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意间,长安今冬的第一场雪悄悄来临。从早朝时分开始飘落雪花,等李沐风散朝回府的时候,已经是大雪满长安了。几百步宽的朱雀大街上有人忙着清扫,路的两边堆起一个个雪堆。但也就是这条主要的官道,别的路面雪落的厚厚一层,被偶尔经过的行人践踏的一片狼藉,也不见有人清扫。街上车马稀少,人影零落,虽然接近年关,东西两市却格外冷清。这也难怪,这样的天气谁都想窝在家打盹,没几个人愿意冒着风雪跑出来。
想躲风避雪,也要有家才行。路旁的乞丐缩在背风的角落里瑟瑟发抖,间或看到个一动也不动的,多半已经被冻死。
这就是长安。李沐风暗中叹息,长安尚且如此,何况其他地方?一场风雪突至,广阔的中华大地上会有多少枯骨倒卧路边!谁能改变这一切?恐怕不是靠哪一个名君就能够办到的。李建成当然不行,即便是李世民也一样不行。那么,自己行吗?他没法给自已一个准确的回答,只好无奈的摇摇头。
他抬头看了看天,一片浑黄,恐怕这雪一时半刻还停不了的。这天气……不是吉兆。
正寻思间,燕王府的大门已经出现在眼前。李沐风晃晃脑袋,自言自语道:“先不管了,这天气不大睡一觉,怎么对得起自己。”
就像这场突然而至的大雪一样,长安的宫斗局势也在转瞬之间激化,让所有人感到呼吸都是一片冰冷。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场雪或许真的是不详的征兆。
首当其冲的是那些中立派。在这种局势下,是很难有真正的中立存在的。太子派和二皇子派想方设法拖这些人下水,以增加日后的筹码。他们或诱之以利,或晓之以理,实在不为所动的人则同时被两方所怀疑,在雪片般弹劾攻讦的折子下无计可施,只好投靠一方以求自保。这样的政治气候下,真正能置身事外的能有几人呢?恐怕是一个也没有,可是,刑部侍郎司马法却天真的以为自己是一个。
“其设为问答,互相辨难,精思妙意,层出不穷,剖析疑义,毫无遗剩。”司马法用工整的小楷在扉页上如此写道。心中快慰之情溢于言表。
手中的笔轻轻颤抖。不,那是手在激动的发抖。自己耗时八年的《唐律疏义》终于完成了。
“死而无憾了,哈哈,死而无憾了。”他欣喜若狂,全身的力气似乎随着这部律法的完成消失殆尽,他只能轻轻的用手抚摸着面前厚厚的书稿。他实在有些累了,朦胧中,他似乎看到自己的修订律法被颁布于天下,人人受其约束,从此天下清平了。一抹笑容,浮现在他略显沧桑的唇边。
“司马先生,陈大人来了。”
司马法被自己的一个下人摇醒,还有些睡眼朦胧。看了看天色,已经是掌灯时分。定了定神,这才问道:“陈大人,那个陈大人?”
“刑部尚书陈京陈大人!”
“什么!”司马法心里格登一下,不好的预感在脑子里盘旋,登时困意全消。忙道:“快请。”
“不必了。”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人已经挑开厚重的棉布帘进来了,一股寒气扑了进来,司马法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陈大人请上座。”司马法忙着要去摆正一把椅子。
“不必这样麻烦,耽搁不起,我是带着旨意来的!”陈京的脸色在烛光下忽明忽暗。“刑部侍郎司马法接旨。”
司马法扑通跪倒,口中诵道:“臣司马法接旨。”心中突突直跳,知道绝对没有什么好事。
陈京目光闪烁不定,声音如同外面的风雪一般冰冷,道:“刑部侍郎司马法贪赃枉法,收受贿赂,损公肥私,草菅人命,经查证属实,现革去官位功名,打入天牢,待秋后处斩!”
司马法如同五雷轰顶,一时目瞪口呆。一旁的下人也吓的面无人色,两股战栗,跪也跪不住了,一下瘫倒在地。
“带走。”陈京木无表情,一挥手,又进来几个禁军,伸手就拉。看来是早有准备。
“慢着!”司马法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甩开伸过来的手。当下也不跪了,竟是站的笔直,向陈京怒目而视。
陈京却毫不惊慌,慢条斯理道:“怎么,你要造反不成?”
“不敢!”司马法眼中闪着幽幽的光,死盯着陈京道:“请问这是谁的旨意?”
“太子。当今万岁给太子有监国之权,怎么,要抗旨吗?”
“太子!”司马法哼了一声,道:“皇帝出巡,则太子有监国之权,现在皇上好好的在长安,太子这是僭越!”
陈京一愣,随即道:“如今皇帝身体欠安,无关紧要的政务都由太子代理。”言下之意,司马法的案子,都没有通过皇上必要。
“那大理寺呢?审都不审,就查证属实?”司马法咬着牙道。
“我说属实就属实,大理寺正卿可是识时务的人。”陈京意味深长的说。
“你……”司马法一时语塞。面对如此不讲道理的言语,他便是熟读律条,也完全没法给自己辨护。司马法突然明白,在这时,法律完全失去了它的意义。
“也罢……”司马法咽了一口唾沫,干声道:“不过我要死个明白,我因何得罪了你?”
“你真的不记得了?”陈京悠然道:“上次叫你投靠太子,你不但不听,还出口不逊,说什么‘朋党祸国’,是你吧?”他顿了顿又说:“我虽然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无奈你却触怒了太子,这可是你自找的。”
司马法脸色灰白,狠狠的骂道:“小人……”
陈京道:“你不要怪我,我这可是依法办案。”
“哈哈!”司马法怒极反笑,道:“依法?你依的哪门子法?”
陈京肃然道:“皇上,太子的话就是法!不然……”他目光一转,落到了那叠书稿上,似乎有些同情的摇摇头,叹道:“你居然还认为有别的法吗?”
司马法哈哈大笑,如颠似狂。“不错,我真是糊涂了,居然认为还有别的法!”他狂笑着冲到桌前,把刚刚完成的《唐律疏义》一下掀到了桌旁的火盆里。火苗忽的窜起老高,映的司马法的脸格外诡异。
“哈哈,废物,全都是废物!这天下本来只有一种法,只可叹我到今天才明白!”司马法声音似笑非笑,却是比哭还要难听。
“带下去,这人疯了!”陈京皱了皱眉头。
李沐风一觉醒来,觉得浑身舒泰。他起身洗了把脸,就听下人说尚书右仆射秦仲来访,已经等候多时了,忙整衣去了前厅。他一脚踏进前厅,一边就笑到:“不知秦公来访,恕罪恕罪。”
秦仲身材结实,脸膛黝黑,不似文官,倒象个行伍出身。他站起来向李沐风深施一理道:“燕王多理了,倒是老臣扰了殿下的清梦,还请殿下恕罪。”
李沐风一笑,和秦仲分别落座,然后说道:“咱们都不必客气,想来秦公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来必有用意吧?”
秦仲也是一笑:“殿下果真是爽快人,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今天是特来为二殿下来做说客的。”
李沐风沉吟了一下,试探的问:“可是夺嫡之事?”
秦仲心中一跳,他没想到李沐风说的如此直接。四下看了一眼,确认无人他才说道:“殿下果真聪明人,不知殿下对当今太子怎么看?”
李沐风看了看他,斟酌着说道:“太子天资聪慧,果敢干练,弓马娴熟……”
李沐风好要往下说,却被秦仲挥手打断。只听秦重道:“燕王说的是,只不过却故意漏了最关键的一点。”
“哦?”
秦仲站起身来,走了两步,突然好像下定决心般的猛然回过身来,对李沐风道:“不仁!”
“什么?”
“我说太子不仁!”
他似乎豁出去了,道:“太子没有人君的度量,睚眦必报,这也还罢了。他没有爱民的仁心,那就不可为君!”
李沐风静静的看着他,不置可否,一言不发。
秦仲眼珠都不错一下的盯着李沐风,道:“如若太子是个懦弱无能之辈也就罢了,偏偏正如殿下所言,太子却是才猛过人!如果有朝一日登基大宝,那置天下百姓于何顾阿!”
秦仲已然说完了,一言不发的看着李沐风。李沐风若有所思的将目光投向窗外,也是不言不语。两人一站一坐,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呆了半响,似乎连呼吸也停止了,客厅里死一般的宁静。
片刻后,李沐风缓缓说道:“秦公的话,我要想一想,今天有些累了,还请秦公先回去吧。”
秦仲也没打算现在就得到承诺,于是恭身道:“老臣告退。”
秦仲走后,李沐风一个坐在前厅喝了杯茶,自言自语道:“太子千万别来找我就好了。”
正在此刻,一人悄悄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听完后李沐风不由得发了半天呆,心中苦笑道:“太子不来找我,可现在我却不得不去找他了。”
按:史实所载,李世民曾担任唐尚书令一值,故后来此值不复设立,而由尚书左右仆射总其事。
原来的尚书令参议国政,又独有执行权,权柄明显高于中书门下两省,这也是左右仆射分权的原因之一。尚书令后不复设,权柄逐渐旁落中书令。
在下小说(如果有资格称为小说的话),在条件容许情况下,一直尽力想形成细节切合历史,大方向背离历史的情形。不过要带着枷锁跳舞谈何容易(至少对我来说)。要是出了可笑的疏漏,请帮忙指出,鄙人不胜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