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产期很快就到,可是牛幺婶的肚子没有动静。过了一个星期,依旧没有动静。牛幺婶问表姐什么情况,表姐说预产期有可能提前,也有可能缩后,都是正常的。
又过一个星期,还是没有分娩的征兆,尽管肚中的小生命该动的时候动,该静的时候静,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可是牛幺婶坐不住了,她让表姐找来接生婆。接生婆说,妹子沉住气,提前或者缩后个十来天是正常的,现在随时都有可能发着,注意临产征兆就行。
一晃已过预产期一个月,牛幺婶肚中的小生命稳坐钓鱼台,似乎是在考验大人的耐性,安静地呆在肚子里就是不出来,不知他是舍不得离开母亲的肚子,还是害怕面对肚子外面未知的世界。
牛幺婶和她的婆婆彻底沉不住气了,请表姐再次叫来接生婆。
接生婆也好生奇怪。
她问牛幺婶是不是记错了受孕日期,因此才将预产期推算错。
牛幺婶说老公忙于训练一年中回家的次数不多,怎么可能记错,就算记错了,受孕日期也只可能提前而不可能缩后,停经的时间是不可能糊弄人的,就算从发现怀孕时间开始算,满打满算也十一个月了。
接生婆又问胎动是否正常,出现过突然加速又突然停止的现象没有。
牛幺婶说还是同以往一样,活动十分正常。
接生婆继续问有没有出现不规律的宫缩和阵痛,有没有腹坠、背痛、破水、见红等现象发生。
牛幺婶说一样征兆都没有出现过,与往常一样。
接生婆一脸茫然,彻底没了主见。她说老娘接生三十多年,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都遇到过,就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怪事,预产期缩后最多的也不超过十五天,你这缩后至少一个月了,还无动静,看来你们还是赶紧去医院吧。
接生婆说完话,转身迈开三寸金莲,颤危危地走了。
牛幺婶望着接生婆离去的背影,心里想,不知道那双小脚在战场上临阵脱逃过没有。
婆婆立刻收拾衣物,她请表姐陪同上路,说万一路上发生情况,多一个帮手。她想了一想,请表姐将接生婆从半路追回来,让接生婆也一路陪同,说有专业人士陪同更保险。
接生婆十分不愿意陪同。无奈婆婆死活要拉上她,并说来回车费全包,另封一个大红包,如果路上出现情况让她费心,红包会更大。接生婆在大红包的诱惑下,或许也想到有义不容辞的责任,终于答应随行一趟。
收拾安排停当,表姐的家人用抬筛将牛幺婶抬到山脚下的公共汽车上。
一路上,婆婆十分担心汽车颠簸导致意外情况发生。她不时问儿媳妇有没有临产征兆,胎动正不正常。牛幺婶说没有一点征兆,小宝宝好象出远门兴奋得很,一路上跳动得很欢快。
到达县城换车的时候,婆婆却突然改变计划,决定不去县人民医院而是直接回家。
表姐和接生婆都对婆婆的决定深感意外,预产期滞后一个多月这种现象谁都没有遇到过,并且还丝毫没有临产迹象,孕妇和婴儿是什么情况谁都不清楚,不去医院检查个究竟,难道就回家任由不可预料的意外发生么。
婆婆回家的态度坚决,不过为了显示她并不独断专行,她征求媳妇的意见。
牛幺婶镇定回答,一切听从婆婆安排。
婆婆于是说出她决定回家等待生产的理由:
根椐儿媳妇反应的情况,她断定胎儿正常,在家分娩没有问题。再说没有准生证,医院很可能拒绝接收。万一计生干部向医院打过招呼,医院强行引产,她们就是自投罗网,到时后悔莫及。
接生婆拒绝到婆婆家里去接生,说万一出现什么情况她担不起责任。
婆婆向接生婆保证,就算出现不好的情况,绝不怪她,只要她尽力而为就行。
接生婆感到被绑架一般,不去吧显然走不了路,去吧似乎前面有一个大坑等着自己往里跳。
接生婆被婆婆和表姐拖拽着,心不甘情不愿地向前走。
说也奇怪,在表姐家和在路上,牛幺婶什么临产征兆都没有出现,可是刚一到家,阵痛就来袭,羊水也破了。
牛幺婶一面感受着阵痛来袭,一面惊奇地想:
小家伙原来是不愿意在外面出生,死活都要回自己家里才肯钻出来,看来俗话说得不假,“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这小子还没有见到过家的模样,天生就明白家的重要。
接生婆已经上得贼船,眼见不承担起接生任务绝对不行,只得立刻着手接生准备工作。
她从自己带的助产箱里取出各式助产工具和物品:止血钳、助产夹、扩宫器、脐剪、催产针、口罩、手套、镇痛垫、棉线、棉花、酒精、碘酒……
到底是名间专业又资深的助产医生,除了不能提供正规的产房,其他助产工具一应俱全。
接生婆开出一张需要主家准备的物品清单:大铁锅(一口)、大灯泡(两只)、火炉、床单(两张)、毛巾(十张)、草纸(十斤)、草灰(一筐)、开水、红糖、葡萄糖、鸡蛋黄、鲫鱼汤、陈艾水、独蒜等。
接生婆将一应助产工具放进大铁锅中蒸煮消毒。
马跑跑立刻按照清单采购所需物品。
邻家的大娘二嫂姐姐妹妹们,提着蛋拎着米揣着钱陆续来到马家,帮忙做这做那。
准备工作完毕,接生婆伸指探查宫颈开口程度,开口不足,生产时间还未到来,为了安抚产妇情绪,分散产妇的注意力,接生婆便给牛幺婶讲起婴儿出生时的各种姿势。
“头先出来,这叫顺生,是最普遍和正常的出生姿势;脚先出来,这叫啎生,又叫逆生,比较少见,有一定风险;屁股先出来,这叫折生,非常少见,凶险异常,在医院只能破腹产,你大娘我遇到过一次。想当年,你大娘我什么情况都遇到过,什么凶险都处理过,你大娘的接生成功率,不敢自夸,只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这就是你大娘我行走大山内外三十几年人人尊敬的原因。不是你大娘我自吹,我有独门绝活,好些个大医院高薪请我去,我一概回绝,去医院受约束,月月看脸色领工资,哪有我上门接生自由啊……”
接生婆眉飞色舞地自吹自擂,牛幺婶却已经毫无心思听下去。那一阵紧似一阵越来越难以忍受的巨痛,让她咬紧被棉,一浪高过一浪竭力呻吟。
羊水流尽,宫颈却还是开口不足。接生婆撑开孕妇双腿,催产针打头阵,扩宫器开路,助产夹脐剪止血钳随手飞舞,在忙而不乱中帮助鬼精灵降临人世。
正当此时,屋外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响过,村妇女主任那张义正法严的脸出现在门口,后面跟着黑压压一群人,两个身穿制服腰别家伙的公安一左一右把持在门口。
妇女主任跨进门,指着牛幺婶厉声命令:
“起来起来,立刻去医院!”
“谢谢你们的好意,现在送医院生产怕是来不及了!”接生婆并不回头,一面替自顾不暇的牛幺婶应答,一面腾出一只血淋淋的手向后挥舞。
“谁让她去生产?叫她去堕胎!”妇女主任高声斥责。
“堕胎也迟了,头都出来……好家伙,一点礼貌都没有,居然首先伸出一双脚来欢迎这些尊贵的客人!”接生婆双手在牛幺婶大腿间忙活着,嘴上快活地回答。
此时,师娘正好赶到,她一面拔开人群,一面高声嚷嚷:
“好家伙,真有排场!这么多领导前来迎接不说,居然还有荷枪实弹的公安在门口站岗保驾护航!”
师娘挤到接生婆背后,似乎她自己没有生过孩子,赶来瞧稀奇一样。她一瞧见牛幺婶两腿之间,又发出一声尖叫:
“这家伙脚先出来,逆生!以后不知有多难养!”
“哇——哇——”鬼精灵用响亮的啼哭声告诉所有人,他大驾光临人世。
“来得真是时候!”干部人群中不知是谁低咕一句,立刻退出门。
其他干部也转身跟出去。
只有妇女主任依旧正义凛然地伫立在屋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