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我的。”
白婉棠嗓音颤抖,飞快地抱住柏怀,受千萍湖的指引跳入血池之中,往出口游去,一路都没有回头。
她不敢回头看他,也不想回头。
“我所做一切,为的就是这一刻。”千萍湖妖化作妙龄少女的模样,一身湖绿薄衣,漂浮在她身边,对她笑。
然后它又化作一滴滴钻入白婉棠的袖里,随她一起出去。
秋芷的魂魄正在溃散,化作星光一样的碎片,落入血池中,漂浮在白婉棠身边。
她从那些碎片里,看到了秋芷和千萍湖妖的过往,还有千年前的独孤极。
千年前,秋芷救下被追杀到魔域的藤穹,将其藏在了魔域。藤穹神魂受损,昏迷不醒,为救他,她偷了本给独孤极做心脏的半颗息泉之脉。
独孤极发现后派人追杀藤穹,贬斥重罚了秋芷。而被找回来的半颗息泉之脉,因他嫌脏而被捏碎。
乌尤念在和秋芷的姐妹情分,帮其将藤穹偷偷送走,被连累处罚贬斥。
秋芷被独孤极的处罚折磨得奄奄一息,再见藤穹已是三年后。
那时她的脸被毁了一半,但藤穹没有嫌她丑恶,劝她弃暗投明。
她不懂什么弃暗投明,她只知藤穹是她从一只小小乌鸦开始,就遇见的光。
于是她从魔域叛逃,跟在藤穹身边。
也就是在跟着藤穹时,她知了藤穹有一个心爱的人名叫长夏。
而时值战,藤穹身为无相城少城主,背负着无相城,是不可能和一人间女子在一起的。
于是她有了希望,改名叫秋芷。
她想,夏后便是秋了。
为了能获得修真界的认可,为了能和藤穹在一起,秋芷主动献出了通往魔域的暗门,并建议正修士抓走魔族幼童来威胁独孤极,进攻魔域,拿下魔域边境之城。
这手段为大多数正人士所不耻。
然而身为四方神尊之一的灵阳子尊者,却偷偷派人按她说的做了。
那一次的进攻,灵阳子不仅让独孤极退了兵,还让他交出了魔域边境的一座城。
他们将其视为莫大的胜利,从此奉灵阳子为战神。
这一场战役历史与书上都有记载,但没记载的是,正修士将抓来的魔族幼童杀了一半,一共一万三千名。
一向战无不胜的独孤极为让他们放了剩下的魔族幼童,才选择退兵。
独孤极无心无情,体会不到父母子女之间的亲情,也无法因众魔的爱戴感受到丝毫喜悦。
但他是一个合格的魔族帝王。
他不是世间第一个魔,甚至最初诞生在人间时,不仅不是魔,还拜入过佛门,霁莲就是他的法号。
可他依旧被极其不认同他族的魔族称为魔祖,这就是原因之一。
在魔域,哪怕是没有是非善恶观的魔,也会特意为他找来世间最纯净的息泉之脉做心,希望他能因此感受到一丝愉悦,能感受到他们的崇敬。
秋芷深知这些,才出了那样的主意。
谁成想群魔为他找来的那颗心一开始就因背叛而碎了一半。
如今,又被她白婉棠用业火焚尽了。
那场胜之不武的战役过后,独孤极再也没输过。
乌尤念及和秋芷多年的情谊,在又一次秋芷以命相,求她帮助自己的情况下,协助秋芷偷走了一个宝盒。
白婉棠没看见那宝盒里是什么东西,只看到乌尤在这之后被处死。
独孤极没有为丢失宝盒而斥责正。
他认定成王败寇,不择手段的赢也是赢,不会为输辩解一句。
最后一战,四方神尊合力对付独孤极。
也就是在这最后一战中,独孤极杀了藤穹。
秋芷在战场上与昔日同族厮杀,一路跑到藤穹身后,抱住他想护住他。
然而独孤极一箭穿了她与藤穹。
兵荒马,血色横飞中,秋芷和藤穹像黏在一起的雕塑般倒下。
之后,秋芷因那宝盒中的东西而复苏成了鬼修,但藤穹就这样死在了她的怀中。
她带着藤穹来到相思冢,收服了相思冢中的千萍湖妖。
而相思冢,竟是无相城下的一座地下城。
……
白婉棠在千萍湖妖的指引下,一边看着魂魄碎片里的记忆,一边即将游出血池,瞧见了前方是正常清澈的湖。
千萍湖妖见她十分留意碎片中那神秘的宝盒,笑:“那就是让秋芷复苏,得以创造出傀儡,让无数人为她演戏,又让她在千年虚假的表演里逐渐疯魔的东西。”
这样强大的东西,在这本书里不多。
白婉棠立刻就想到了,惊讶:“万象镜。”
“没错。”千萍湖妖,“不过她手中的万象镜只是十分之一的碎片,还剩下十分之九,被当初的她送给了藤穹。”
提到藤穹,白婉棠不解:“藤穹在她的记忆里已经死在了战场,为什么如今还能好好地做无相城的城主?”
更何况书中说,藤穹早在与魔祖的大战前,就已经娶了北冥檀的侄女北冥珞,带着北冥珞和无相城一起归隐了。
千萍湖不再嬉皮笑脸,露出些许伤感之色:“千年前战场上的那个藤穹是假的。正始终没有真正相信过秋芷,为了让她协助正对抗魔族,四方神尊造了一个假的藤穹出来陪她……”
千萍湖接下来所说的,与白婉棠看到的书中藤穹是相符的。
只是光看书和历史,白婉棠从不知,原来真相是藤穹辜负了为他从人间来到修真界,在战中颠沛流离的长夏;欺骗了为他叛族,为他害死了自己的姐妹,不顾自身性命的秋芷。
白婉棠唏嘘不已,男人真是祸。
游出血池的那一秒,她的目光在碎片中,战场上身穿玄甲的独孤极身上有所停留,而后决然地不再看他,游出了血池。
只是碎了他的假心而已,独孤极不会就这样死去。是他她走到这一步,她不需对他有任何歉意。
她不想做第二个长夏或是秋芷。
将息泉之脉炼化为心后,它便和他的神魂相连。白婉棠用业火烧碎了那半颗“心”,它的力量便反噬到他的神魂上。
独孤极的神魂本就在绝灵渊的折磨中变得千疮百孔,如今的情况更是雪上加霜。
可他面无表情,脸上没有丝毫的痛苦之色,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般,平静如死。
他回到自己的身躯中,明明被取走的心脏只有一小块,却让他感觉腔里都空了。
他仿佛回到了被那四方神尊生生挖去心脏的时候。
那时的他幼小,无力,懵懂,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四个宛若仙人的人,就在他的膛上给他留下了血流不止的窟窿。
独孤极将手伸进膛里了。
空的,空的,空的。
他嘴角抽动着,突然大笑起来,从血池走到白骨山上,从秋芷先前抱着的白骨里翻出宝盒。
宝盒中有一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清透纯净之物,这便是十分之一的万象镜。
万象镜虽蕴涵无穷力量,但会惑人心智,极少有人懂得如何真正使用它。
秋芷占有它千年,也不过只会用它让那些被千萍湖带来的人演戏给她看,而她自己还被万象镜反噬至神志不清。
独孤极却熟练地运用起了万象镜。
白婉棠带着柏怀游上岸,柏怀还没有醒。
周围是一片广阔无垠的绿茵地和树林,白婉棠分辨不清这是哪儿,但千萍湖说这已经是在无相城了。
千萍湖想摆脱被万象镜侵蚀神智的秋芷,如今得偿所愿,便与白婉棠分扬镳。离开前,还好心地指了进无相城主城的方向。
无相城中灵力充沛,白婉棠背着柏怀很快就到了城里。
城里如今住满了逃难来的修士,虽不认识白婉棠,但识得柏怀。
见到柏怀,他们连忙迎上来,帮忙安排住处,找医修,去禀报城主。
他们一个劲儿询问白婉棠,柏怀和她经历了什么,他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无相城中。
白婉棠被他们追问得头昏脑。
很快崔虚和一名俊朗男子赶到,驱散这些人,她才好受些。
屋内安静下来,她隐去和独孤极的那些纠葛,说了她是如何通过千萍湖到达相思冢,又是怎样从相思冢到达无相城的。
那俊朗男子连声称奇,“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无相城下竟还有座城。”
白婉棠看向他。
他目如灿星,微笑着礼貌行礼,“忘了自我介绍,我叫藤千行。”
崔虚补充:“他是无相城的少城主。无相城城主忙于城中事务,我们逃难进无相城的修士,便都由少城主安排。”
崔虚不是会阿谀奉承的人,真诚地夸赞了藤千行年轻有为。
藤千行大大方方又谦虚地接受了夸赞,让白婉棠去休息,叫她把柏怀交给他们就行。
离开相思冢前,白婉棠没和柏怀对好口供。她担心柏怀会说出她在相思冢里和独孤极的牵扯,执意守在柏怀身边。
藤千行尊重她的想法,不过考虑到她是女修,且同样身上有伤,便叫崔虚夫妇同她轮流照看柏怀。
白婉棠勉强同意。
眼下北冥湘出城,到现在还没回来,便先由崔虚照看柏怀。
藤千行把她安排在柏怀隔壁的房间,旁敲侧击地询问她和柏怀的关系,得到“我们只是同门”的回答,他笑容变得更加活跃了些。
送白婉棠进屋时笑:“实不相瞒,我初见白友,便心生好感。”
白婉棠面露讶异。
他却点到为止,不再继续说下去,让她好好休息。
若是之前没和独孤极谈过恋爱,第一次被人这样“表白”,她或许会有点小鹿撞。
可惜独孤极和藤穹这两人,让她目前有点泥封心,对藤千行的话除了惊讶,便是揣测他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自觉这样的思维不太好,白婉棠拍拍脑袋,当作什么也没听见,沐浴休息。
北冥湘晚间回来,给她送来了饭菜,:“柏怀伤得很重,为他诊治的医修说他最早也三日后才能醒。”
白婉棠点点头。
北冥湘观察着她的神色,又:“你抢回那块玉佩了吗?”
白婉棠借瞬移仙器前,是同北冥湘说过她从独孤极那儿抢夺蝴蝶玉佩的计划的。
白婉棠原计划是将蝴蝶玉佩交予正,然后去往人间。
可她在相思冢里看到的千年前那些剧情,终究有些影响她对正的心态。
她感觉自己现在的状态有点像秋芷。
这些正修士虽不至于将她看作魔族,但她面对魔族安然无恙,柏怀却身受重伤,他们心里不犯嘀咕是不可能的。
犹豫片刻,白婉棠:“抢到是抢到了,但是它现在在我体内,我一时半会儿取不出来。湘夫人,我给你的另半块玉佩能还给我吗?我想用那块玉佩,将我体内这块引出来。”
“这……”北冥湘为难,“可我已经将玉佩交给城主了。明日我去向城主说明情况,把玉佩拿回来吧。”
白婉棠应和,送走北冥湘后,却直接运用灵力,将玉佩从体内直接了出来,藏在储物袋的描金红箱里。
她不是不打算把玉佩给他们,只是离开前再给。
不然她怕自己会是秋芷的下场,被利用净。
正与魔族相争,她没法儿双方所作所为评判什么。她只是想保护好自己。
第二日,北冥湘却没拿来玉佩,来的是藤千行。
藤千行先向她问好,开门见山地问了玉佩的事,问她可需帮忙取出玉佩。
白婉棠摇头,装出玉佩卡在体内很难熬的样子。
藤千行立刻说回去禀报藤穹,把玉佩带过来。
可是第三日,第四日,玉佩都没到白婉棠手中,说是藤穹正在闭关研究玉佩,过几日才能还她。
不过藤千行倒是日日来找她,和她聊些有的没的,让她有一种“这人好像真的在追我?”的感觉。
直等到又过了几日,柏怀醒了,白婉棠还是没拿到玉佩。
她越发觉得自己不祥的预感是准确的,同柏怀说了不将相思冢里她和独孤极的事告诉任何人。
柏怀点头,问:“你可弄清楚千年前秋芷的事,是怎么回事了吗?”
白婉棠迟疑几秒,简略地将千萍湖告知柏怀。
&n柏怀如遭当头喝,脸上浮现出迷茫与不愿相信。
倘若正也会用如此卑劣的手段,不惜伤害弱小孩童以达成目的,那正邪之分在哪儿?他一直以来坚守的正又是什么?
良久,柏怀才恢复往常的温和,喃喃自语般:“千萍湖说的话,不可全信。”
不知是虚弱,还是真相的冲击太大,柏怀的声音变得很轻。
白婉棠在心里叹息,附和他点点头,让他好好休息,便出去。推开门,却见北冥湘刚从外边回来。
北冥湘撞见她的目光,视线闪躲了一下,稳了稳心神才同她打了声招呼。
白婉棠听崔虚提过,自她和柏怀到无相城那天起,北冥湘就开始晚归,神神秘秘的不知在做什么。
白婉棠心生疑窦,面上不显,打算找机会去调查。
然而不等她行动,北冥湘就主动将她隐藏的“事”带到了众人面前。
那日清晨,白婉棠被吵醒,出门瞧见柏怀也杵着拐杖从屋里出来。
二人相视一笑,在二楼栏杆处往下瞧那众人围聚的地方。
北冥湘带着一男一女二人,正向大家介绍:“这位是我北冥家旁支表叔的女儿北冥青,这是她哥哥北冥玄。他们二人和柏怀他们一样,也是被那千萍湖妖捉住,从相思冢逃进来的。”
这二人微笑着同众人打招呼。
北冥青模样清秀,不算出众。
北冥玄模样也只是清俊,气质却冷得出众。穿一身素绣白衣,右眼上还戴了个眼罩。
为什么是右眼?
白婉棠眼皮跳了跳,盯着那男子的眼眸瞧,脑海里浮现出的,是独孤极那被她泼染成血红的右眼。
北冥玄突然抬头朝她看来,眼瞳是极普通的棕黑,眼神却让人发冷。
白婉棠心跳漏了一拍,跑下楼去,装作无意地撞到他。
他体温偏冷,但没冷成独孤极那个样子。
白婉棠稍稍安心,转面对男子笑着歉,又好奇:“可否冒昧问一下,你的右眼……”
北冥玄没有说话。
北冥青挡到他身前,蹙眉:“我哥他年幼时遭遇魔袭,不仅被魔挖去了右眼,身子也不太好,不能接受旁人离他太近。还请这位友站远些,见谅。”
白婉棠和周围的修士闻言都退后,“抱歉。”
北冥玄温声无事,嗓音虚浮喑哑,听得出确实是身子很差。
北冥湘驱散众人,带北冥玄与北冥青上楼去休息。
白婉棠望着北冥玄的背影,看不出异常,但总觉得他的身形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仙仙姑娘。”
门外突然响起呼唤。
这声音和这称呼,白婉棠一听便知是藤千行。
原本他是叫她白友的,可这两天他知她小名叫仙仙,说是叫仙仙姑娘更好听些,就这么叫了。
白婉棠转向藤千行,礼貌地打招呼。
藤千行将一首饰盒打开递到她面前,笑:“仙仙姑娘,我见到你的那天,看你发里的是筷子,就亲手做了根红玉簪想送你。这玉簪可做防身法器用,你收下吧。”
他不容拒绝地把首饰盒交到她手里,又猛地低头在她耳边低声:“里面有玉佩。”
白婉棠听他这般说,笑着谢,将首饰盒收下。
藤千行眼眸弯弯,又:“仙仙姑娘,你来无相城这么久,还没逛过无相城吧。马上就是我母亲的寿辰,这几日城中在举办灯会,不如今天咱们去逛逛?”
白婉棠并不想出门逛。
她低下头,面上闪过一丝难色。
在二楼的柏怀瞧得真切,咳嗽几声:“藤友,抱歉,她还得照顾我。”
客栈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这几日众修士都过得死气沉沉,此刻嗅到一丝八卦的味,眼眸都亮了,目光在三人间游移。
诸多兴味的目光中,白婉棠感觉到一丝彻骨的冷,寒意从脊骨一下子蹿起来。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回头,对上了北冥玄的冰冷讥诮的目光。
他在盯着她看,只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