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风的奏折写的甚是恳切,李建成来回读了几遍,竟是找不出半点可以挑剔的词句。他捏着这份折子,不停的在殿内徘徊着。
“去,把太子给我叫来!”
太监见皇上面色不善,动作加倍利索,应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去了。
不多时,太子李志被传了过来,还没喘口气,就被李建成劈头盖脸的怒骂了一番。李志似乎早有预料,也不申辩,只是低头听着。等片刻后,李建成似乎有些累了,声音稍歇,他才故作慌恐的跪奏道:“父皇,儿臣对此事确实不知,只是此前陈尚书亲自找过儿臣,说愿让他女儿替公主和亲……儿臣怎么会知道这里面有如此关节!”
“哦?”李建成脸色少霁,问道:“陈尚书自己说的?难道他也不知道他女儿和风儿的事情?”
“这个——”李志想了想,道:“或许不知,或许知道。只是这陈寒衣和三弟是暗通,没有告之高堂倒是真的。”
根据李志的设想,李建成并不知道陈寒衣和李沐风的事情。因此“暗通”之说,对于皇上就成了确有其事。皇上应该对李沐风没什么想法,却会对陈寒衣的品行有了成见。女子品行不端,怎么能作皇家的媳妇?
按说皇上对这些也不会太看重,况且大唐风气开化,本也不计较这许多。只是这样一来,皇上就会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借口,隐约觉得这个陈寒衣也没什么要紧,并不一定在李沐风心中能占有多么重的地位。
这样,才能为住维护皇上的颜面。李志觉得,他的猜测应该没错。
李建成轻轻“哦”了一声,道:“这么说,陈尚书或许是知道的?只是在气恼自己女儿主动……”他摇了摇头,没有把“勾引”这个词说出口。
李志道:“且不管如何,三弟和这女子确实有牵连。就还请父皇收回圣旨……”
“收回?”李建成“哼”了一声,道:“你这是太子说的话?金口玉言,掷地有声,说不算就不算了?现在全长安都知道这件事情,你让我收回!”
李建成端过一碗茶,抿了一口,又道:“我看这女子和风儿也不合适!就让她去和亲吐蕃吧,我以后给风儿另找一个好的!”
李志低着头,脸上露出一丝得意地笑容,口中却急切道:“还请父皇三思,三弟现在可是统兵在外,倘若有变……”
“我给他个胆子!”李建成突然咯咯笑了两声,道:“为了一个女人?你不要杞人忧天了……你下去吧,就着么办了!”
李志走出了太极宫,两旁的侍卫宫女见他出来,全都下跪行礼。风扫过空旷的太极宫前,掀动了他的衣襟,他在高高的台阶上站住了,望着匍匐在他脚下的人群,突然有种想要纵声长笑的冲动。
这一切,都将是我的。三弟阿,你到底该怎么办呢?难道你真的会动用大军反攻长安吗?他觉得自己在说一个非常有趣的笑话,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音。他深深吸了口气,穿过长长的甬道,带着胜利者的骄傲朝掖庭宫走去。
掖庭宫位于太极宫西,是宫女学习礼仪及劳务的所在。要在平时,几位王子都是不愿意来的。一则多有不便,怕有闲话传出,二则此处女子极多,阴气过盛,盘恒不去,对男子不利。当然,这不过是道家方士的说法,信与不信各在自人了。
太子来掖庭宫不为别的,只因陈寒衣就被软禁于此。
来到宫中已经不少时日了,陈寒衣从没能离开过囚禁自己的小小院落。整天只能和薇儿说说相互鼓励的话,低头看看花草,环视一下朱红的院墙。再有,就是头顶上巴掌大的天空。
偶然,会有不知名的鸟雀飞过,牵动她的心弦。她目送着它们轻快的掠过,心灵也随之而去,投向自由宽广的天空。西南方阿……有她的心上人。不知道他现在知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呢?一想到李沐风,她的心没来由的加快了跳动,坚定而又有力。
“公主,太子来看您来了……”一名宫女恭敬的说道。
太子?陈寒衣却是一愣,想不明白太子为什么会来见自己。她虽然聪慧,毕竟不了解宫廷内幕,无法做出判断。
随着一声长笑,一名俊朗的青年走了进来。从服饰上看,此人定是太子无疑。他一双眼睛顾盼有神,极是精悍,和陈寒衣想象中处尊养优的贵公子形象竟是全然的不同。
太子凝视了陈寒衣半晌,突然开口赞道:“果然是天姿绝色,无怪乎三弟为你着迷了……可惜呀,可惜……”他连说了两个可惜,突然大笑了起来,显得甚是得意。
陈寒衣去面色冷淡,不为所动,只是淡淡的道:“不知太子所来何事?要是没什么事情,寒衣就不奉陪了。”
太子愣了一下,笑道:“果然有意思……你如此镇定,大概还想着我三弟能救你出去呢吧?”
陈寒衣冷冷的看着他,没有说话。一旁的薇儿却是一下子提起了心,直勾勾的看着太子。
“我告诉你,他救不了你!”太子冷哼了一声,道:“今天他请命的折子已经被皇上驳回了!除非他敢为了你大逆不道的谋反!你想想,有这种事情吗?”
薇儿听了心中一紧,眼泪差一点落了下来,紧紧地抓住了陈寒衣的袖子。陈寒衣却不为所动,淡淡的道:“不管如何也好,似乎都和殿下没有关系,没有别的事情,寒衣不便奉陪了。”说罢,竟拉着薇儿朝里屋走去。
“给我站住!”太子感到万分的挫败,一时恼羞成怒,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猛的一拉,差点将陈寒衣扯倒。幸亏薇儿紧紧的抓住她,才勉强站稳。
“你放手!”陈寒衣脸上寒如冰霜,现出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毫不畏惧的看着他,竟然令太子为止一滞。
太子突然感到十分的恼怒,在这个女子面前,自己居然进退失据,毫无威风。他怒笑了一声,“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他环视四周,宫女太监都被他的眼神吓得退了出去,只有薇儿死死挡在陈寒衣前面,虽然在微微颤抖,却是异常坚定。
“滚!”他一个巴掌将薇儿打倒,猛的将陈寒衣拉到自己怀里,狞笑道:“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本高傲?现在的你还不是任由我处置!”
陈寒衣看着太子近在咫尺的脸,感到异常羞愤。她挣了几下,却全然敌不过太子的气力。太子得意的看着这个清冷的女子露出了惊慌的神情,刚要有所动作,却发现这一丝慌乱稍纵即逝,又换上了淡漠冷静的表情。
“你敢动我?”冰冷的语调从淡红的唇中吐出,字字穿心:“除非你现在杀了我!不然的话,若燕王能救我出去,他必定杀你而后快!若燕王不能救我,我将是吐蕃赞普天松赞之妻!此后大唐边防再无宁日!”
太子猛的一惊,他远远的将陈寒衣推了出去,*瞬间熄灭了。自己是怎么了?居然在一个女子面前如此失态!他暗暗出了口气,心中惊讶的发现,自己实在是太过小看眼前的女子了。
他定了定神,淡淡的道:“嘿,我真的一直看轻了你。我堂堂一国太子,何必跟一个女人一般见识。”说罢转身朝门外走去。
他走了几步,突然回头一笑,道:“对了,我记得三弟可是个高手,要救你出去似乎不难……不过,你要敢走,陈家上下上百口的人命就是你葬送的!听说你和陈京关系不恰,不念父女之情,就此走了也说不定。那吐蕃和大唐将纷争不断,千古的罪名啊……可就你承担了!哈哈——”他大笑了几声,扬长而去了,
“薇儿?”陈寒衣忙抱过薇儿,“你怎么样?”
“小姐,我没事儿……”薇儿抚着微肿的面颊,惊魂未定地道:“小姐,你可真勇敢,那个太子在你面前……”她突然说不下去了,怔怔的望着陈寒衣。
陈寒衣纤细的肩膀抖动着,嘤嘤地抽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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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松州得胜而归,全军上下欢天喜地,得意扬扬。沿途州郡官吏,少不得竭力巴结,曲意逢迎。这一来二去,往来应酬,行军速度自然大大的耽搁了。等李建成的手御再次下到李沐风手中时,大军刚刚到达距松州最近的交川。
“其情可悯,但事关国体,不可因私废公……”李沐风捏着这份手谕,定定的愣着神。
“哈哈,这也算公?那什么是私!”他冷笑了几声,猛一用力,将手中盖有“皇帝之玺”的御折揉成一团,皱巴巴的丢在地上。
帐中仅有他和顾少卿两人,这番大逆不道的举动并无其他人看到。顾少卿摇摇头,拾起那纸团,展开瞧了瞧,长叹了一声。
“少卿,你怎么看!”李沐风皱着眉头,显然开始意识到事态严重,并非先前想的那样容易解决。长安的局势,自己难道无法掌握了?
“看来咱们先前想的都太简单了,皇上居然没有给燕王这个面子……”顾少卿想了想,接着道:“现在想来,太子是关键,在皇上面前说话确实有一定份量。”
李沐风哼了一声,晒道:“当今皇上耳根子极软,自然谁在身边谁就说的上话!”
“不错,咱们吃亏在这一点上……一份折子又不会自己说话,自然抵不上太子的三言两语。”
“我明白你的意思。”李沐风点了点头,“这样吧,让国子监祭酒程孔生出下头,他在皇上那里还说的上话。关键是让皇上知道陈寒衣对于我的意义,并不想他想的那么简单……”
“哦?”顾少卿看了李沐风一眼,意味深长的问道:“不知陈寒衣对于燕王到底是什么意义?”
“我若没有陈寒衣,一切再没有意义了。”李沐风没有怪罪顾少卿问的唐突,坦然道:“如果此事解决,那我依然是现在的我,若是陈寒衣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顾少卿点点头,退了出去。他不是一个冒失的人,突然这样问,自然有他的原因。他总在担心,目前长安的局势,或许已经不是燕王所能控制的了,那么就要先事做最坏的打算。当今皇上,真的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没有主见吗?光凭一个太子,或许还好对付。可若是皇上……这天威难测阿!
燕王的回答有些令他意外。处于燕王的高位,用情却如此之深,虽说难得,却未免不智。若心存天下,这个“情”字切切不能放在第一位,否则不但是受人以柄,还容易让自己失去方寸。李沐风最后的话,让他感到一丝担忧,不久之前的一句话也突然回荡在脑海中:
“怕你将来会失望,其实你不了解我这个人……”
或许,自己从没有真正理解过燕王吧?他眼中的燕王,都是被心中的理想美化过的,却忘记了燕王也是一个普通男人。自己真的该了解一下真正的燕王了……
他长长出了口气,抬头看天,却见湛蓝的天空中渐渐聚集了一丝乌云,一场大雨就要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