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分装的饭菜送给千戟,沈苍回到堂屋时,看到江云渡正站在桌边。
“在想什么?”
江云渡转过身:“没什么。”
沈苍去柜子里拿出碗盘,示意他把饭菜装进去:“两天后送刘武阳回家,还不够让你满意?”
江云渡淡声道:“此事仅仅为你着想。”
沈苍笑了笑,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
他抬手按在江云渡拆纸包的手背,只问:“那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江云渡微用力,裹在手背的温度却不曾松开:“告诉你什么?”
最近几日,他已察觉沈苍变化,言谈也似乎总是影射。
莫非是神识复苏?
他看向沈苍。
轮回镜为仙品神器,其中玄机,连他也不曾遍识透彻,灵机施法抹去沈苍记忆,若术法在轮回镜中失效,他身在镜中,无可补全。
但轮回一应内情,沈苍无需知晓。
闻言,沈苍看他一眼:“算了。”
直接问会生气。
几次旁敲侧击又假装不懂。
看样子江云渡还对他失忆前造成的“矛盾”耿耿于怀,再问也问不出谜底。
想到这,沈苍松手。
如果不是江云渡从来对他的亲近没有半分抵触,他几乎要怀疑千戟话里的真伪。
也许自内心来讲,和一个男人发展感情,对于失去记忆的他来说,还没有那么容易接受。
不记得感情开端,不记得来龙去脉,他手里的结果就像空中楼阁。
只是江云渡身上深切的熟悉不能作假。
在一起时自然而然的熟稔也是一样。
沈苍在桌边坐下,看向江云渡。
记忆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如果以后就要这样生活——
江云渡把粥碗推到他面前:“吃饭。”
沈苍正要接过他手里的筷子,听他又说。
“不要多想。”江云渡说,“我做的事,不会对你不利。你有任何要求,我也会尽量满足。”
沈苍看向药房:“那刘武阳——”
江云渡平静的神情浮上阴云,冷声打断:“除此之外的要求。”
沈苍看着他,眼底似有笑意:“帮我煎药都不肯?”
江云渡微顿:“煎药?”
“是啊。”沈苍说,“刘武阳最近帮我处理了不少药材,他走之后,原本想让你帮我,既然你不愿意,那就当我没说。”
江云渡看着他拿起筷子,继续吃饭,抿唇良久,才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苍端碗喝粥:“没关系,我理解。”
江云渡抬手从他嘴下拿走粥碗,蹙眉道:“我可以帮你。”
沈苍挑眉:“那你刚才?”
见江云渡错开视线,他语气恍然,“难道你是以为我想——”
江云渡沉脸把粥碗递回到他面前:“闭嘴。”
沈苍依言接过,粥碗恰时隐去他唇边浅笑。
他再看一眼江云渡。
和另一个人朝夕相处的生活,如果是这样,也算不错。
—
饭后。
沈苍先到药房检查过药炉,和江云渡交代几句,就带着药箱转身出门。
千戟背靠床头坐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整个村子没有几个大夫,沈苍医术高明,备受尊崇,自然找他看诊的人最多。
沈苍不开医馆,也不坐堂,只在家里收治病人,最近才频频出诊。
千戟曾偷听过,像是为了赚钱。
他一度难以理解。
帝君费心找齐神器,进入轮回,再续前缘便也罢了,何必真如凡人一般为俗世忙碌。
可如今,正是帝君令他难以理解的忙碌,终于让他找出破解之处。
之前他囿于思绪,未能跳出这方土地,才迟迟没有找到方法。
不错。
在这方院落,有江云渡在侧,接近沈苍,他此生无望。
但沈苍出门看诊时,江云渡从不跟随。
即便不愿承认。
千戟偷眼看向正翻阅药经的江云渡。
帝君似乎只针对他,并不理会旁人。
不过这位何时对凡间药典感兴趣了?
千戟掀被子的手蠢蠢欲动。
想了又想,还是缩回被子里。
上次失利足以让他刻骨铭心,已经有了计划,没必要再节外生枝。
千戟想着,苦等江云渡终于煎好药离开,才掀了被子下床,从褥下取出被他藏起的纸包。
纸包里是未经处理的桃颜花瓣。
看着它,千戟脸上有挣扎一闪而过。
不能再拖了。
为君上大业,这点牺牲又有何妨!
千戟深吸一口气,打开纸包,按照书中所述,把花瓣倒入碗中。
—
之后两天,沈苍发现千戟最近省心许多。
不再见到他就急着帮他扫去肩发的落雪;也不再坚持无脑复健,到处摔跤。
江云渡的态度倒始终如一。
到约定的最后一天,沈苍早早注意到江云渡的视线,吃过早饭就来到药房。
千戟已经收拾好行李,好像等候多时:“师父,江大哥。”
江云渡扫过他的包裹:“出来。”
千戟乖巧应是,拄着木头一瘸一拐走了出来。
江云渡眸底渐深。
沈苍也有些意外。
第一次听说要离开,千戟很不情愿,他以为这次也要说点什么,没想到关键时候,千戟表现得非常成熟。
“你先到车上等我。”
千戟点点头:“是,师父。”
这两日拟定出的计划完美无缺,他不想冒险当着江云渡的面拿命试探。
租来的牛车就等在院中,他说过话,又一瘸一拐过去坐下。
见江云渡没有回房的意思,沈苍问:“你要陪我去一趟?”
江云渡道:“嗯。”
沈苍说:“那你也去车上坐着。”
江云渡蹙眉。
没等他开口,沈苍抬手:“没得商量。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你的身体比我更需要担心,总这样无所顾忌,你的伤下辈子也不能痊愈。”
江云渡负手握着玉石,闻言,缓缓收拢。
此间伤势于他并不算重,然灵机口中时机迟迟未到,也许正和伤势有关。
沈苍说得很对。
他应当有所顾忌。
尽早恢复伤势,待时机赶到,才好离开。
江云渡五指又紧,转身道:“我等你。”
沈苍忽有所觉,看了看他的背影。
心情不好?
可能只是不想见到刘武阳吧。
沈苍收回视线,继续把千戟需要的药材打包,才走到牛车旁,赶车出门。
千戟缩在角落。
他还记得当初江云渡对他说过的话,不敢和江云渡有半点接近,到了刘家,才松了口气,被二老扶进房间。
早在千戟摔伤第二天,沈苍就和两人解释过,这次见面,两人也没有意外,只不住说着给沈大夫添麻烦了。
沈苍细细交代过注意事项,留下药材和银钱,谢绝两人留他们吃饭的好意,和江云渡一起离开。
千戟站在窗边,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脸上终于露出难得的笑容。
离开沈家。
帝君分散。
今晚,就是机会!
—
当晚。
等到二老歇息,千戟推窗看清月色,一瘸一拐,悄声出门。
他需要一个引动沈苍,却又能让他趁虚而入的距离。
一天时间,他已打探清楚。
隔壁就住着一男一女中年夫妻,人不多,便于出手,且付得起诊金,离得最近,是上佳之选。
到隔壁人家,千戟逼身墙后,看向门缝。
夫妻已安稳睡下。
他往四周看了看,翻窗而入。
没多久。
一声凄厉女声划破夜空。
周围夜灯逐间亮起。
一道黑影随即自窗下翻出。
千戟在阴影中走向门外,脸上带着难以收敛的微笑。
这么久了。
今日即将事成,他实难压下心中激动之情。
走到门口,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他才微一皱眉,侧身立在门后。
木门猛地被推开。
正中千戟前额。
“砰!”
千戟咬牙咽下一声闷哼,强忍前额的裂痛。
身在凡间,没有修为,行事也多了几分繁琐,不可立即抽离。
“老七,刚才听到你们家有动静,是怎么了!”
听到声音渐行渐远,他正要从门后出来。
又有凌乱的脚步声小跑过来。
“砰!”
“砰!”
“刚才是老七家里的在喊吗!”
“……”等到他们再走远,千戟捂着血流不止的鼻子走出门后。
“谁!”
千戟还没反应过来,突如其来的一脚骤然把他踹倒在地。
“大家快来!”有人高喊着,“这个人在老七这偷偷摸摸的,被我抓到了!”
说完还不解气,又往他身上踹了两脚。
br/“深更半夜来这肯定不安好心,说!是不是来偷东西的!”
好不容易温养的断腿“嘎嘣”一声。
千戟来不及解释,惨叫一半,眼前全黑了。
他再醒过来。
鼻血止住,断腿上了夹板,躺在床上,茫然间听到身旁有人不停道歉。
“老刘头,实在对不住,天那么黑,我真没看清是你们家武阳!”
“……”千戟咬牙切齿,咽下喉咙的腥甜,艰难起身,哑声问,“隔壁的老七,怎么样了?”
男人更愧疚了:“武阳啊,你昨晚也是去看老七的?你说你怎么不出声呢……”
昨晚?
千戟看向窗外,才注意到天色黯淡,是傍晚。
已经过去一天了。
他紧紧闭起双眼,绝望摔回床上。
“武阳你没事吧?”男人见状,吓了一跳,忙说,“沈大夫就在隔壁,你千万忍一忍,我这就去请沈大夫过来!”
沈大夫?
千戟一愣,见他匆匆跑了出去,赶紧掀了被子下床。
老刘头也吓了一跳:“武阳,你快躺下!”
千戟作势躺回去,对他说:“爹,你去倒碗温水过来,沈大夫忙了这么久,一定渴了。”
老刘头连连点头:“你说得没错。”
千戟看着他出去倒水,才拖着二断的残腿走到桌边。
机会千载难逢,他绝不甘心就此放弃。
时间紧迫,他手忙脚乱从抽屉里拿出桃颜花瓣,尽快又躺回床上。
老刘头端了水过来,听到门外有声音,知是沈苍,对千戟说了一句,转身去迎。
千戟趁机把花瓣粉末倒进碗里,拿一旁筷子胡乱搅了搅。
等沈苍进门,他对老刘头说:“爹。”
老刘头笑着把水端给沈苍:“沈大夫,忙了这么久,快喝碗水吧。”
“谢谢。”
/千戟屏息看着沈苍喝了一口,心跳几乎蹦出喉咙。
然而把完脉,开完药方,看着沈苍的背影如常离开——
“……”千戟含怒捶床。
凡间药典。
狗屁不通!!
—
与此同时。
回家吃过晚饭,沈苍帮江云渡上过药,再煎药服下,洗漱后一起回到床上休息。
躺在床上,他觉得体内偶尔发热,但没放在心上,只把被子往江云渡身上挪了挪。
江云渡背对着他:“我不冷。”
沈苍说:“有利无害。”
江云渡往身后微侧过脸,又转回,闭目不语。
沈苍也闭眼睡下。
深夜。
江云渡被耳边沉重的呼吸吵醒。
他还没回身。
身后一只手握在他的腰间,狠狠将他扣在身下。
湿热气息滚过颈侧,烫得灼人。
“沈苍?”
黑暗里。
沈苍双眸半敛,混进的浓浓□□盖过理智,眸光隐隐泛红。
他单手锁在江云渡喉咙,薄唇擦过挣扎的战栗,贴在江云渡耳后。
“嘘。”