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诏书终于到了松州。李沐风等人被大大的嘉奖了一番,令他们即日起程,班师回朝。松州都督韩威伤势未愈,便由薛礼进京代为述职。
皇上的褒奖并不能让李沐风多么兴奋,尽管这确实是他此番出战的目的。一想到能早日见到陈寒衣,他的心情就不由自主的激动起来。寒衣……你清丽绝伦的面孔是否如故?是否感到了我的寂寞和思念呢?
“等我回来,我会……”李沐风轻轻抚摸着腰间的香囊,微微地笑了起来。
李沐风邀了顾少卿、薛礼等人于厅**饮,几人年纪相仿,甚为投缘。一时谈笑风生口到杯干,不觉已是醺然了。
李沐风平时并不喝酒,此番几杯烈酒灌下,只觉肠胃间有团火在燃烧。酒气上涌,化作一阵豪情,他大笑了几声,出席道:“有酒岂能无歌,待我做剑舞以助兴!”
席间诸人大都是有了几分些酒的,全然忘了君臣形迹,皆拍手大笑,目不转睛的看着燕王。顾少卿喝得最少,异常有趣的看着李沐风,心中不解平时城府深沉的燕王怎么突然豪情勃发起来。
李沐风拔剑在手,陈寒衣的面庞在他脑海中隐隐浮现,他微微一笑,漫声吟道:“观朝霞兮御流光,采玉魄兮寄心伤,望美人兮天一方!”亮如秋水的长剑随着诗句缓缓舞动,青濛濛的剑身散发着迷离的光采,如月光般缠绵。
诸人轰然叫好,却大都不明就里。顾少卿微然一笑,心道燕王原来是在千里寄相思了。想到这里,心头却没来由的一阵酸涩。
李沐风口中诗句突的一变,唱道:“昔年剑出咸阳道,魑魅魍魉不敢前。或可斩蛟浮云上,岂能屠狗闹市间……”手中宝剑随着这首即兴而作的《长剑吟》越舞越快,只见满室青光缭绕,人影隐入剑影,直如一团青白色的银球在堂中滚动。烛火突突的颤动,被剑风迫的忽明忽暗。
诸人瞪大了眼睛,眼珠不错一下的瞧着。看到精妙之处,却全然忘了喝彩。忽听得李沐风一声清啸,满眼的剑光突然收束成一道青霞,嗖的合入剑鞘之中,漫天流彩陡然不见。李沐风卓然立在当中,静如山岳,仿佛从来没动过一般。
众人呆了半晌,突然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喝彩。薛礼看得目眩神驰,站起身来大声赞道:“嘿!好剑法!好人物!”
李沐风大笑一声,刚要说话。突然门外闯进一人,口中喊道:“殿下,有要事禀报!”
厅中登时安静了下来。来人身着侍卫服色,满身尘污,面上尽是疲态。李沐风一看,正是自己留守王府的侍卫赵长亭,心中不由一凛,忙问道:“出了什么事情?这么慌张?”
赵长亭左右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
李沐风朝四周看了看,见薛礼和裴行俭等人正要退下去,便挥手止住,又对赵长亭道:“此处都是自己人,但讲无妨。”
赵长亭急道:“殿下,朝廷使安远公主和亲吐蕃,即日就要启程了!”
李沐风一愣,道:“安远公主?我怎么从没听说过……”他突的面色一变,厉声道:“难道……”
赵长亭不敢抬头,低声道:“正是……陈家小姐……”
什么!李沐风只觉得气血上涌,眼前一片漆黑。他勉力定了定神,缓缓的问道:“这话开不得玩笑,可是当真?”
赵长亭无可奈何道:“回殿下,这种话怎么能是假的。”
这怎么可能?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在自己的羽翼环护下,谁还敢背后使用这种手段?只有一个人……他心中的恨意甚至可以将人撕碎!
“是谁的意思?朝廷?谁的朝廷!”李沐风面色铁青,令人不寒而栗。
“是……太子。”
“嘿,东宫太子,好大的权柄嘛!”李沐风怒极反笑,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他紧紧握住酒杯,指节都因为用力过度而变得苍白。
冷静,一定要冷静。他不断的告诉自己,现在必须保持镇定,决不能被怒火冲昏头脑。他死死的攥着酒杯,拼命抑制自己的愤怒。
终于,青瓷杯不堪承受,骤然碎裂了,将手掌割的鲜血淋漓,他却恍若未绝。
“殿下……”林凡迟疑的叫了一声,李沐风似乎没有听到,转身冲出了大厅。
大厅里一片死寂。燕王府的人都低头不语,其他人却不甚明了,可也不便开口询问。
半晌,顾少卿看了一脸狐疑的薛礼一眼,苦笑道:“被封为安远公主的陈小姐,正是燕王的红颜知己——”
薛礼恍然大悟,怒道:“太子竟然如此狠毒,誓不能干休!”他看向一旁的裴行俭,裴行俭却没有反应,只是默默的在想着什么。
薛礼有些不快,刚要说话,却见李沐风突然又走进大厅,脸上已经不见了刚才的愤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然的平和,似乎刚才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却听李沐风道:“各位,今天算是酒兴已尽,请大家各自回返吧,少卿、林凡暂且留一下。还有,此间之事,不可告诉他人,否则……”他说到此处顿了顿,不再说话。
刚才还欢腾热闹的大厅立刻变得冷清了,李沐风坐在位子上,静静理着思路。林凡和顾少卿在一旁陪着,也没有说话。
“少卿。”李沐风终于开口了,“你代我写个折子,说明陈寒衣和我的关系,请皇上收回成命。林凡,你派人用五百里飞驿送过去,一定要快!”
两人应声去了,李沐风一个人坐在厅中,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应该来得急,应该能还挽回……目前的情况虽然有些措手不及,但应该还没超出自己的控制。
但是,太子那一边到底能给自己造成多大的阻力呢?虽然能肯定是太子用的手段,可并不清楚李建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当今皇上把面子看得很重。封陈寒衣为安远公主并许嫁吐蕃的圣旨定然是宣读了的,要收回成命显然脸上无光……考虑到这些,他又觉得不太有把握了。
时间,缓缓的流逝着。不知过了多久,烛火燃尽,黑暗如潮水般蔓延,将厅中的一切吞没了。李沐风隐没在一片黑暗当中,好像没有生命般寂静。突然,他睁开了眼睛,静静的凝视着只能隐约分辨的手掌。
“毕竟还有很多事情是难以掌握的啊……我的力量,难道还无法保护自己的爱人吗?李志……你一定会后悔的!”黑暗中,语调格外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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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陈寒衣为安远公主,许嫁天松赞……”
陈寒衣早就听不到后面的话了,她木然的呆立着,任由宫中之人摆布,浑浑噩噩被送进了宫内。
不要,这不是我想要的……
她感到一条滑腻腻的长蛇缠住了她,要将她带入黑暗的泥潭。她拼力挣扎,可那股力量如此的强大,不容置疑,犹如岩石般阴冷。她挣不开,甩不掉,距离光亮越来越远,无休止的沉没下去。
救救我……她伸出手,前方似乎是李沐风焦急的面孔。越来越远了……她渐渐看不到了,一切光亮都已经消失,她正在无休止的下落……
“不要!”她猛的一挣,坐了起来,浑身是冰凉的冷汗。薇儿惊慌的抱住陈寒衣,叫道:“小姐,你,你又坐恶梦了?”
“恶梦?”陈寒衣眼中闪出光采,她急切的问道:““都是作梦是不是?都是假的是不是……”
薇儿没有回答。
她看到薇儿悲哀的面容,看到房顶的雕梁画栋,看到精美的金杯玉盏。她默然了,片刻后才喃喃的道:“是啊……我真的希望这是作梦呢……”
“小姐……”薇儿再也忍不住,抱住陈寒衣放声大哭了起来。
“对不起,薇儿……”陈寒衣轻抚着薇儿的头发,轻声道:“害的你也要和我去吐蕃……”
“不是的!”薇儿拼命的摇头,“小姐,我从来没想过自己。只是小姐你……你还有燕王阿……”
说到此处,薇儿的眼中突然腾起希望的火光,她抓着陈寒衣手叫道:“小姐,你放心,燕王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的!他一定有办法!”
陈寒衣凄然一笑,道:“他……或许也没法子。这是御命,他是皇子,怎么能违抗呢?”她沉默了半晌,突然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但是不管如何,我会等着,我要坚强的活着,我一定要等到他回来!”
“等我回来,到时候……我就禀明皇上……”李沐风温柔的声音在心底响了起,是那样的清朗明晰。心上人言犹在耳啊,自己却被幽蔽深宫了。她在心底慢慢品味着、咀嚼着这句话。这好像一个不能实现的诺言,甜蜜而又苦涩。
“倘若——真的无法可想了……那就当我是作了一个美梦吧……曾经有个人,给了我一个美丽的梦境……”她越说声音越低,终于无法继续,一切都寂静了下来。冷漠而又坚强的壁垒后面,躲藏的依旧是一个柔弱女子。晶莹的泪,无声的滴落,被黑暗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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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正是细雨如烟的时节。
吴王李陵悠闲的沉醉于轻歌曼舞当中,享受着吴侬软语。当细作将这件事情告之他的时候,他大吃了一惊,随即挥手将歌女遣退。
李陵一个人愣愣的呆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三哥呀三哥,这下子可是有人揭你的龙鳞了,看你能怎么办!哈哈,当真是有趣阿——”
他突的又冷笑道:“大哥,你可小心点,别是弄巧成拙,这步棋走的可是极险呐……你根本不知道陈寒衣在三哥心里占了什么位置!”
李陵莫名其妙的反应让下人吓了一跳,都不知这古怪的皇子又有了什么点子。过了片刻,突然听李陵喊道:“准备一下,要出远门了!”
下人一怔,问道:“殿下,出什么远门?”
李陵敛住了笑,淡淡的说道:“去长安。想必这时候,二哥也已经动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