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明走到窗边小客厅里,屈身在沙发上坐下,王芸佳也不看她,呆呆的望着窗外的小花园,目光凄凉。
天气渐渐暖了,她只穿了一件半袖中衣,头发也没过多打理,脸上没有上妆,苍白惨淡的一张脸,眼窝乌青,面前的茶杯里放着几片茶叶,早已凉透,曼明叫了几声,没人答应家里服侍的佣人也几乎都走光了,格外萧条,好半天才有一个老妈子从后面跑出来,“太太什么吩咐。”
曼明道:“去厨房烧些热水来。”
老妈子道:“我还要洗衣服,等一会才能烧,太太先将就一下罢。”说着就跑走了,曼明诧异得睁大眼,无言心对,王芸佳却低头笑了,“不必叫了,没钱是使不动她们的,没得给自己弄得下不来台。”
曼明只知道家里祖产归还,想着王芸佳这些年应该体己颇丰,但不知道竟沦落到如此地步,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遽。
王芸佳总算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衣着光鲜,犹如从前,而自己已经落到如此下场,心里一阵难过,想来她王芸佳一世竟是个没福的命,那些年在外面受得委屈倒倒也罢了,好容易熬到正房,以为得见曙光,不想却是这样。
曼明想起之前那两位,问道:“她们都是三少爷的姨太太?”
王芸佳不出声,算作默认,曼明道:“我瞧着并不像是肯安份过日子的人,不如给些钱打发出去算了,省得在家里闹心。价”
王芸佳道:“我也正是这个意思,只是一时拿不出钱。”
曼明道:“我会叫人送钱来的,无论如何先安顿下来,二哥呢?没在家里陪你?”
提到二儿子王芸佳更来气,“那个吃里爬外的东西,一见家里落魄就投靠丈人去了,先还肯拿钱回来,后来就再不来了,我看,一定是叫施佩荣那chang妇挑唆的,要不然,我自己养的儿子,怎么能连娘都不要了?”
女人便可悲在此,以为亲手养大的孩子,无论如何都不会抛弃自己,疏不知,若不是他自己抱着这样的心思,别人又能说动几分呢?曼明怕点破了她伤心,只得挑些无关要紧的道:“二哥的洋行生意一定很忙,一时照顾不来也是有的,你不用担心,现在我回来了,定是不会叫你过不下去的。”
王芸佳灰黯的眸子闪过一道光亮,看着她,眼睛里渐渐浮上雾气,声音哽咽的道:“我养了两个儿子,想不到最后还不敌别人的孩子对我好。”
曼明年轻时因为母亲对王芸佳有些恨意,后来父亲将她扶了正,她与她的关系也不是很好,可是现在家族凋零,三哥又遭遇不幸,父亲回来总要有个照顾的人,王芸佳再不好,好歹替他生了两个孩子,就算将来养老,彼此有个伴也好。
张妈去厨房洗了两个杯子,找个只壶烧些热水提出来,又在柜子里翻出一个旧茶叶罐,里面茶叶已见底,尽剩此渣杆,挑挑捡捡泡了两个茶端出来,看看天快中午了,请示道:“少奶奶,中午在家里吃饭吗?”
曼明想也没吃饭的心情,何况家里什么都没有,于是道:“不必了。”她自随身带的包里取出一张百元的银票来推到她面前,“出门带得不多,你先用着,回头我再让人送来。”
王芸佳默默点了点头。
从家里出来,坐在车里,曼明心时很不是滋味,想想父亲还在狱中生死未卜,心里便更难过。此时正是午时,车子走到街市,人潮多起来,通行困难,司机一边鸣着喇叭一边抱怨,曼明朝外看了看,人群匆匆,小贩们沿街叫卖很是热闹,但这些热闹都与她无关,郁闷的靠在窗子上,突然,她眼睛一亮,忙叫停车。
司机把车在街边停下,曼日跳下车,那人正准备进了一家店面,她叫住她,“霍小姐。”
霍丁丁疑惑的转头,看见是她,脸上浮现一抹复杂的表情,朝店里看了一眼,似有顾忌,但很快便又扬起她一贯的明丽笑颜,“大姐,真巧,怎么在这里碰见?”
曼明道:“是啊,我也没想到。”
霍丁丁过来道:“许久没见,我们找个地方坐坐罢。”
两人来到隔壁的的咖啡厅,待坐稳,曼明道:“这近一年来发生了很多事,一言难尽,我跟宇痕当时几乎同时落难,他出去后就没再回来过,我不知道他的情况,几天前才听说宇痕原来一直被关着,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今天我回家姨娘说宇痕跟二姨娘都没有消息,你可有跟他联络?”
霍丁丁用勺子轻轻搅着咖啡,“大姐,宇痕现在跟我在一起,你不用担心,他很好,伯母已被我转移到了安全地方暂住着,过两天宇痕会跟我回北平。”
曼明急地问:“他现在人在哪?”见她脸上略有迟疑,她道:“不方便说吗?”
霍丁丁道:“倒也不是不方便说,只是现在非常时期,不瞒你说,我救他出来花了好大功夫,现在虽说人是出来了,可到底还是北铭军的地界,你又是督军夫人,当然,我知道你不会加害宇痕,只是我想还是把他隐藏起来的好,等到什么时候方便了,我一定带他来见大姐。”
曼明点头,表示理解,“此时确实不宜张扬,只要他没事就好。”顿了顿,突然觉得有些伤感,这个四弟与自己一向投缘,原以为姐弟情份至深,没成想,也就要这么散了。而最让她难过的还是,父亲有难,新娶的姨太太跟继子,就迫不及待的抽身了,真是世事无常啊,若是叫父亲知道现在许家的情况,一定很伤心。
霍丁丁思索一番,放下杯子道:“大姐,有一事我想今天告诉你。”
“你说?”曼明抬头看着她。
“我跟宇痕要结婚了。”
曼明一诧,随即笑开,“这是好事啊,恭喜恭喜,霍小姐,我家宇痕能娶到你真是好福气,我替他开心。”
霍丁丁脸上一红,笑道:“也是刚决定的事,他在这边显然是待不下去了,跟着我去北平,总要有个名头,不然我父亲那人也很倔,跟我结婚后,我家里会给他在军中安排职务,只是”
她有些为难的看着她,“只是日后他就是东晋军的人了,与大姐来往会有诸多顾忌,怕不能像从前那么亲近了。”
“你多心了,我们妇道人家,对于政治军事我一点都不在乎,宇痕是哪军的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平安开心就好,也劳你代我转告宇痕,他跟二姨娘无论做什么决定,我想,父亲都会理解的。”
霍丁丁听着她的话,心里有些复杂,这个许曼明她一向戒备,宇痕跟她的关系并非四弟与大姐那样,她也曾经很嫉妒她,可是现在,她却觉得她很可怜,她还不知道,她的父亲就要被她的丈夫下令枪决了。
丁丁几次想要告诉她,最终都忍住了。两人出了咖啡厅,挥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消瘦,突然有些不忍心,追上去道:“大姐。”
曼明回身驻足,对她露出明媚笑容,“怎么了?”
丁丁心里一阵发酸,“大姐,凡事要放开。”
说完,她就转身跑走了,曼明目送她离去,回想着这句漠明奇妙的话,一直不得其解,要放开,要看开,最近好像大家都在劝她看开。
正出神,张妈过来请道:“少奶奶您出来老半天了,快回去罢,司机还在等着呢。”
曼明只好暂时放下心事,“我们走罢。”
回到家,意外的看见赵承颖在,抱着静恩在客厅坐着,曼明脱了披肩交给下人,一面走过去,“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静恩看见她,咿咿呀呀叫着,曼明伸手将她抱过来放在腿上,见她脸上一团黑,像是墨迹,衣服上也全是饼干碎屑跟饮料渍,地上也是一片狼藉,沙发上扔得到处都是玩具,不禁皱眉道:“孩子让你带一天,都快成小乞丐了。”转身叫奶妈过来,“抱小姐下去洗干净换身衣服。”
赵承颖长腿一跨搁在桌子上,“小孩子嘛,那么娇气做什么。”
“你以为人人像你,静恩是女孩。”
“女孩怎么了,我赵承颖的女儿说不定还能做女督军呢!”
曼明戚一声,“得了,反正你有现放着的儿子继承大统,我们静恩才不要趟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