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知道桓睢这次是为的什么出现在童子学学舍,他们也没那个胆子亲自来看龙亢桓氏的热闹。
关键是顾旦。
倒不是说顾旦不可以来童子学学舍。
他当然可以。且不说他和童子学以及孟彰之间的关系,单只说他太学生员的身份,就没有人能阻止他站在这里。
但问题在于——
时机。
缘何顾旦会在这一日出现在童子学学社外头?
他必定也是来见孟彰的吧。但为什么是这一日?为什么偏偏他就跟也要来找孟彰的桓睢给撞到一起了?
真的只是巧合,还是某些人的意思?
譬如说学舍里的那些先生、学监?又或者根本就是孟彰的意思?
莫说不可能是后者。要知道,顾旦曾经是童子学学舍里的学监为孟彰安排的伴读书童。
能使唤得了顾旦的,除了童子学学舍里的学监,也就只有孟彰了。
何况前几年顾旦一直都在外头。他既本来不在太学里,何以突然归来,且还恰巧在今日出现在童子学学舍外头?
一个又一个疑问、猜测被压下又升起,以至于那些时不时瞥落过来的目光都带着些怪异。
不过当前这些目光着落点处的这两人一个比一个稳得住,非但脸上不见异色,连身形都格外的自在随性。
就像他们根本不是沐浴在各色各样的视线中备受猜疑地等待着来人,而是在能让他们自个儿闲适放松的地方等待着姗姗来迟的挚友。
也因此,当孟彰从小道的另一边走过来,抬头望见这两个人的时候,只觉得尴尬的从不是他们两人,而是那些时不时往他们两人身上递过视线的过路人。
孟彰脚步未停,直接往顾旦走过去。
桓睢并不曾生气,只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仍旧放松地倚靠着门柱。
“主君。”升起一团护持笼罩他们两人的薄光,顾旦拱手与孟彰见礼。
“不必多礼。”孟彰抬手,“你日前传讯与我说的那卷药经,可是真的?”
“不敢欺瞒主君。”顾旦端正脸色,从他自己的随身小阴域里捧出一个木匣来,“请主君过目。”
孟彰接过那木匣,里头果真摆放着一卷用竹简串联而成的书册。
感受着书册中萦绕不散、饱浸岁月气息的道韵,孟彰满意地点了点头。
“果真是战国以前的药经,很好。”他将木匣子重新合上收起,又看着顾旦问,“你为我取来这卷药经,可谓是功劳不少。说吧,你想要什么?”
顾旦摇摇头,很认真地问:“主君,我能成为你的部属了吗?”
孟彰奇异地看了他一眼。
“先前都是我在妄称主君,”顾旦说,“如今主君可能承认我了?”
“你果真还是要入我麾下?”孟彰问,“十余年过去,我只在闭关,久未有动作,而你如今……”
“也已与往日大不同了吧。”
孟彰不消多加探查,只张眼一望就知道现在的顾旦早不是当年那个局束迷茫的少年郎了。
当年的那个少年郎空有一腔意气却不知该往何处使劲,坚定又迷茫。而现在的顾旦……
孟彰看着圈拢在薄光中、面容未曾改变的少年书生,也是有些感慨。
现在的这少年书生眉眼疏阔、意态坚定,已是不逊色于那些望族郎君了。
“你有更好的去处。”
不论是太学,还是诸子百家;不论是皇族司马氏、各大世家望族,还是于岁月中无声隐匿的各家各门,都是很愿意接纳这样的少年的。
顾旦摇摇头,再开口却是对孟彰说:“不瞒主君,我也曾经犹豫动摇过。”
十余年的时间,哪怕对于他们这些阴灵来说,也弥足珍贵。
用十余年乃至可能更漫长的时间去等待一个不知道会不会真正接纳、承认他的主君,真的很冒险,也很需要魄力。
顾旦也曾经犹豫动摇过,但他都坚持下来了。
“主君,我在外间行走时候,见到了一些很特别的鬼婴胎灵。”
孟彰眉梢动了动。
“他们跟我曾经所见到的那些很不相同。我以为他们只是不多的几个例外,但我跟他们待了几日,却发现是我想错了。”
“他们不是例外。”顾旦很是放松,他甚至是满足的,“他们是千百个中的一员。”
“而他们,还在收拢着更多的散落的鬼婴胎灵,教导他们、培养他们。”
“鬼婴胎灵……他们终于可以补上了他们的缺失,开始真正地做个人,开始真正地睁开眼去看这个世界,去看自己。”
孟彰认真地听,不曾打断他。
顾旦的眼睛却在这一瞬聚焦,落在孟彰的面上。
“那个时候,我想要放弃了,我觉得我自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路。”
在阳世亡故落在阴世做一渺茫阴灵,顾旦是凭着自己在生时候的不甘渴盼才挣扎着来到太学,又靠着苦读、勤恳才得了童子学里罗学监的青眼,得以在这里为自己挣出一个新的起`点。
可是在那之后,他想要做什么,他自己却也没想明白。
固然,在他刚刚转变身份、从伴读的书童到成为太学里的正式生员的第一时间,他就为他自己择定了主君,但那个时候是他自己在一力认定,他所认定的主君却始终兴致缺缺。
这对他是一重打击。
所以当他见到那些不知不觉大变模样的鬼婴胎灵、当他被那些鬼婴胎灵的改变震撼,动心追随的时候,他是真的想要另行择主的。但是……
说到这里的时候,顾旦看着孟彰的眼神满是复杂。
“但是我没想到,那群鬼婴胎灵的背后,竟然也是主君你。”顾旦低低叹了一声,“其实我早也该想到了的。”
他早该想到……这世界哪来那么多的愿意打破亲手打破藩篱的人呢?
他再看了孟彰一眼,又一次冲孟彰拱手而拜。
“还请主君允准顾某的追随。”
“我曾闭关十余年,这十余年间,我未曾过问过他们的事情,可他们也将给那些鬼婴胎灵启蒙读书的事情做了下来。显见,我只是开了个头,真正做事的不是我,做事做得最多的也不是我,”孟彰望着顾旦,“你缘何就认定了我?”
顾旦不意外孟彰的问题,也并不曾因为孟彰的话动摇。
“万事总是开头最难。没有主君你,那些鬼婴胎灵就是想做事、能做事甚至能坚持又如何呢?总还是不成的。”
孟彰沉默一瞬,又道:“你是说我取出来给他们的那些启蒙书籍?”
顾旦叹道:“我知道主君要说什么。诚然,主君必然不是那些启蒙书籍的创作者、著作者,但它们都是主君你拿出来的。”
“你拿出来了,一切就不一样了。”
孟彰发现自己竟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