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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清冷的月光照在孝仁帝削俊的脸上,微风吹起,御花园内暗香浮动,宫灯照处,朦胧若梦。孝仁帝缓缓踱步,脚下落叶沙沙作响。
“宣李彦来!”孝仁帝长吸一口气,道。
刘全低下头,退出孝仁帝的视线,急急跑出宫外,快马加鞭赶到何府。侍卫刚做出阻拦的动作,早挨了一鞭,再转身时,刘全已消失在黑暗之中。
“大人,皇上召见!”刘全哼哧哼哧找到李彦,一手擦着汗水,真是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
李彦在何琦的搀扶下,抚胸连连咳嗽,弯腰弓背,涕泗齐出,显得十分吃力,许久才拭去眼角的眼泪,直起身子,声音微弱沙哑,道:“公公见谅,草民突患疾病,恐不干净,有污皇城,万不敢接旨进宫!”
“这”刘全迟疑,刚刚还听人说他舌战群孺,活跃得不得了,怎么好好的就病了,李彦这是唱的哪一出。
“刘总管不必为难,照实说就是了!”何琦一边心疼地拍着李彦的背,一边叹道。
刘全还要说话,这边一个丫鬟捧着一个托盘,盛满了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摆在他面前。刘全也只好伸手接了,乖巧地闭嘴。可想而知,今天必定是个不眠之夜。
刘全空手折回,孝仁帝双眉中间齐聚,喝道:“好个大胆刁民,竟敢装病抗旨不遵?刘全,再去,告诉他,朕今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刘全早有准备,又飞快跑一趟何府。
刚到时,何琦正将李彦扶上软轿,前后家丁百盏宫灯将街道照着,亮如白昼,丫鬟嬷嬷伺候,衣裙飞舞。李彦见刘全飞马前来,挥一挥手,示意他前面带路,似乎一切都未出其预料。刘全越来越看不懂了,叹息一声,骑马上前。
何琦牵着马,远远地跟在后面,看着李彦一步一咳嗽,直咳的脸色通红,心内悲痛,又觉凄凉,似乎李彦这一去,再也不回来了。几日的相处,何琦感觉到,李彦似近实远,看不懂,摸不透。
李彦的咳声和几百人的脚步声,打搅了京城的清静,有些好事者,下床披衣,推窗驻足眺望。
“又出什么事了?”
“哟,这不是李驸马吗?怎么说病就病了,真是人有旦夕祸福啊”
“有钱人身子就是娇贵,昨日不是还好好的吗?啧啧啧,当时那番话说的,真是满腹经纶啊。少年英才,可惜,可惜咯”
何府家丁不敢走快,怕颠着李彦。刘全虽然着急,却不敢十分催促,看这情形,万一弄出个好歹来,还真要带个尸首去见皇上不成?再说了,到时候就是何家也放不过自己。
短短的一段路程走了一个时辰才到,刘全听守门的公公提醒,皇上去了宣政殿。外臣入宫,都必须下马落轿,刘全不敢自专,且从权,让一个家丁背上垫着软毯,背了李彦过去。
“哼!来了?!”孝仁帝冷喝一声,手一挥,所有的人知趣地退了下去,“砰”的一声关了大门,远远地守在门外。
“微臣奉旨来迟,请皇上恕罪!”李彦从地上爬起,已不再咳了,精神奕奕,完全没有了先前的病秧子形态,字正腔圆,大声答道。
孝仁帝一怔,冷冷地看着李彦,有种风云雨来的无奈,道:“为此举,爱卿将作何解释?”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臣不该来,不想来,也不能来。”李彦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咬牙切齿,铿锵掷地,对孝仁帝怒目而视,怨气冲天。
“你都知道了!”孝仁帝无力地看着跳动的灯光,叹息道。虽然知道纸迟早是包不住火的,但始料不及的是,这么快就让李彦察觉了。
李彦得到孝仁帝的首肯,眼泪终于止不住地留了出来,父母的音容相貌仿佛还在眼前,可已是阴阳相隔,悲痛望着孝仁帝,无知无畏:“臣不知!家父一生光明磊落为人,悬壶济世,救死扶伤,他有哪点犯了国法?不得不以死恕之?”
孝仁帝所有苦心一朝付之东流,听李彦之言,更是绝望,豁然转头,冷笑道:“草芥鄙陋之民,你这是在质问朕吗?”
李彦磕头咚咚作响,悲然道:“臣不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家父之志,臣不敢有违!皇上之威,臣不敢犯!请皇上赐臣一死,以全臣之忠孝!”
孝仁帝突然仰天狂笑,长久不息,乃道:“竖子,你以为朕不敢杀你吗?”突然想到,李彦如今装病而来,只怕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的,顿时心如死灰,刚抬起的手,软软地放下,也落下两滴无奈之泪。
“臣谢皇上成全!”李彦再磕了三个响头,站起拱手,一步步退至门口,开门出去了,礼数丝毫不乱。孝仁帝瞧着,心内叹息。
待李彦走出不久,屏风后闪出一道袍老者,此人愕然是李彦的先生。其实此人姓刘名天赐,原是孝仁帝幼时之师。然孝仁帝微时默默无闻,是以宫中没有几个人知道刘天赐这号人物。是孝仁帝特意安排到李彦身边的。
“先生所言不虚,彦儿至情至性,聪明绝顶,朕只怕已无时间挽回了!”孝仁帝脸上满是悔恨,摇着头,摸索着桌面上的《频湖脉学》。
“皇上切莫费心,公子正血气方刚,一路太顺,让他到外面去磨磨性子也好!”刘天赐建议道,“此时给的太多,反倒会让他心生退怯!”
孝仁帝这才转阴为笑,道:“就依先生之言,判他一个流放吧!”
刘天赐止住道:“皇上不可,名义上还是要过得去的,只是地方嘛”
“朕自有打算,先生不用担心”孝仁帝舒心一笑,道。刘天赐心思转得极快,立刻猜到了孝仁帝的意图,暗暗点头,规矩默立一旁。
何琦哪歇得住,自李彦走后,一直守在门外,痴痴地盯着宫门方向,纱巾薄衣,不知风冷夜凉,险些化作了望夫石,任谁也劝不住。何常在老迈,也坐在台阶上,把玩着一只西域弄来的烟鼻。
远远看见一路宫灯,又听马蹄声急。报信的从马上翻滚下来,还未来得说话,何琦已然跃上马背,大喝一声“驾”,掉头而去。
待走近,却见李彦躺在软椅上,眼中含泪,模模糊糊地,看着天上的弯月繁星,不言不语,颜色憔悴。何琦心中又是一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开口不得,只得陪着落泪。
“傻丫头,哭什么?”
何琦听言忙拭去眼角泪水,强挤出一丝笑容,见李彦正温柔地看着自己,娇声道:“还不是你害的,一回来,便对人家爱理不理的。”竟当众撒起娇来,左右听了皆觉好笑,却不敢言语。
这时何常在也骑马赶来,见二人有说有笑,放下心来。知道此处不是问话的地方,便向李彦点点头,随着队伍,一起回府。
“贤孙婿,科举之事如何?”何常在终是忍耐不住。
李彦笑了笑,淡淡道:“有惊无险,外面的试题都是假的,不过为给百官一个交代,皇上只是撤了我的主考官之职。”
“也好,无官一身轻!”何琦听言,抚掌笑道。只要李彦平安无事,其实她还真没将那什么“主考官”放在眼里。只是担心李彦,刚做事,便遇如此大挫,不要有太大压力才好。
“嗯”何常在虽然可惜,但是此事至少没有牵涉到何府,听李彦之言,皇上对此事已然放下。
何常在又说了两句安慰的话,终究心中不快,便早早回房歇息去了。李彦虽然勉为其难,与何琦强颜欢笑,但终究口不应心,时常答非所问。何琦心知肚明,也兴味索然。两人谈一阵,停一阵,都不知道如何开口。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两人就沉默了,宽衣解带,草草吹灯睡了。
第二天,城门未开,刘全早早敲开了何府的大门,宣旨而来。
“李大人,皇上让奴才给您带来一个口信,说:夏州苏远克扣军粮,贪墨军饷,惑乱军心,已被十三皇爷革职查办了,爱卿且去接任。至于卸任主考官的圣旨,李大人且先动身,晚几天自然会送到路上。”刘全说恭敬客气,笑道。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不得志的人,死灰尚且能复燃,何况是人,给别人一条路,就是给自己一条路,所以他从来笑脸迎人。
“谢皇上恩典!”李彦淡淡道。
而何常在却瞠目结舌,不是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吗,孝仁帝此举何意?何常在看不懂,想不明白,然看李彦坦然接受,仿佛早以预料到了这一切,不禁心想:“难道皇上要对十三王爷下手不成?”
何琦又拿出一叠银票,这次刘全却怎么也不肯收下,上次是与人方便,这次若接,便有点趁火打劫之嫌。虽然同样是钱,但其中轻重,刘全分得十分清楚。
“大人快些准备,越早动身越好,科举考试就在今日了。”刘全提醒一句,便向何常在作揖,拜了拜,知趣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