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郁在侧身时, 还在仔细回忆自己宿舍里的情况。
譬如,有没有乱扔衣服……
譬如,有没有摆放什么违规用品……
杂七杂八什么都在想, 所以当他被拉住后, 脑子还有点转不过来, 身体向后仰了下,讷讷说:“看宿舍还要脱衣服?”
周生把手电筒往下压了压, 他看着雪郁,眼睛如深积的潭水,淡声道。
“我从来没说过要看你宿舍。”
雪郁稀里糊涂:“那是看什么?”
他没往其他方向想, 毕竟周生长相和说话都属于端正庄重那类,和轻浮两个字八竿子扯不到一起。
加上他之前误会过周生是恶灵,难免在愧疚的基础上,把周生往好的想。
可他没想到周生会反过来问他:“你觉得脱衣服能看什么?”
雪郁怔怔地微张开唇,就见被他封为好人的周生, 指尖隔着衣服点了下他的某处, 直白而粗俗地, 做了两个字的口型。
雪郁睫毛倏地翘了起来。
周生看着他的脸,仿佛怕他还不明白似的, 这次不再含蓄做口型,而是直接出声道:“我想看你的……”
赶在那个词出来前,雪郁抬起手捂住了周生的嘴。
他耳朵尖尖涨出耻意的绯红, 胳膊小小抖着幅度, 如果手电筒的光照照得再往上一点, 就能看到那双眸子里的不可置信。
“你有病吗?”雪郁不再摆好脸色, 甚至不怕宿管扣他分, 脸上满是灵动的羞恼:“我是男的, 有什么好看的?”
雪郁不会骂脏话,也不会报复人的招数,所以他下了大劲捂周生,作为对周生口不择言的警戒。
原计划等周生露出不堪忍受的神情后,他再松手的,但雪郁等了又等,只等来掌心里的急促呼吸。
周生眼睛眯得细长,上半张脸的神态看起来,好像在闻他。
雪郁惊于周生的厚颜无耻,马上收回了手,在他低头检查自己手脏没脏时,周生微阖着眼,接他的话:“为什么男的就不能看?”
雪郁一双清亮眼睛浮出微恼,想有理有据告诉他不能的原因,但张开嘴后又找不到词。
毕竟原主的人设是喜欢男生的乡村土包子,在他的认知里,男的看男的完全不奇怪。
雪郁手指都抓紧了,掐得掌心显出白道也没知觉,反驳不了,干脆小声道:“你自己没有吗?看你自己的。”
“有,但你的和我不一样。”周生面如淡水,像是察觉不到自己的要求多不恰当:“你那天说之后会让我看,现在不作数了?”
雪郁自动忽略那句不一样,恼得大脑发昏:“我那天怎么知道你要看这个。而且我就看了下你袋子里装的什么而已,你要早说有要求,我也不会看。”
这跟看一眼小摊上的东西,就要被摊主逼着收费有什么区别?
周生的面部表情很少有变化,从开始对话到现在,一直是一张冷淡脸,但雪郁就是在他脸上看出遗憾来,他说:“所以是不能看了。”
雪郁噎了噎,回也不合适,不回也不合适,最后道:“……不能。”
一开始和颜悦色,十分配合的学生,在他暴露本性后,不再客客气气,隐忍抿着微湿水润的唇,细软声音带了点抗拒。
而周生依旧平和,知难不退:“不脱衣服,只看一下呢?”
雪郁微垂的眼尾在听到他这一句变红,气的:“我要关门了。”
没有因为他的退步高兴,反而更火上浇油。
雪郁没想到周生不仅不像他想象中正经,甚至放荡到家。
人不可貌相,他算是在周生身上体会了个彻彻底底。
就在他摸上门把,要把周生避之门外时,那声熟悉的闷响又传到耳边,骨碌碌、骨碌碌,是人类骨骼压着皮肉一起滚过台阶造出的动静。
雪郁单薄的脊背一颤,眼里的恼火瞬间融成水,像是被吓到了一般。
在没被拉进小世界之前,雪郁就很胆小怕黑,向来不参与类似密室和鬼屋的活动,因为在封闭昏暗的空间里,是最容易乱想和出事的。
而电影中的杀人犯,也最喜欢挑这样的环境下手。
“你有没有听到?”害怕下,雪郁对周生不那么敌对,表情又软乎下来。
周生抬高手电筒,往雪郁看向的地方照了下,嗓音淡淡道:“听到什么?刚刚只顾盯着你衣领看了。”
雪郁纤粉的手指在空中笔划,试图给他形容:“就是,像有人从楼梯滚下来了的声音,你没听到吗?刚刚响了好几秒。”
多亏那声音太过恐怖,雪郁自动屏蔽了周生口中不堪入耳的内容。
手电筒照到的地方空荡一片,周生收回视线,一脸平静说了声“没”。
可雪郁确实是听到了的,不止他听到,路窦也听到了,所以才会出去,他很有分寸地戳了戳周生的手背:“宿管,你去看一下。”
周生:“……”
一声又清又细的宿管,仿佛在让他履行义务,去看看楼梯口有没有危害学生安全的东西。
而让他冒险的人,则心安理得扒在门框,还在他看过来后,又戳了他一下,暗搓搓催促。
周生任由雪郁含着私仇般戳了几下,两勺墨一样的眼专心致志看他,不急不忙问道:“我去看完回来,是不是就能看你的n……”
雪郁搭在门边的手,迅速覆到周生嘴上,哪怕一条走廊仅有他们两个人,他还像生怕被谁听到似的,心跳速度飙升:“能不能不说那些!”
只来得及发出一个气音的词被闷在香软手心。
手不大,堪堪盖住半张脸。
周生连眼皮都没动,等雪郁自己感觉到不妥撤开手,他才似懂非懂,张开得以自由的薄唇问:“不能说哪些?是不能看你的……”
还没落到腿边的手,又眼疾手快闷住他,雪郁微仰着雾眼,咬了下嘴里糜红的肉,艰难开口:“周生,你是故意气我的吗?”
对一个年龄比他小好几岁的学生,也能下得了口。
见真把人惹急了,周生伸手圈住雪郁的腕子,轻拉下来,出声道:“没有,我现在去看。”
雪郁看他总算人模人样,并且不再提不该提的,紧蹙的眉松了些。
周生看样子不怕鬼,也不怕黑,拎着手电自如走到楼梯口,几分钟后重返雪郁宿舍。
“什么都没有,不用想太多。”这句是他的勘查结果。
雪郁将信将疑抿了下唇。
如果真的是听岔了,路窦怎么会去那么久?
他迟疑了会儿,曲了曲羸弱的手指,低声和周生说:“那应该是我大惊小怪了。”
周生垂眸看他:“嗯,早点睡。”
周生走后,雪郁关上门,坐立不安在宿舍里等路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第三次坐不住想出去找人,只他还没付诸行动,路窦忽然从外面回来了。
高大男生因为奔跑过,宽阔的胸膛微微起伏,腰腹上的衣服浸了汗渍变得干湿交加,路窦调整呼吸,看向屋内的雪郁。
雪郁穿着毛茸茸的松软睡衣,抽了张干净的纸就走上前,目露担忧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啊?”
……
啪嗒,啪嗒。
几层楼里只有周生一个人在走动,他的五官泡在淡光里,显得有些妖异。
他一路往下,直至走到一楼。
宿管休息的地方在左边,周生却直直反其道而行。
他掀开员工卫生间的帘子,目标性极强,往最后一间走。
狭窄昏暗的厕所隔间里,身着轻便黑衣的男人斜乜过来,他把指间的烟杵灭在隔板上,出声问:“怎么这么晚。”
周生直盯他,不回答他的话,平淡道:“你今天动静太大,被听到了。”
男人在他的问责中拧眉,眼窝里的瞳仁狠意毕现,哼道:“那小崽子挺能反抗,费了点劲才捅死,谁知道绑他的时候没死透,自己挣扎滚下了楼。”
“有人听到也没事,又没看见。”
周生不认同他粗放的行事,浸在隐绰月光里的下颌锋利:“你该庆幸只有一个人听到,如果听到的是整层楼的人,你以为你能以一挑百?”
“行了,我下次小心点。”男人听不得说教,烦躁地搪塞一句,又问:“不过你是不是真把自己当宿管了,怎么成天往上跑?”
周生阖起唇,像死人一样安静看他。
明显是不打算延展这个话题的意思。
这样才是常态,男人已经习惯了,周生在他面前一向话少,顶多在有事时,从哑巴晋升成奇迹般蹦出几句话后又哑巴了的哑巴。
男人兴致缺缺,把手里装着淋漓血肉的裹尸袋递给他,声音裹挟着浓重困意:“你处理吧,我回寝了。”
周生拿过裹尸袋,转身离开卫生间。
他没回员工寝室,而是出了趟宿舍楼,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他走的每一条路,都巧妙避过了一队又一队连夜巡逻的警察。
最后的目的地是一处小草丛,在他出现的刹那,一条油光水滑的黑狗跃了出来。
周生半蹲而下,俯视的目光漠然冰冷,抚摸狗背的动作却诡异的温柔。
他撑开裹尸袋。
黑狗呲着牙嗤嗤扑到袋子里啃食。
周生看了几秒无人性的饿狗是怎么吃肉的,面无表情回到宿舍楼。
他像往常一样用皂角反复洗手,直至洗到手背泛红,出现难忍的刺痛,周生才关掉水龙头躺上床,在掀起被子时,他看见自己手背,忽地一顿。
他想到了雪郁。
不仅想到,这一晚他还梦到了。
梦到很小只、但触感很好的雪郁在和他说话。
梦到雪郁捂住他的嘴巴。
梦到雪郁红脸瞪他。
还梦到他趴在雪郁肚皮上,嗦得啧啧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