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武昌。
李想站立在落袈山半山腰的私人别墅顶层的落地窗前眺望东湖,纵目望去,水天空阔远山隐隐,白雪皑皑,湖上帆影点点,让人心竞神驰,物我两忘,不知身在何处。
“大帅?”
许久未见的管家小妹清爽的话音在李想身后响起,李想回过神来。
“已经通知各部长官,会议半个小时后开始。”梅迪轻轻说道,“您刚刚回来,一路劳顿,趁这个时间休息一下吧,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不用……”李想摇头晃脑,才开了口,又突然守住了口,直勾勾的看着管家小妹的身后。
一个绝色丽人,默默站在梅迪身后。美丽的令人目眩神摇。上身着一件宝蓝色大袖衫,杏黄坎儿上斑斑点点错落有致地绣着摘枝儿梅,下身着一件一绿到底的百褶裙,红缨松挽,朱鞵浅缘。头上珠结翠绕,刘海似烟,双目流眄。
李想看到家居打扮的汤约宛,都呆了。
管家小妹梅迪看到李想这个猪哥样子,低下了头,埋藏一脸的醋意,不忘假意的咳嗽一声。
李想淡淡一笑,说道:“小宛,你能想着回来,我心里是很欢喜的。”
李想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重逢,他竟然会表现的这么的平静,他应该一个箭步上去搂着她狠狠地亲一个的。
汤约宛不留痕迹地撇了一眼身边的电灯泡管家小妹,轻声说道:“我是随我父亲一起回来的。”
这个时代的女孩子还是很矜持的。
梅迪也发现自己现在就是个电灯泡,悄无声息的退出房间。
“你父亲也回来了,这就好。”李想笑着拉起汤约宛的手,一边说一边就走向沙发坐下,“你身子好了吗?我也实在太忙――今晚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这会儿是空儿,明天我就要去西安主持安西国民革命军的西征,这回西北边疆危机四伏,比起前清左中棠西征那会儿有过之无不及,除蒙藏之独立外,还有前清余孽负偶顽抗,更是一场牵动列强利益的恶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去上海没抽出时间陪你,你回到江城我还是没时间陪你……”
汤约宛捧着茶奉上来,听见这话,手一抖,热茶溅了一桌子,问道:“你要亲自主持西征?”
“当然!”李想笑吟吟将她揽在怀中,“南北重开和议,北伐战争停下来也就再难继续,我正好集中全力西征!伊犁将军,甘肃巡府,外蒙教主,西藏逹赖,这些个满清余孽,贪利小人,难逃此劫!”
汤约宛眉心有难掩的愁绪,无可奈何地道:“你要出征这么大的事,我来大元帅府也几天了,竟一点儿也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李想大笑道:“我也是回来的路上考虑很久,直到下船回到落袈别院,刚刚在那个窗户前站了很久才决定的事情。别说是你,江城各部长官没一个人知道!叫那些官长们晓得,只怕会轰得满天下不安了。”
“本来就是!”汤约宛毫不迟疑地说道,“你也不想想你现在的身份,还能由着你像以前那样轻身犯险?”
李想轻笑道:“你把我当什么了?唐宗宋祖还御驾亲征呢,我就这么娇贵,连他们都不如?”
李想不知道自己这样随意的一比有多么的惊世骇俗,唐宗宋祖可都是千古一帝,汤约宛惊呆了,这一刻的李想,真有这么一点,“俱往已,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帝王霸气。
汤约宛好半响才回过神了说道:“我也要随军出征!”
“那不成。”李想笑着说道,“你有伤在身,西北又是苦寒之地,现在还是大冬天,战场上又是刀枪又是火炮,环境更加的恶劣,你现在的身体怎么行,你就是没有伤在身,一个从小长在南方娇生惯养的娇滴滴的大小姐,也吃不了大西北荒漠雪域的苦。”
汤约宛怔了一下,忙道:“你大约不知道,我的身体已经全好了,骑得马,开得枪,在孝感城外,您都亲眼见过我的枪法的。”
李想见她上了拗性,起身扳着她的肩头,说道:“这次西征跟上次湖北保卫战不一样,陌生的地域作战,危险是我无法遇见的,你要是再像上次那样受伤,我该怎么办?”
汤约宛把身子一扭,倔强道:“这次从南京来的林宗雪姐妹们,都是奔赴西征战场的吧……她们能吃苦,我怎么就不能?不要把我想的那么娇贵好不好?我也在教会学堂学过护理,我就参加医护队,不会给你添麻烦……”
李想听她这样坚持,站起身来,踱了几步,几次欲言又止,良久才说道:“好,既是这样说,我就带着你,还是做我机要秘书吧。我现在要处理的事情越来越多,水仙儿和梅迪两人都忙不过来。”
李想又看了一眼墙上古老的自鸣钟,半个小时一转眼就过去了:“会议要开始了,我先去。你给我准备一下,会议结束我们连夜就出发。”说罢一径起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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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想可不似当初武昌革命党人居正,刘公,蒋翊武,张振武等人那般儿瞻前顾后,上任伊始便连连大动干戈,将鄂州政府六部官员重加整顿,汰冗拔贤,一时间吏治刷新,颇得人心。通过了党人起草的《中华民国鄂军政府条例》,按其规定,军政府设有“小内阁”,即:国务院。国务院是鄂州政府最高权力机关的执行机关,是最高鄂州政府行政机关,由国务院总理事长、副理事长、国务委员、各部部长、各委员会主任、审计长、秘书长组成。国务院设立办公厅,由秘书长领导。国务院设有军务、民政、外交、财政、交通、司法、科技、监察、文化九部,李想在南京时,又增设实业、农业、教育三部,总计十二部。以上各部均设部长、副部长各一人。国务院实行总理事长负责制,但是各部、各委员会实行副部长、副主任负责制。因为各部部长全部由几个湖北革命元老,社会名流担任,这是李想在南京取到的真经,他非常狡猾的抄袭南京“总长取名,次长取实”的办法,连都督黎元洪的职权也全部都被国务院给架空。国务院秘书长在总理事长领导下,负责处理国务院的日常工作。委任,都督为最高军政长官。
待到汤化龙从上海归来,武汉的朝局已是面目全非了。
汤化龙回来的时候,可是盛况空前,湖北都督黎元洪以下出城搭棚设醴郊迎。湖北咨议局议长,全国瞩目立宪领袖重回武汉,湖北各路神仙,有的邀汤化龙过府吃酒,有的禀事,有的被汰官员免不了就来撞木钟、诉苦情。经过大起大落的汤化龙却显得从容不迫,迎来送往,浅谈辄止,有说李想坏话的,也只一笑置之。
汤化龙迎来送往,忙乱了一日。此时天已擦黑,早见天色阴晦上来,零零星星飘下雪花。
已经进入年关,这个时辰的江城渐渐沸腾了,繁华大街道上,什么社火、高跷、大戏、故事、耍把戏、打莽式、龙灯、狮子旱就出动了。民间游乐,一派盛世光景,千家万户张灯结彩。门前,有成群的孩子在灯下嬉戏捉迷藏,街上有游人摩肩接踵。他在这里这么多年,若在往年,江城根本无法爆发出这样的活力?
汤化龙站在自家门前硕大无朋的宫灯下怔怔站了一会儿,长吁了一口气,又回到马车上吩咐道:“去黎元洪府!”
黎元洪新府邸坐落落袈山,熟门熟路的,不一时就到了。马车刚停下,汤化龙掀开布帘哈腰跳下马车,便见黎元洪的学生吴兆麟从里头出来。
吴兆麟见是汤化龙,别转了脸,想装作没看见,自往马车边走去。
汤化龙呵呵一笑叫住了:“畏三,你这叫做什么?不想理我汤化龙了?”……一把扯住,寒暄道,“多时不见,你就瘦得这样。见过黎督了?”
吴兆麟确实变得瘦骨伶仃,黝黑的脸色也变得泛着青灰色。他是接到南京临时政府陆军总长黄兴的任命书,他今天来找黎元洪,就是邀副总统黎元洪一起去南京任职。武昌举义,他是和李想同一起跑线,只是后来走错了路,两人的差距是越来越大,现在虽然挂着鄂州政府军务部长的头衔,其实就是一个虚衔,和黎元洪这个傀儡都督一样,这段时间在武昌过得挺郁闷的。
见春风得意回武汉的汤化龙一脸假仁假义,吴兆麟心里嘀咕:谁不知道汤家大小姐和李想那点破事?表面却干笑一声,道:“哪里敢当!您是贵人,畏三一个闲置散官,怎好沾惹呢?”
汤化龙哈哈大笑,握着吴兆麟的手道:“你昔日可不是这个脾性儿,才几天不见,真是火性见大。官场上,起起落落,荣辱进退何足挂齿?说不定我将来还不及你呢!人情浅薄何至于就到这个地步儿?我算什么贵人,冯小戥和铁龚奇他们才算新贵呢!就是李四光和丁文江两个毛头小子也比我强。”
话说得虽很随和,吴兆麟却听着弦外有音,遂笑道:“什么新贵旧贵我都不理会。我现在这个部长当的无事可做,反而乐得一身的轻松!我是听说李帅有意起用我去西征,西征关系巨大,我能力有限,我是请黎督免了我这差使。”
汤化龙不禁一怔,当然还不知道南京给他送来请帖,只想着别人巴不得的事,这家伙怎么倒推辞?寻思片刻方道:“这也用不着辞。我晓得李帅心里对你并没什么。因为以前武昌和汉口的矛盾,喊着要杀你和黎元洪的人都有,但是他都没理会。他容得下黎元洪,还容不下你?我在沪宁这些日子算是看清楚了,他的胸襟可以容下大海。”说着便抿嘴儿笑。
吴兆麟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叹道:“论理我一句也不该说。西征牵扯甚广,北有俄国,南有英国,在大西北盘根错节,满清余孽的势力也在漠北草原根深蒂固,这此西征比起左中棠哪会儿更加复杂困难,不决失败怪呢!”
“你都说你无事一身轻,管这些闲账做什么?”汤化龙笑道:“几天前接到上海和南京方面的消息,也说的是这档子事,西征公债在上海证券交易红火这呢!他们可都看好李帅此次西征呢!如今不比满廷,李帅有的是钱,而且洋人似乎都挺怕他的,汉口五国租界,他不是说收复就收复了吗?”最后他神秘一笑,低声道:“如果李帅败了,不恰证明你是对的?”
汤化龙说这样的话,吴兆麟心头不禁猛地一沉,想想又不能公然反驳,喟然一叹正待说话,汤化龙伸手一握,笑道:“黎府里来人接我了,回头再说吧。别傻了,叫你去西征,这是抓军权的机会,你就去!李想决定的西征已经不可能改变,别说是你,就是我们大家一齐去说也不济事――他的倔强你不是不知道,当初他要将革命进行到底,在拿着山穷水尽的地步还要和北洋军死磕,你应该就知道他是个疯子,什么事都敢干的。所以他在打败北洋军之后回到汉口,要收复汉口租界,洋人最后也只有忍气吞声的认倒霉,谁叫他们碰上这个疯子?”
吴兆麟冷笑道:“你们不说,我还是要说。洋人放弃汉口租界,最大的原因是汉口位于中国内陆,洋人出兵也不现实,但是西藏紧邻英国殖民印度支那,蒙古和新疆又紧邻俄国,英国俄国随时可以出兵开战,不同汉口,说不定就会引来瓜分之祸,不能让李帅疯下去!――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这话我说定了!”说罢举手一揖踏雪而去。
汤化龙怅然望着他远去,方转过脸来。此时黎府中门洞开,黎元洪带着几个家丁已迎了出来。
汤化龙和黎元洪执手联袂,说笑着直至后堂西花厅。
黎元洪正在宴客,十几个人都在花厅大筵席前坐着说笑;厅内廊下站着二十多个长随听招呼,几十枝银烛高烧,照得通明彻亮,廊下放的烟火盒子一个接着一个燃,什么泥函沙锅儿、花盆烟火、花筒起火、地老鼠儿,不响、不起,只喷着七彩璀璨的光焰,满院都是浓郁的火药味儿,满屋都是兴奋热烈的气氛。众人见黎元洪带着汤化龙进来,忙都起身肃立迎迓。
“都坐,坐嘛!”汤化龙满脸堆笑,摆着手道,“回来这几天一直穷忙,也没顾上来看看黎督,可不要见怪哟!你这里倒好,人又多又热闹,还有这么一桌子好菜,就是紫禁城的御膳,也不过如此吧!”
黎元洪摸摸剃得溜净儿的罗汉光头,这么大冷天也不戴帽子。众人见汤化龙让得殷勤,方斜签着身子坐下。黎元洪替汤化龙倒了门杯,撩袍端端正正坐下,说道:“方才畏三来过了,武昌首义,他与李帅同是出生入死的首功之臣,如今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唉!算是我拖累了他。但是李帅今日地位,也都是他拿自己的命拼出来的,我们也无话可说。前日南京黄兴来信,要他去陆军部任参谋,汤老得便儿跟李帅说说,放他去得了。”
“哦,有这事。”汤化龙夹了一口菜慢慢嚼着,突然想起刚刚吴兆麟为什么没说这事?他沉吟道,“这是好事啊。不过畏三未必领这个情。若实在不愿意,我们也不要勉强。李帅有意启用他西征,直接领兵打仗,我想他更加愿意。”
黎元洪望着汤化龙没言语,猜测他是什么意思。几个门客见东家和客人冷了场,忙过来劝酒夹菜。
黎元洪想定了,方说道:“李帅不知道从那里搞出的制度,别人想要控制鄂州革命军,根本不可能,你也不要费神再去想怎么才能分裂他的实力。”
汤化龙替黎元洪斟了一杯酒,自己慢慢吃着,说道:“咱们联手,就像当初一样,什么事不可能?”
黎元洪这才知道汤化龙来访的真意,心里冷笑,口中却道:“你不知道国务院的制度?部长全是虚衔,副部长才有实权。那些人,都是李想心腹,对他绝对的忠诚。他比起张振武和居正他们厉害多了,也比黄兴和宋教仁更远实力。用李想的话说,‘枪杆子出政权’,枪杆子在他手里,咱们还是老老实实的做摆设的好。”
“一群乳臭未的毛头小子,他们除了打仗冲锋还行,政治内务这些东西懂个屁!”汤化龙心里上了火,脸上却仍在笑,“我们联手,还怕斗不过他们?”
黎元洪不动声色地听着,他是知道李想厉害的,汤化龙要搞小动作,迟早会吃大亏!良久,突然扑哧一笑,说道:“汤老似是憋了一肚皮火,到我这里发泄来了。不说这些了。今夜不能听曲子,您刚从沪宁回来,大伙都想知道南北和议谈得怎样,若不妨事,您就说说如何?”
汤化龙也觉自己失态,当着众人发这些牢骚颇失身份,关键是众人几乎都是和他一样失意中人,但是众人竟然没有附和,使他感觉到了怪异,这种怪异像是吃过哑巴亏,而想看他也去吃个哑巴亏似的。
汤化龙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不可思议,笑道:“就是,我今天不知怎么了,尽说这些不高兴的话!来来来,大家饮酒!”
众客听他们含骨头带刺地你一言我一语,早都捏着一把冷汗,这段时间他们可是被李想人整得很惨,已经没有勇气再去锊李想的虎威,巴不得有汤化龙这一声儿,忙都起身把盏,从中插科打诨,一时气氛方缓和了。
汤化龙三杯酒下肚,脸上泛起红光,南北和议期间,奇闻怪事,层出不穷,正要细说,忽见金鹰卫队长宋缺进来,便问道:“你来做什么?”
汤化龙的女儿可是为了主母人选,宋缺见是他,忙敛容收笑,回道:“原来汤议长也在这,正打电话找您老不到呢。李帅召开紧急会议,各部长官都去。我是特意来请黎督也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