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晨曦稍稍透过了承天门,天色渐明。然而片刻间,更加明亮的光线迸发了出来,红艳艳的球体挣扎的自天边跳出,晨光洒落大地,太极殿内也明亮通透起来。
太监铺设蹑席,点燃熏炉,摆放香案,忙得不可开交。监察御史带领百官正要入内,见此情况,只得挥手让大家殿外稍等片刻。百官本来站好的位列不由有些松弛了,很多人低声谈笑,渐渐共鸣成一片低沉嗡嗡声,场面有些混乱。殿中侍御史唐临皱了皱眉头,打算开口让大家静下来,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被掩盖在一片嘈杂里,造不成什么影响。近处有几个人倒是听到了,可是也不予理睬。确实,这里都是朝廷大员,自己一个从七品的小官,说出来的话能有什么分量?想到这里,唐临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突然有人咳嗽了一下,声音不大,可在场的每个人都心头一震,仿佛这声音就在自己耳边响起,全场一片宁静。
唐临投去感激一瞥,发现声音的主人已经从两位监察御史身边越过,抬步进了大殿。端庄而潇洒的皇家风姿,加上脸上贯有的春风拂面的微笑,唐临知道是谁帮了他:三皇子李沐风。
李沐风虽然面上笑容可掬,可心里其实心里烦躁之极。在门口被一群苍蝇吵当然不会痛快,但这毕竟小事一桩。如果所料不错的话,真正的大事即将发生,或许,那将是一场斗争的开始。
“老三刚才果然威风。”一名二十五六岁的男子从李沐风身旁走过,回头丢下了一句话。
李沐风心头一凛,忙低声道:“臣弟僭越了。”
“不。做得很好。”太子到了龙椅边上,垂手而立。
语气含糊,不知道太子是不是说的反话?李沐风琢磨着这句话,心中一时没有结论。
早朝已然开始,端坐龙椅上的李建成没有说话,却用目光在群臣里面寻找着什么。所有的大臣此刻也都在互相交换着目光,显然他们也感到有些奇怪:一个重要的人物怎么会突然缺席了?
李沐风目光一扫,已知自己所料不错,他似乎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睛,一种悲凉的情绪在身体里流动。该来的终究会来,大唐终于失去了一颗重要的基石,而自己也将失去一个最为有利的臂助。
李建成微微有些色变,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沉声发问道:“诸位爱卿,魏卿家为何缺席?”
众人的目光显然也带着疑问,没有人答得上来。
“起禀万岁!”突然一个小太监,拾级而上,扑通跪倒,颤声道:“魏大人昨夜突然急病弃世,现其子在承天门外跪哭报丧……”
这消息如同平地惊雷,震的所有人目瞪口呆。太极殿上一片死寂,再无半点声音。
有人抽泣了起来。这就像投入池水中的石块,轻轻泛起了微澜。渐渐地,叹息声,抽泣声,交谈声混成一体,间或还夹杂了一两声冷笑,却不知是谁发出来的。
李建成根本没有理会臣下的失仪,只是呆呆的发愣,表情阴晴不定。
李沐风虽然心里早已经有了准备,此刻还是禁不住暗自叹息。造物中冥冥自有定数,不是所有人都能改变命运。李沐风心中虽然悲戚,却不得不盘算:魏征一死,尚书令职务空缺,该何人递补?此职务非同小可,虽然为正二品,但统领百官,为六省之首,其真正势力远非有名无权的三师三公可比。
魏征并不是李沐风的支持者,但至少绝对不是反对者。虽然他曾经带头反对过立李沐风为太子,但那是对理不对人的谏言。他为人耿直,向来不结党营私,因此一部分高官反倒形成了以魏征为中心的团体,这恐怕是魏征没想到的。他们对各位王子都保持若即若离的态势,并不参与权势争斗。正是这些人的存在,隐隐的制约和平衡了各方面的势力。而这些人的存在,正是以魏征的存在为前提的,现在魏征一死,恐怕他们必须要选好拥立的对象了。
赌博阿……押对了日后就是拥立之功,押错了将来就是结党营私,意图叛乱,还真难为他们呢……李沐风如此想着,唇边笑容渐冷。
“怎么昨天还好好的……”李建成回过神,脸色变了几变,道:“传进来。”
那个太监转身刚要传唤,听得李建成又道:“慢,先让他回去家里准备丧事,朕亲自过去。”
那太监一声遵旨下去了,尚书左仆射赵梦阳出班跪倒,颤声道:“万岁如此厚待魏相,想来魏相酒泉之下也必感万岁大恩,就是我等……也深感皇恩浩荡……万岁圣明……”说道后来,居然哽咽无语了。殿上殿下都不甘落后,连呼万岁圣明,竟是整齐划一,余音不绝。
李沐风心中大为佩服。这赵梦阳素来和魏征不合,此刻却是说哭就哭,当真是训练有素,绝对有演员的素质。表演的功夫虽略显夸张,但论其效果,看到李建成的一脸陶醉就知道了。
明君?李建成虽然不算是倒行逆施,但比起李世民却是天差地远。按时期而论,此时正该是贞观盛世,可实际上,现在国力疲敝,社会矛盾日益激化,土地兼并无人理会,那有开国盛世的影子?照此下去,大唐不出三代恐怕就要亡国了。
李沐风努力不让脸上露出鄙夷之色,也随着诸位大臣高呼万岁,心中却是一阵的恶心。
此时却听赵梦阳又道:“启奏陛下,尚书令日理万机,不可有一日之空缺,陛下切莫过于悲痛,为大唐社稷着想,还请陛下速速定夺!”
李沐风早就猜到他有如此说法,心道:“你这老狐狸的尾巴还是露出来了,我岂能让你如意!”刚想有所动作,忽然心中一动,又停住了。
李建成被赵梦阳拍的晕晕忽忽,听得要早早确立尚书令人选,觉得甚为有理,刚想就令赵梦阳递补,却见殿上有人出班奏道:“父皇且慢!”
正是一直一言不发的二皇子李征。
“父皇。”李征话也不多,语气却不容置疑,道:“尚书令一职非同小可,还请陛下三思。”
“这……”李建成又不是昏庸无脑之人,只是刚才被赵梦阳拍的头脑发热。现在静下来一想,才发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尚书左仆射赵梦阳是太子一派,而尚书右仆射秦仲则是二皇子的人。尚书令的任命会直接影响两派的势力均衡,而且还间接表露自己的倾向,影响那些中立派的官员走向。倾向二皇子当然不行,李征是四个皇子里面唯一带过兵的人,和各位将军过从甚密,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人物。要是任命赵梦阳……李建成看了太子李志一眼,心中也一阵嘀咕,他可不想早早的学自己父亲李渊去当太上皇。
李建成全向下扫了一眼,正好对上李沐风的眼睛。李沐风早就有成竹在胸,微微一笑,出班奏道:“启奏父皇,儿臣有个想法,不知是否可行。”
李建成忙道:“讲!”
李沐风道:“魏相劳苦功高,无人能及,为我大唐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今刚刚身死于任上,不如尚书令暂时空缺,由尚书左右仆射二人代行其职,以示魏相之功绩,又可全陛下爱臣之心。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李沐风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似乎维护了各方面的利益,谁也不得罪。实际上依旧是把权力分散,保持两大势力平衡,使其不敢妄动。
太子李志皱眉道:“二人代行其职……若是意见相左,争执不下又当如何?”
李沐风笑道:“那自然是承奏父皇,由万岁决断了。”
李建成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散朝!”
四皇子李陵一般是不上朝的,一来他年纪还小,二来向来贪玩,别人也就随他去了,可这并不表示朝中之事他全然不知。或许,最不被别人注意的人才是最危险的。
此刻,他正在自己府中听一人讲早朝之事,眉头轻锁着。
“殿下。”那人身在厅堂的角落里站着,全身被阴影所遮盖,看不清面目。“这其中可有什么不对之处?”
李陵踱了几步,端了一杯茶呷了一口,笑道:“没有什么不对,只是魏相故去,我有些措手不及。”
影中人道:“魏相去世,各方面蠢蠢欲动。”
李陵道:“不错,不过暂时让三哥给压下去了,三哥这一手可真漂亮呢……”他突然问那人道:“你对我三哥怎么看?”
那人一愣,忙道:“三皇子天资聪颖,为人温文尔雅,不骄不躁,是为王佐之才。”
“王佐之才?恐怕不是你的心里话吧?”李陵格格笑了几声,然后沉声道:“他岂是甘居人下之辈!不过我还真看不透他……他似乎一出生就带着秘密来的。”
李陵见那人似乎听不明白,又道:“他连名带姓是三个字。按理说应该两个字才对,这一点就不合祖制……听说是皇上一时兴起赐的名字,后来不好改口了……冥冥中似乎有什么定数吧……”
那人没有说话,心中却不以为然。四皇子想法着实有些不着边际了,他才不相信名字和定数有什么关系。
李陵目光投向窗外,似乎自言自语道:“风起青萍之末,或许一场风暴要来了吧。”
唐,公元643年。魏征殁。魏征的死或许只是在历史的长河中泛起了一丝微澜,但是在当时,却是一场风暴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