常。李沐风没想到这哥舒长垣是个如此细致难缠的人,早知如此,当初宁可牺牲战力,也不该带薛礼前来。
“大唐将士何止万千,想是将军都一一见过了?”薛礼冷然道。
哥舒长垣一愣,没想到此人以攻为守,反倒问了自己一个哑口无言。他皱眉道:“你的意思,你不是沈都督的手下?”
“将军问沈都督便可。”薛礼淡淡的道:“我们自有要事前来,谁想哥舒将军在细枝末节上纠缠不休,当真是不胜其烦!”
“你!”哥舒长垣的手下见此人竟敢对将军出口不逊,均感恼怒,正待上前喝骂,却被哥舒长垣挥手止住了。
哥舒长垣一时也猜不透此人什么身份,可见这人理直气壮,咄咄逼人,说什么也不像个奸细。这等傲骨天生,英姿挺拔是装不出来的,莫非是太子派来的高人?
李沐风心中暗暗叫绝。自己还是低估了薛礼,明明是个智勇双全的人物,怎可只把他当成一勇之夫?看来天生勇烈,性情豪爽之人,也未必没有细腻的心思,自己的观人之术,似乎还须磨练。
沈越见哥舒长垣朝自己看过来,忙道:“这位将军确实不是本都督手下,乃是、乃是……”他心头慌乱,目光四下观瞧,口中的谎话却怎么也编不圆满。
哥舒长垣见他四下大量,口中却始终不肯说此人名姓,反倒误会沈越乃是有所忌讳,不能当众吐露。他疑惑道:“莫非是主上……”
“不错!”沈越被哥舒长垣一言点醒,顺坡编了下去,“虽不中亦不远矣!今日前来,正为此事!此人身份乃是一个关键,怎可轻易相告?若将军摒退左右,以礼相待,或许本都督还可透露一二!”说到后来,谎话编得已然是一气贯通,神态甚是傲慢。
李沐风听得心中好笑,这沈越可谓是个说谎的天才。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难得的是竟没有半处诳语。薛礼本是燕王之人,却哥舒长垣误会为太子手下,两方都是皇子,正是沈越说的“虽不中亦不远矣”。况且此人的身份,确实是个“关键”,决计不能当众挑明。若是哥舒长垣敢单独和他们相处,便等于落入了燕王的掌握,透露一二又有什么问题?
哥舒长垣却哪里知道此中关窍?他心中寻思,毕竟沈越和他一殿为臣,又都是太子手下,总规不能轻易撕破面皮。哥舒长垣点点头,把手轻轻一挥,兵丁纷纷收起兵器,刚才紧张肃杀的气氛一扫而空。
哥舒长垣引众人厅中叙话,众侍卫被留在外堂歇息,李沐风薛礼沈越三人随着他进了里屋。哥舒长垣虽然对沈越十分轻视,但场面上的应付总要有的,口中道:“长安局势纷乱,在下也不得不小心行事,还请都督不要见怪。”
沈越打了个哈哈,笑道:“将军说话未免见外了,咱们一殿为臣,还不都是为了大唐江山。”
哥舒长垣点头道:“不错,都督乃是明理之人,在下也就不客套了。不知今日前来,为的是什么事情?”
“有一件急事,还请将军帮忙。”李沐风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哥舒长垣面前。
哥舒长垣只觉一股压迫感铺天盖地而来,逼人的寒意冷浸浸的直透骨髓。他竭力想站起身来,却发现两腿发软,没了半点力气。就连手指上也似乎压了千钧重物,难以弹动一下。
怎么……可能……哥舒长垣怒吼一声,咬破了舌尖,倔强的站了起来,身体却如寒风之中的枯树摇摇欲坠,可哥舒长垣竟是发了狠,拼命的坚持,就是不肯倒下。
“你……你到底是谁……”
李沐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心中深感敬佩。此人先机全失,眼下全凭一股意气和霸气相抗,却始终不肯认输。倘若自己非要将他迫倒,也非不能办到,只是这样一来,怕是哥舒长垣身体无法承受,便是不死也要重伤。
李沐风想到此处,杀气陡散,无形的压力瞬间消失不见。哥舒长垣猝不及防,腾的向前跌倒,李沐风伸手轻轻一点,他便跌回了坐椅,却是动也不能动了。
“我到底是谁,现在你还猜不到?”李沐风坐回了原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哥舒长垣愣愣的看着他,心中想到一人,登时叫道:“莫非是燕王!”
“不错。”李沐风轻轻拍了下手,笑道:“本王要借道潼关,还请将军行个方便。”
哥舒长垣看着眼前的王子,突然大笑起来,似乎想到了一件极为可笑之事。
李沐风听着刺耳,皱眉道:“将军笑什么?”
哥舒长垣大笑道:“我笑燕王殿下来得不巧,若是平日,末将确实还能做得了主,偏偏就着几日,潼关之事可不是我说了便算的!”
李沐风一愣,难道潼关还有主事之人?他朝沈越看去,沈越吓的一个劲摇头,表示自己毫不知晓。
薛礼在一旁接口道:“无妨,再有主事之人,我们也一样的捉来!”
李沐风点点头,看着哥舒长垣道:“即便捉不来,有将军在我们手中,怕他也投鼠忌器了。”
哥舒长垣冷笑道:“怕是此人,绝不会有投鼠忌器的念头!”
李沐风心头一动,却听外面一阵喧嚣,旋即传来一阵兵铁交击之声,一人朗声笑道:“三哥啊,三哥!小弟可是等你很久了,长安逐鹿正忙,三哥怎么跑到这里躲起了清闲?”
阳光已经朝西方偏斜,山丘的阴影被拉扯的铺天盖地,空荡荡的营寨完全被遮蔽在阴影中,无声无息,诡异阴森。
裴行俭就站在这黑暗中,静静的等待。潼关的事,不知解决了没有,此时他竟然感到一丝担忧,或许燕王此去,又会发生一些料所不及的意外。
“我有种不安的感觉。”裴行俭目视前方,淡淡的道。
顾少卿接口道:“不是眼前,而是潼关。”
“不错。”裴行俭诧异的看了顾少卿一眼,道:“少卿还能坐的住?”
“那也先要解决眼前的事情。”顾少卿笑了笑,悠然道:“守约说的头头是道,莫非自己竟做不到吗?”
“哪里的话。”裴行俭淡然一笑:“实话实说罢了,却不能左右我的行动。我只是怕少卿担心。”
“怎么会。”顾少卿摇头道:“燕王吉人自有天相,轮不到我来担心。”
裴行俭看了看泰然自若的顾少卿,却分辨不出此话的真假。突然,裴行俭眼中爆起一点精芒,沉声道:“来了!”
顾少卿放眼望去,远远的一片烟尘腾起,似被斜阳染成了橙红的火焰,又将天空点燃,漫天都是火红燃烧的云彩。
那一千骑手被裴行俭放在据此十里之处诱敌,显然已经和敌军交战了一番,朝这边诈败而回。
后面的烟尘更浓了,在天边影影绰绰,似乎无边无际。
顾少卿吃了一惊,却见裴行俭镇定自若道:“少卿莫慌,来敌看似势大,但超不过八千,不过是队形散乱,因而显得人多罢了。”
“哦?”顾少卿来了兴趣,笑道:“打仗我是不懂了,可守约因何这样肯定?”
裴行俭伸出三个手指,一条条分析道:“第一,咱们行动隐蔽,能在此时掌握咱们动向的,不过是华州守军罢了;第二,华州都督沈越在咱们手中,州刺史无法调兵;第三,即便他能让副将领军,职权所限,也不过调动八千而已。”
顾少卿赞叹道:“守约真是深谋远虑,一时间我便想不到这么多。”
裴行俭看了看他,表情古怪,笑道:“有行军的经验,只看腾起的烟尘,就能知道大抵来敌多少。我也是先看出来敌八千,才有以上的判断。”
顾少卿愣了片刻,突然和裴行俭一起大笑起来。
燕王府的骑手风驰电掣一般,转瞬穿过了小谷,从敞开的寨门鱼贯而入,消失不见。
后面的追兵见那大寨旌旗飘摆,也不知藏有多少人马,一时不敢近前,只是远远的徘徊不定。营寨依旧寂静无声,似乎从未有人进去过一般,大开的营门好像一张冷笑的面孔,冷冷的注视着来敌。
僵持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对方见这里毫无动静,突然省悟这不过是缓兵之计,怕是燕王早就来了个金蝉脱壳,去向无踪了。只见令旗一挥,士兵如潮水般穿越小谷,涌进了营寨。
裴行俭在暗处冷然看着这一切,他突然手臂一挥,上百只火箭呼啸而去,好似夜空坠落的流星火雨。营房中早就堆满了易燃之物,沾火便着,很快连绵了整个营寨,火舌连成一体,疯狂的窜向天空。远远望去,天地间有一只硕大的火把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