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人不会也是进山躲藏超生的夫妻吧,牛幺婶不无戏谑地猜想。
待走近些,她认出其中一个正是家乡的村妇女主任,另一个中年男人不知道姓名,但也面熟,也是家乡的干部。
牛幺婶正疑惑两个家乡的干部怎么会出现在百多里外的这座山里时,腹中的胎儿猛烈踢蹬起来,与见到刚离开的那两口子时不同,此时的小生命似乎显得相当急躁不安。她立刻醒悟,连肚子里的儿子都知道危险来临,自己怎么还没有反应过来呢!
那两个人也发现了牛幺婶婆媳俩,愣了愣神,快速超过表姐和那群山民,大踏步向她们奔来。
“不好,快走!”牛幺婶向婆婆大叫一声,顾不得快要走近的表姐,转身就跑。
婆婆大约年纪大眼睛不太好使,没有瞧清来人,所以没有回过神。她被媳妇一拽,站不稳,便朝路边坎下栽去,挽着媳妇臂膀的手没能抽出来,同时将媳妇带下坎。牛幺婶象一团肉球直滚到七八米深的沟涧中去,婆婆却被坎边一丛灌木挡住。
婆婆不顾一切地爬到沟底,见牛幺婶躺在乱石上“唉哟”大叫着爬不起来,屁股上已被鲜血染红一团。她根本扶不起大肚媳妇,心想大事不好,忙向着路上凄厉地大叫救命。
牛幺婶开始痛得大喊大叫,一想到肚中的儿子,她立刻强忍疼痛感知肚中的状况,可是肚子毫无动静,她不知道儿子摔出问题没有,心里七上八下地胡思乱想。
表姐招呼山民和两个家乡干部合力将牛幺婶抬上路。又有围观的山民从附近人家找来一扇门板,将牛幺婶放上去。
妇女主任命令婆婆送牛幺婶去山外医院,婆婆哪里肯依,一面咒骂两个干部是追命的瘟神,一面请山民抬着牛幺婶回表姐家。
妇女主任严厉批评婆婆说:
“一旦生下孩子,不仅你的儿子要被单位开除,你儿子的同事也要受牵连,我们更要受处分,你们违反计生国策就是祸国殃民!”
另一个干部说:
“这一摔,多半要流产,违反政策违反人心,这就是报应。不送去医院抢救,难道要等到死人吗?”
牛幺婶真想爬起来送给两个干部一人两大耳掴子。
无论两个干部如何讲理和批评,也拗不过浑不讲理的婆婆和一群山民。眼见着牛幺婶被抬走,两个干部无可奈何。他俩打算跟随牛幺婶找到她躲藏的老窝,表姐叫山民将他俩挡住,山民天不怕地不怕,当真将他俩团团围住,直到牛幺婶消失在山沟里。他俩费尽心机百里迢迢追踪而来,却是两手空空无功而返。
牛幺婶浑身到处都是擦伤,鼻子也被碰出血,屁股上更是殷红的湿了一大滩。
见这个光景,婆婆和表姐一家都以为破了羊水动了胎气,孩子恐怕保不住就要提前出生,急忙派人去请接生婆。
不久,接生婆飞快迈动着一双小脚颤危危赶到,查看了牛幺婶下身,又取出听诊器在她肚子上听一阵,惊奇地感叹:
“真是福大命大,滚下那么高的坎,居然没有动胎气,只在妹子屁股尖上划了条口子。这个娃娃上辈子一定善事做得多,因此受鬼神保佑。”
牛幺婶感觉到肚子里的小生命在慢慢蠕动,似乎是在回应接生婆的表扬。她咧嘴笑着对围住她的众人说:
“没事儿,小家伙在回答婆婆的话呢。”
牛幺婶重重的摔下坎,却没有动胎气,让她的婆婆和表姐一家虚惊一场。
接生婆告诉婆婆预产期就在下月初,已经不足一个月,要做好一切生产准备。
婆婆安顿好只受了皮外伤的儿媳妇,心里立刻担心计生干部找上门来。如果依旧是那两个男女倒不怕,怕的是万一他们带着公安来一大群,那可就谁都抵抗不了。再联系去其他亲戚家躲藏是不可能的,先不说别人家同不同意,自己都不好意思去,因为在别人家生孩子会给别人家带去晦气,是一件非常让人忌讳的事情。但是继续呆在表姐家会非常危险,村妇女主任已经追踪到了这里,保不准她回去带领一大群人再返回来。回媳妇的娘家去生产倒是可以,但是娘家离家太近了,那等于是自投罗网。
思来想去,婆婆终于想出一个办法。她立刻给大媳妇寄去一封信,信上说,由于计生干部追到幺媳妇表姐家,幺媳妇逃跑时摔下山崖,导致严重摔伤并流产,她要陪着幺媳妇在表姐家养好伤才回家。她让大媳妇帮忙照看幺媳妇家里的畜生。
婆婆十分了解,她的大媳妇是一个大嘴老鸦,心里藏不住秘密,加上大媳妇生的是女,对生儿子的幺媳妇心有嫉妒,两妯娌的关系不太好。后来听说牛幺婶怀的二胎又是儿子,大媳妇的心里更加不平衡。因此信上的内容,不出半天,保准被大媳妇传遍村内村外,村上的干部一听说牛幺婶已经流产,肯定不会再来抓她。
为了让信快速到达大媳妇手中,婆婆用挂号加急信封。
牛幺婶的婆婆年纪虽大,脑瓜倒是好使,她的这一个瞒天过海之计想得很好,不过是否起了作用不得而知,反正直到牛幺婶生产,计生干部再没有来过表姐家。
婆婆马上和表姐家商议,借用她家在坡当头上的柴棚作为产房。那间柴棚离表姐家的正房有百十米远,而且还比较隐避。如此,如果计生干部追来,可以作为临时躲藏之地,分娩时,又可以作为临时产房,避免给表姐家带去晦气。
表姐和她的家人都不同意婆婆的想法,说那间柴棚又不避风又不遮雨而且肮脏无比,怎么能作为产房,好好的在家里生产不好么,大家是亲戚不是外人,哪里会带来晦气。
婆婆威胁说,如果表姐一家不同意,她就另想办法,总之坚决不能在她们家里分娩。
表姐见拗不过婆婆,只得勉强同意。立刻将柴棚彻底收拾一遍,该盖的地方盖过,该堵的地方堵好,卫生打扫得干干净净,搬来床等一应物品,将柴棚布置得象新房一样。
马跑跑不能上班,在家里除了被拎去坐学习班,便是喂一喂猪鸡鸭,力所能及地做一点田间地头的活儿,再去丈母娘家看一看儿子。他居然是从他大嫂收到的信中才得知他老婆躲藏的地方,可见他收集信息的能力是多么弱,与计生干部那狗一样异常灵敏的嗅觉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他跑到表姐家看望过自己的老婆,叮嘱他妈老婆生产前想法通知他,他一定要陪老婆生产。在家的这段时日他想通了,既然老婆愿意生就生吧,多一张嘴多一双筷子而已,工作没了还可以当农民,钱没了还可以再挣,总之天生一人必有一路,怎么可能饿死呢。
马跑跑一瞧见老婆那个大得出奇的肚子,十分吃惊,心想该不会真的是双胞胎。如果一下生两个,取名字倒容易,以后拿什么养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