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曦手中不停,稳定有序,一针一针刺下去,思路清晰,口中仍难抑心中不愤,冷冷回应着李婉:
“你这样杀戮,就不怕报应到子孙身上吗?”
“我这一切,都是为了朗儿,为了让他夺回他所应该拥有的一切。”
她冷眼瞥了一下趴在床上,头侧向一边的李婉,微微摇头,手中再取金针,轻轻刺下时,她再问。
“你口口声声说一切是为了儿子,且不说长远,就说眼前,你儿子明明不喜欢公主,你依旧逼他入赘,难道,看他不幸福,也是为了他好?我看,都是你将你的希望,强加于你儿子身上了而已。”
“是,这一招棋,走错了。我以为,我了解我的儿子,我会为他安排好他的人生,为他铺下锦绣的前程,但实际上,我错了,直到昨天,我才发现我并不完全了解朗儿,与公主的婚姻,怕是真的将他推上了绝路,但是在我李婉的眼里,从来没有后悔这两个字,亡羊补牢,尤未晚亦。”
她在李婉的后背上已经刺入了所有备好的针,此时需要的,便是安静的等待。
李婉全程连呻吟声都没有,甚至说到激动时,依旧斗志昂扬,满心希望,她暗暗感慨,这难道真的是母爱的力量,可以忍受常人难以承受的苦楚,可以将一个身缠重病的弱女子变成一个战士吗?
这是她内心最纠结的一次行针,给这个杀害医师的凶手治病,让她无比的烦躁。
“行针结束了,稍等一柱香后,我会将针取出,这期间,你要保持静止,不得乱动。”
她平静的看着香柱上升起的渺渺轻烟,直达半空,不知那些医师的灵魂,此时安息了没有。
“我跟你做笔交易,如何?”
“我从不与不讲信用的人做生意,这是乐游山庄的规矩,夫人常居辽国,恐怕还不知道吧。”牧曦冷冷的拒绝了李婉。
“我知道姑娘不肯相信于我,但是,我从朗儿的眼睛里看得出来,他信任你,青远也跟我说了许多姑娘的优点,启山那孩子也喜欢粘着你近日居然连陌夏对姑娘都是赞赏有嘉,看来,除了老妇执拗冷脸以外,周围所有众人,皆喜欢上你。”李婉略略停顿,无声忍耐针刺的疼痛后,继续平静说着。
“都说众人的眼睛是雪亮的,我老了,如果以往我李婉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姑娘要怨恨,就怨恨我吧,请不要牵连到朗儿身上,有很多事情,朗儿是刚刚才知道,比姑娘知道的,还晚些。”
李婉的话,牧曦明白,但并不代表她能接受李婉的要求,“夫人还是先养好病,配合着驸马早些离开此地吧。“
“嗯,你虽然比朗儿聪慧许多,但必竟还是经历的少,太年轻,眼光总是就在面前,你可曾想过,既然可汗能够收买跟随在我身边多年的孟亦和倪飞,那么除此之外,还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背叛呢?冰山仅仅只需要露一个角,但是其必然是建立在强大的根基上的。”
牧曦取来干净的布,放在床边,见李婉大概是趴累了,无声的微微调整了身体,又安稳的保持着牧曦要求的姿势。
“颜姑娘,这一次,我犯的错,导致的问题很严重,直接伤害到了我身边的亲人,让他们身处险境,这些天,我不停反思自己,不得不承认,我真的老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力不从心了。朗儿需要帮手,一个能真心助他成就大业的帮手。忠言逆耳,不论姑娘你爱不爱听,老妇的断言放在这里,你且仔细推测,再行做出你的选择。”
香燃待尽,牧曦不理会李婉的低声自述,再次来到床边,探查各针的情况。
“你若按家人计划,三十天后逃离辽国,那便会将辽国的追兵带到你的家里去,那时,你们在明处,杀手在暗处,即便是武艺再高,又能时时刻刻的保护几个人?”
牧曦见时机已到,无声的取针出来,听得李婉轻轻呻吟,她回想起山庄被秦家所欺负,郑家虽然身居高官,依旧被秦家利用江湖手段给支离破碎。
李婉说的,不无道理,自己便是被羽朗带领小队辽军,从宋朝的家乡被劫持至此,如若再来一次,还机会逃吗?
“你想怎样?”她娴熟的取出金针,轻声问道。
“啊,感觉血脉都畅通多了……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
牧曦将所有金针再度放入水盆,见李婉已然能够自己翻过身来,稍作调整,立即向自己望来,轻声的继续说着。
“颜姑娘,老妇本没有几天的阳寿,幸得有你妙手回春,让老妇得享几天世间清福,老妇知足,也感谢你,只要你答应老妇一件事,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帮你全身而退,安然回到家中,更可解你家中之危,助你山庄稳渡难关。”
牧曦收好工具,放下被卷起的衣袖,轻瞄了李婉一眼,淡然,“你又要谋害谁?”
李婉感受着身上难有轻松,坐起靠在床边,将衣服穿好,平静的低语,“我知道,姑娘很难信任老妇,但,此次并不是害人,而是助人,无论成功与否,对姑娘都没有害处,与你的本心和医德,皆无所悖离。”
牧曦莫然的站在床边,回以平静的语气,“如果是助人,不必夫人开口,牧曦自会帮助,只是不知,夫人突然弃恶从良,为的是哪件好事?”
“助公主怀孕。”
李婉冷冷的目光中,泛着深深的,让牧曦看不懂的一层雾障。
牧曦礼仪性的,微微回以淡笑,“这件事,对夫人又会有何好处?何故特意来向牧曦相求?”
“人老了,就希望临死之前,能看到孙辈,享受天伦之乐吧。”
看着李婉平静的脸上,没有了以往骄横的精神,多了许多祥和之气,牧曦略点头,算是应允,缓步走向门口。
“颜姑娘,今日之谈,请务必保守秘密,尤其,不可让朗儿知道,李婉,以母亲疼爱儿子的心,请您务必答应。”
牧曦听着李婉从身后传来低声的恳求,无声的推门离开,站了一个上午,她的腿有些酸麻。
刚感受到室外的清风,羽朗和陌夏几乎同时冲到面前,“情况如何?”异口同声的问过来。
“行针结束了,把针立即拿去再煮过送回来,煎好的药送进去给她服下,三日内不得沐浴,不可劳累。”
牧曦稳稳的叮嘱下去,接过吉祥递来的水,待羽朗和陌夏又是行礼谢过,纷纷奔进房去,才终于可以缓解一下上午的紧张。
吉祥适时的为她披上披风,“主子,已近午时,吉祥从家里带了午饭来,要不要现在先吃着?反正他们看样子要收拾一会才会出来呢。”
牧曦润了润干渴的喉咙,将水囊递了回去,顺口问了句,“为何从家里带饭过来?”
只听得吉祥立即凑上来小心的耳语,“这是王爷特意嘱咐下的,不是我做的饭,都不得进主子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